大舅的文章说，“我弟甫于空军学校毕业，派至四川邛崃空军四十一队任驱逐机飞行员。”
邛崃是什么地方，当年有机场吗？我在网上向四川的朋友询问，四川的朋友回答说邛崃是成都西南面一个小城镇，那里还真有一个军用机场，现在叫桑园机场。我一查，发现这个邛崃机场竟然还很有名。前一阵子四川雅安地震，救援物质都是由军机先送到邛崃机场，然后发往灾区的。李克强总理到灾区视察，也是降落的邛崃机场。2008年汶川地震，我到成都救灾，当时的救灾物资也经邛崃机场转送。冥冥之中，我跟成都还真有点缘分。邛崃机场，原来只是个小型的简易机场，后来飞虎队在中国打空中游击战，到处设立机场，邛崃机场，便被扩建为飞虎队的在川西的七大机场之一。当时的机场建立并不难，草地上也可起飞降落。庄稼地里只要用推土机把庄稼推掉，用大石轆压压平，就是飞机场，没有沥青或水泥。
然而我在抗战初期中国空军的编制上，却找不到四十一队的编制。七七事变时，中国空军有九个大队，其中第一，第二，第八大队为轰炸机大队，第三，第四，第五大队为驱逐机大队，第六，第七大队为侦察机大队，第九大队为攻击大队。另有直属第十三中队，十八中队，二十中队，和二十九中队。二舅既然是驱逐机飞行员，应该是在第三，第四，或第五大队。然而这几个大队里，也没有四十一中队。我想大舅写这篇文章时，已是事发当时的四十年之后，如果他的记忆有误，也不足为奇。另外，是不是大舅听错了，是不是二舅告诉他说“我是十一大队的”，大舅听成是“我四十一大队的”。老广嘛，是四不分。
为了证实二舅确实是驱逐机飞行员，我从二舅的照片上的飞机着手。我把二舅的照片放到网上，马上有朋友指出这是苏制的伊十五战斗机。战斗机在早期中国的航空术语中叫驱逐机。我在Google图片上查了一下伊十五飞机，外形果然跟二舅背后的那架飞机一样。这就对上了大舅文章中所说的“当时我用俄式E15，E16机对抗日军性能远胜的零式机”。
全面抗战开始时，中国空军的战斗机主要是美国Curtiss Wright 公司生产的霍克III（HawkIII）战斗机，这种飞机原是为海军设计的双翼舰载机，但不受到好评，故转为陆基飞机使用，并主要销往中国。抗战初期的三个战斗机大队，共有65架霍克III战斗机。他们的主要对手是日本的中岛9型舰载战斗机和三菱96舰载战斗机，其性能与霍克III不相上下。这些霍克III战机在全面抗战开始后三个月的空战中几乎损失殆尽。由于美国在中日战争早期采取中立政策不再向中国销售飞机，中国空军不得不转向苏联购买飞机。斯大林当年给了中国三期贷款，总共2.5亿美元（有说4.5亿美元的），中国先后购进了伊15系列的战斗机245架，伊16系列的战斗机197架，各式的轰炸机176架，另外还有一些侦查机，运输机，发动机，机枪等。1938年到1942年间，中国空军的飞机主要是苏联飞机。苏联还派了空军以航空志愿队的名义带着飞机入华直接参战和培养中国飞行员，直到1941年6月苏联卫国战争爆发。
伊15的俄文是И-15，英文表示是I-15。И的发音是伊，有些文献按发音写成E-15，因此造成混乱。这飞机的英文全称是Polikarpov I-15，它是双翼战斗机，是二次大战前苏联空军的主力战机，在西班牙内战也有出色表现。伊16是单翼机，是世界上最早用于实战的低单翼战斗机。苏联卫国战争中早期大量使用这系列的飞机。伊16比伊15灵活，但很难控制。中国战场上，伊15和伊16的性能跟它们的日本对手中岛97三菱96等差不多，但和1940年开始使用的三菱零式战斗机相比就差多了。
日本零式机是日本三菱公司研制生产的，1940年投放中国战场。零式机的对手是中国空军驾驶的伊15伊16型战机。用同是单翼机的伊16跟零式机比较，最大航速：零式机533公里/时，伊16机455公里/时；升限：零式机10080米，伊16机8000米；最大航程：零式机2200公里，伊16机800公里：武器：零式机20毫米机炮，伊16机7.82毫米机枪；这些对比，注定了伊16机的命运，也注定了中国空军的命运。
二战时期的军用飞机，大致可分为侦察机，驱逐机（战斗机），爆击机（轰炸机）三类。侦察机一般飞行速度较快，但不带武装。那时没有航空摄影机，发现敌情主要靠眼睛。战斗机用于空中格斗，转弯爬升都较快，武器主要是机枪，没有现代军机上的常规武器导弹。侦察机和战斗机都是单人机。轰炸机多是双人机，除驾驶员兼投弹手外，还有一人操纵机枪和发报。轰炸机大而笨重不灵活，在空战中是战斗机的活动靶子。
那时空军的通讯设备，还是相当的原始。飞机上没有雷达导航设备，无线通讯只有电报，也没有导弹，没有空中加油。那时的空军，命令基本靠吼，指挥基本靠手，联络基本靠口，侦查基本靠瞅，空战基本斗狗，轰炸基本瞎投。现代的空军飞行员，很难想象当年他们的同行是怎样驾机作战的。轰炸机经常找不到要轰炸的城市而炸错地方或被迫返航；飞机跟机场无法沟通而被迫在机场上空兜圈子；飞机被命中一百多次还能安全降落；空战中机枪子弹打光了飞行员掏出手枪互射：最惨烈的是子弹打光了，驾机撞向敌机同归于尽；最悲催的是花重金买回的新飞机迷航撞进大山里。。。。。。
那时的敌我双方飞行员，以命相搏之际还有点骑士的风度。日军王牌飞行员加藤建夫，在洛阳我军机场撒传单给中国空军下战书，书中写道：“勇敢的中国空军战斗员，其奋斗精神，吾人深表满腔之敬意，吾人欢迎中国战斗员，来我场上空决一胜负”。中国空军3大队随即向山东衮州日军机场回抛应战书：“日本空军战斗员，前日接到贵队之战书，欲与本军决一胜负，本队甚为欢迎，吾人也准备领教。”战争是残酷的，但是被战争卷入其中的人们，还没完全丧失人性。武汉空战，中国飞行员陈泽民在飞机中弹后，撞向日本飞行员高桥宪一的飞机，与其同归于尽。陈泽民的妹妹陈天乐，含泪给高桥宪一的妻子美惠子写了一封信，控诉日本军阀发动的侵华战争给中日两国人民带来的灾难，同时安慰她度过难关。陈天乐和美惠子后来互相通信，成了朋友。
按照大舅的文章，二舅是“在一次警报中与敌遭遇，力战牺牲”。由于抗战时期的对日空战都应该有记录，因此我的调查，就从抗战期间国军空军的战史着手。网上可以找到一些资料，但是多是互相抄袭，可靠性不高。几经周折，找到中国空军史研究权威陈应明老先生写的一本书，《浴血长空：中国空军抗日战史》（注2），这本书有大量来自国军官方的记录和中俄美参战人员的回忆录，甚至日方参战人员的回忆录和官方报道，详细记录了每次空战的过程和使用的飞机，对我的搜寻帮助极大。
中日空军直接交锋从1932年淞沪事变开始，第一次交手发生在2月5日，双方无交战损失，但中方一架飞机在紧急起飞时坠毁，飞行员牺牲。2月26日，杭州空战，中方两机重伤一机轻伤，日机两机被击落。中方重伤飞行员后来不幸死亡，成第二个与日空战阵亡者。这以后，中日空军脱离接触，直到1937年七七事变以后。七七事变开始时。中国空军有346架作战飞机。当时的日本空军在大陆没有飞机场，所有的战斗机都是在航空母舰上起飞的，而轰炸机则是由日本鹿儿岛或台湾起飞，因此以大陆为后方的中国空军跟日本空军的较量时可以进退自如，稍占优势。七七事变所激起中国军人的爱国主义和献身精神，也体现在早期的空战之中。随着淞沪抗战的失利，日本在华东建立了空军基地，从日本生产的新型战机源源不断进入中国战场，日本空军逐渐取得了优势，中国空军进入了抗战中的第一次困难时期。三个月后，即一九三七年十月底，中国空军的三百多架飞机损失得差不多了，有的是空战中被击落或重伤不能再飞的，有的是在机场上被击毁的，有的是飞机故障或操作失误损失的。
淞沪抗战失利后，中国政府和空军主力都退守西南，以武汉，重庆，成都，昆明为基地继续抗战。从1937年底，到1942年秋，是中国空军抗战史的第二阶段。1937年底，空军从苏联买回了大量飞机，包括轰炸机和战斗机，重新武装。苏联航空志愿队入华参战，使得空军的力量更加强大。驻守广东的空军也从英国购得少量战斗机补充。日军早期是靠从华东起飞的轰炸机轰炸武汉重庆等城市，因为航程远，护航的战斗机有限，所以被以逸待劳的中苏联队击落不少。中日空战双方互有输赢，战机被击落数大致相等。随着日军地面部队的逐渐西进，机场逐步西迁，加上日本生产的新式战机源源运进大陆参战，空中战场的优势再次向日本空军倾斜。1940年三月开始苏联航空队退出中国战场，中国空军更显得势单力孤。1940年秋天，空战性能和巡航能力远超中国空军的苏式战机的日本三菱零式战机进入中国战场，9.13璧山空战，中国空军吃了大亏，损失24架飞机，而零战没有一架损失。1941年3.14成都空战，中国空军使用由苏联买进的最后一批伊163飞机试图与日本零战作一决战，结果惨败。31架伊163迎战12架零战，竟被击落16架，而零战仍然一架都没损失。中国空军从此只能采取退避的战术。从此一直到1942年年末，日本空军掌握了中国大陆大部分地区的制空权。这一期间，日本空军逐一摧毁中国空军的机场，击毁空中和地面的飞机，炸毁飞机制造和修理厂。狂妄的日本飞行员甚至单机降落中国空军的机场，拔掉军旗，摧毁设备，然后又登机扬长离去。这一段时期，是中国空军的耻辱时期。中国空军几乎全军覆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