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 —— 与女阴有关吗？

空空如也 —— 与女阴有关吗？

廖康

“空空如也”这个成语大家都懂，出处也不难查找，来自《论语•子罕》：“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但无论是孔子原本形容诚恳虚心的意思，还是后人借以表示“一无所有”的意思，究竟是怎么从这四个字里产生出来的？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我查了手边的工具书，也上网游览了一番，所有的解释都只言其然，不言其所以然。唯有一个解释试图说明其所以然，却无法令人满意。

那个解释依据《说文》对“也”字象形的定义——把“空空如也”译成“像女阴一样空”。 还有人引用《中华字通》对“也”的进一步演义，说这个象形字，上有横折钩，下有竖折钩，中间一竖，乃做爱之抽象图画。因其动作不断重复，故“也”有再次之意，云云。

这个语义来源的解释真把我雷倒了。几千年前，一个抽象的汉字是怎么产生的，恐怕谁也不能权威论定。许慎提供的“也”字图形从解剖断面来看还真像女阴，但与春秋时的写法大不相同。《中华字通》认定的抽象画堪称最为简练地表现了传教士的规范姿势，但它依据的是武威简以后的字形，即我们今天“也”字的写法。即使“也”字最初有女阴之意，此解在这里也不合适。首先，文字的演变太大了，一字多义，字之本义反而湮灭的现象比比皆是。表男根的“示”及“且”字等，也早已不作男根解了。如果死守原始意义，就像说人仍是星星的灰烬一样，把事物简单化了。其次，孔夫子绝不会做那么下流的比喻。再其次，就算他老人家一时兴起，说漏了嘴，被弟子记录下来，为了维护师道尊严，他们也不会让这样低级的比喻流传下去。再者说，就算弟子们不慎，让这个低级比喻成为漏网之鱼，我们一向注重道德文章的中华儿女也不会津津乐道如此低级的趣味，使之化为成语，流传两千多年。

也许有人会指责我道貌岸然，做文伪善。但是且慢，我有理要讲，不是程朱的理，而是文字的理。孔子在其它语境中多次用过“如也”句型，皆与女阴无关。

在《论语•乡党》一节，子曰：“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那是形容言谈从容不迫的样子。在《论语•述而》篇有：“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也就是说孔子赋闲在家里的生活很舒坦，不是一天到晚忧愁抱怨，而是过得愉快开心。在《论语•先进》里还有“闵子侍侧，言言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这是说闵子骞侍立在孔子身旁，一派和悦而温顺的样子；子路是一副刚强的样子；冉有、子贡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在《论语•子路》中有：“切切思思，怡怡如也。”根据随后两句，人们通常把“切切思思”解释为朋友之间相互批评督促，而“怡怡如也”是描写兄弟之间和睦相处。

从这些例句中，我们可以看到“也”不是实词，不是与“如”前面的字做比较或比喻的对象。而是助词，用在句末表示判断或肯定的语气，相当于“啊”、“呀”的作用。若单求释义，对这句话最简明易懂的解法，正如方曦闽教授所指出的那样，是将“如”字倒装，相当于更合乎现代逻辑思维的句型：如空空也，如侃侃也，如申申也，如夭夭也。

在古汉语中“如”的这种用法是表达状态，描述样子，就相当于我们今天说“如同……一样”，即：（如同）空空一样，侃侃一样，申申一样，夭夭一样。孔子之后，很多人都用过“如也”句型，只是把前面双声叠韵词省略为一个字了。孟子在《尽心上》中说：“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即君子教导别人应该像射箭一样，拉满了弓，却不发箭，只作跃跃欲射的姿态，以便学生观摩领会。后来，这句话用以比喻作好准备，待机行事；或比喻善于引导，而不代庖。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里说：“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即身着打补丁的粗麻短衣，常常没有吃喝，但心里却很坦然。《续古文观止》里的郑日奎《醉书斋记》开篇为：“于堂左洁一室，为书斋，明窗素壁，泊如也。”泊如是比喻安宁。《新唐书•文艺传•郑虔》说他：“在官贫约甚，澹如也。”称赞郑虔做官，家中一贫如洗，却丝毫不放在心上。显然，这些句子里的“如也”都等同于“一样啊”，与女阴毫无类比关系。

2012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