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游日记
廖康
2015年1月2日 走进死谷 Death Valley
名不虚传,还没达到死谷,就已经感到死亡的气息。我们行驶在Trona山路上,前方三面山峰好像张开的大嘴,有锋利的獠牙和血红的舌头。天近黄昏,左边山峦的阴影渐渐逼近,快要把我们吞噬了,我们仿佛一头扎入一条贪婪的食管。这里非常寂静,空旷的山谷没有树,没有鸟,没有一点生命迹象。好在我们不是唯一的行者,前面五百米外,有一辆吉普。后面不知多远处还有一辆车,时不时能看见它的灯。十分钟也不见对面来车。灰白色的路蜿蜒起伏,有时与横向山脉构成歪歪扭扭的T字或<或>符号。我纳闷那接近山脚惨白的一道是什么?妻子说是残留的雪,但一走近,它就消失了,也许只是反光。突然,前方那辆吉普驶入一团雾。那团雾腾升起来,迅速变大。我感到很奇怪,这干干的山路上怎么会起雾?还没容我多想便有了答案。我也开进了这团"雾",原来是没铺柏油的路扬起的灰尘。
在雾中行驶是最可恶的;天黑还可以开灯,雾里什么都看不见。早在我拿到驾照以前就在马克•土温的《密西西比河上生活》一书中读到过:船长最恨的天气就是雾。雾天,绕过暗礁险滩,停泊码头等等全凭多年经验。雾是衡量导航员的试金石。不用说那年头没有仪器,今天一般的车也毫无办法。我们的车没有雾灯,只能放慢速度,偏偏在这时,对面还开来了车。我看着右边,尽量靠道肩行驶。其实只有两分钟就开出了“雾”区,但感觉足有一小时。都赖我,选择了这条山路。
山间,夜幕似乎降临得快。刚过五点,天已漆黑。我们摸索到预订的“度假村”Panamint Springs Resort,其实就是个大车店。房间里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咖啡机,没有微波炉,手机没有信号,更没有互联网。晚饭后,一轮明月升起来了,把山谷镀了层银,隐约能够看出峰峦的轮廓。我以往的经验是,月明必然星稀。但今夜,有这么亮的山月,依然繁星满天。没有现代社会的诱惑,我方才得以向上看望。
2015年1月3日 死谷半天
今晨六点即起,七点出行。太阳刚刚冒头,山路蜿蜒,有时晃眼。开了六英里半,来到一处以Father Crowley命名的景点。我不知道这位神父有何功德,值得树碑。但此处风景实在不敢恭维。妻子说这死谷秃山荒岭石砬子,有什么好看的!全是广告吹的。竟然还修了这么好的公路,吸引游人来上当。来过的人多半还夸它,一是显得自己没白来,二是诱惑别人白来,分担自己的失望。你要是写,可得说实话啊。我说没有这么不堪吧。这鬼样子跟哪儿都不同,倒是有点儿像月球。人们看惯了生机勃勃的天堂,就是想看看死气沉沉的地界嘛。
掉头往回走,快到住处时,右手边有一条细长的土路。路旁沿着山崖有一根管道。我事先早做好了功课,知道那条两英里半的山路通往Darwin Falls,住处的用水就是那根管道虹吸来的。介绍说那里一年四季草木繁茂,瀑布喧哗。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死谷此处能赢得生物学家达尔文的大名?我们一路缓慢行驶,不太颠簸。到了停车处,那里竟然已经泊有一辆车了。有人比我们来的还早?我有点儿不服气。只见车里有两条厚厚的睡袋,也许他们在这儿过的夜?从那里开始徒步,沙土路,缓缓向上,很好走。半英里后路上一段段有浅浅的水,但多已结冰。踩上去有轻微的爆裂声,没有水溅起。路旁植物渐多,绿得可爱。再走半英里,见到第一个瀑布和一潭清水。小得来,我都不好意思描述,但却令人非常喜悦。我明白,这就是对照的结果。要是在别处,这算什么呀?
再要走,就得爬山攀岩了。我们今天还要去Sedona,有四百多英里,只得回转。感到有些可惜,尤其是还没有见到那两位先行者。我说不妨跟他们开个玩笑,给他们写个罚单。妻子大大赞成,让我把这玩笑付诸实现。我写道:Welcome to Darwin Falls! But I have to fine you a million dollars for parking inappropriately 我把纸片夹在雨刷下。妻子说他们一定会为有人来过而会心地微笑。
死谷好大一片!又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其中部。我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在Mesquite Flat沙丘浅尝辄止走了走。 沙丘有三十来米高,方圆两三英里。如果没见过沙漠,这就最接近了。但有的东西就是靠其规模,一眼望不到边才是沙漠的壮阔。这沙丘有弧线美,有金沙美,有起伏美,但没有风暴,没有危险,是沙漠的盆景而已。
我的几位朋友说:你这样走马观花地瞥了死谷一眼,就做出如此轻飘的评论,该挨板子。也许他们是对的,那么多人喜欢死谷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很多景点我也没去,更没有露营。我尤其痛恨炎热,故意选择冬天去,没有经受自虐般热的烤验。我的朋友巴寇是月亮迷,他用望远镜观察月亮30多年了,手绘其阴影变化几千张。他的梦想就是到月亮上去看看。那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退而求其次,他就常去死谷。而我们在死谷东端的小镇Beaty吃过午饭后就离开了。晚上六点,抵达位于Sun Ridge Circle的Diamond Resorts,这才是真正的度假村。夜幕中虽不能见其全貌,所现华丽已足与死谷形成天上地下的对照。
2015年1月4日 塞多纳 Sedona
亚利桑那州的小城塞多纳是个旅游重镇,因许多西部片在这里拍摄而驰名天下。以前我去凤凰城开会时曾借机来此参观过一日,发誓要重游。这一带还有许多名胜待我一一走访。赶巧了,前天下了雪,还没化,将此地著名的红岩绿树掩映得格外清新爽目。
圣十字教堂Chapel of the Holy Cross建筑在山崖上。如同"几"字,正面一个巨大的十字,横为梁,竖为柱,切割出的四块空间都是玻璃。造型如此简单,反而显得格外庄严。建筑材料是与山崖基本同色的赭红水泥,看上去犹如从石缝里长出来一般。虽然是星期天,来客并不多,原来这里从不举行如何宗教仪式。停下车拾级而上,随处都是值得拍照的独特风景。站在教堂的平台上,塞多纳一带的风景尽收眼底。教堂里肃穆安详,左手边有数排蜡烛,但没有人吆喝让你买香许愿。
滑岩Slide Rock州立公园绝对没有山体滑坡的危险。这里的磐石一百年也不会错位。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山谷中有一条宽阔的浅溪,其底都是岩石,孩子们可以顺水滑下。当然,心尚年轻的成年人也不妨为之。只是今天无人滑岩,或不如说滑水。刚下过雪,两岸还有厚厚的积雪,虽然天并不冷,但毕竟是冬天,没人下水。倒是有位游客因雪滑而摔倒,所幸没有跌入水中,与她同行者笑起来。人似乎都是这样,见到别人遭小殃,第一反映总是发笑,尤其在熟人之间。
有红山、绿树、白雪、石溪,游人又这么少,夫复何求?我早已不是"独上华阴万仞山"的青年,也不是野餐露宿,探险寻幽的好汉。我们与万千普通游客一样,能像今天这样在清静中陶然一番,就知足了。
2015年1月5日 石化林 Petrified Forest
多亏约翰•穆尔John Muir力促老罗斯福总统,石化林才成为国家公园,才没有被商业化吞噬毁坏,才基本保持了一百多年前穆尔所见到的样子。国家公园是美国的创举,是民主的具体体现。欧洲的园林多属于私人,赶上个开明的王公贵族,他也许会保护自然。传给个败家子,就可能把动植物给毁了。能否让臣民享受,就更难说了。美国的国家公园属于人民,不许任何个人独占或进行牟利活动。从而也就在最大程度上保护了大自然的原生态景观,让人民可以长久欣赏自然,亲近自然。我相信,自然也会以某种多数人难以察觉的方式惠赠人类。黄石公园、优胜美地能够成为国家公园都拜约翰•穆尔和老罗斯福总统的努力,还有这石化林。
这片巨大的国家公园在塞多纳东137英里外的彩绘荒漠Painted Desert里。快到入口处有个场地,那里有一个破烂的小屋和一些石化木桩。牌子上写着歪歪扭扭几个字,我已不记得是什么,反正与石化林有关,还说有免费的地图。我们开进去看了看,那里停着两辆车,但没有人。小屋的窗户上贴着张纸说主人三分钟后就回来。院子里摆着大大小小的石化木块,标着各种价格。我选了六块五角一块的,主人也不见回来。妻子说,看这张纸多陈旧了!主人在哪儿谁知道?我把三美元压在一块石化木下。刚要走,又瞥见一块漂亮的,捡起来自言自语道:就饶我这块吧。开车离去时才注意到,那两辆破车的轮胎都扁了。
再开半英里,才是入口处。一辆车仅收十美元,给个介绍手册,里面有地图。一条28英里的双向公路贯穿园林,限速15至45英里不等。景点在路旁,每段小径最长不过两英里。小径两边横七竖八地躺着粗大的石化树干和树桩。在艳阳和白雪映照下,树桩的截面闪着蓝绿的萤光,透着赭红的树轮,衬着鹅黄的底色。当然,还有其它多种颜色,五彩缤纷。很多大树干已经被锯成一段一段的。要不是成为了国家公园,要不是政府派国民卫队来守护,这些石化木早就被运走用来做工艺品卖钱了。公园里的石化木严禁偷拿。每个游客都有义务举报。进门买票时还发了举报卡。但公园太大了,游人太少了。偷拿时有发生,也有人事后内疚又把石化木寄了回来。介绍里如是说。
这片荒漠两亿两千五百万年前是洪泛平原,有零星的林木。冲倒的树木淹埋在淤泥中,加上含硅水渗入,使这些林木石化。它们看上去仍是树木,但摸上去坚硬如岩。那是三叠纪时期的事了,这一带曾活跃着比恐龙更古老的如鳄鱼的爬行动物,不同之处是其鼻孔在眼睛附近,不在长嘴的嘴尖上。我们在彩虹林博物馆看到了它们的骨骼化石,若复原就像巨蜥。不知怎的,它们灭绝了。与此同时,恐龙出现了。科学家还在研究其原因。
近些年的遗迹是两千年前印第安人留下来的岩画。再近些年就是普韦布洛人600年前的村落遗迹。我们正在那里观看时,突然听到类似警笛的声音。我纳闷,这里难道有警察抓超速的?一对面容苍老的游客告诉我们那是郊原狼的叫声。它们一定是在围剿野兔。
这里的风景真美!我们在水晶林逗留的时间尤其长久。宣传册和公园报上的照片显示这儿的夏天郁郁葱葱。但今天,这里白雪皑皑,铺垫着苍老的荒漠和奇异的石化林木,别有一种妩媚。
回塞多纳,路过陨石坑Meteor Crater展览馆。一百多年前老罗斯福的猎友贝林格将此坑买下。他后来破产了,但此坑传给了后人,现在已经是第四代了。不知为他子孙带来多大恩泽?门票18美元。高居在陨石坑上的看台、博物馆和礼品店的规模意味着游客很多。即使是我们在那里的半个小时也有四十来位。夏季,这里的繁忙可想而知。陨石坑展览馆弄成这样当然无害自然,还有益于教育儿童。但若石化林也商业化,就完了。
2015年1月6日 羚羊谷 Antelope Canyon
羚羊谷在塞多纳东北183英里处。两年了,89号路有一段因山体塌陷受损,至今仍未修好,需要绕行。附近的城市叫Page,那原是一位印地安酋长的英文名字。可别小看这座七千来人的小城,有20多部电影是在这一带拍摄的。此城因1957年建造Glen Canyon水坝而兴起,如今已成为著名旅游城市。我们本来一路阳光灿烂,快到Page时,只见半空一道灰云压住地平线,像是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几分中后,我们驶入大雾,好在还能看清前方30米,放慢速度就行了。导游告诉我这是很少见的逆温inversion现象,已经持续三天了。由于逆温,雪后水汽散不开,便形成了大雾。所幸只要不下雨,就可以进羚羊谷上段观看。但今天不能进下段。十七年前,出过一次大难。那天有黑云,当地人说不能进去。但带领十一个游客的导游不理睬,在下段洞中玩得正开心,大雨突降,引发暴洪。洪水带着沙子石块迅猛灌入山谷。导游赶紧逃跑,而十七名游客全数遇难。
羚羊谷在印地安人的领地,参观者都必须在Page雇导游。我们的导游是Tsosie酋长,英文名为Leonard。他自称在Youtube上很有名,输入羚羊谷和他的名字就能看见他演奏三管笛的录像。他说没有强烈的阳光,颜色更好,更利于照相。我在互联网上看过,知道当阳光射入山谷时才会有奇妙的景色。因而佩服导游会说话。我们和另外几个中国人和韩国人一共15个组成一团,先看了一个纳瓦霍小伙子跳彩圈舞。动作是典型的印地安舞动作,但在不断的跳动中还要套环造型,颇需要技巧。之后,我们上导游的大车开15分钟到达羚羊谷。
名为山谷,不如叫山缝。看上去好像由两条赭红的山丘挤出来的,其实是一个狭长的石洞。走进去,有宽有窄。宽敞处足以容纳20多人,逼仄处也可以让两人同行。顶上有不少地方通天,因而洞中有明有暗。暗处也足以看清,但不宜照像,因为不许用闪光灯。羚羊谷奇妙之处在于其洁净的红岩波浪般的形象和涟漪似的纹路,就好像摩西分开红海后,层层海潮突然凝固了。开通的甬道曲曲弯弯,交错却不交叠。我们在导游的带领下,缓缓穿行。他不断讲解着,告诉我们那些竖立的石浪造型像什么,怎么拍照比较好。在洞中的音乐厅他还为我们吹起笛子,因有三管,和声效果好,所以格外动听。
我问导游此处还有羚羊吗?他说有,但已很少。我觉得这条山缝内壁的纹路更像羚羊角的纹路,我真想替他们编一个传说:羚羊山神被开矿刺耳的噪音惊动了,它飞快地逃跑,一头撞开这道山梁,穿山而过,留下这山谷。要知道,这红岩其实很软,用手指就能捏碎……
回塞多纳的路上,我们绕了个小弯,去参观Glen Canyon水坝。雾消散了一些,这里的风景很美。虽然阴天,却别具冷艳。这水坝可是美国西部最大的水力发电站。美国的水坝居世界各国之冠,有个纪录片讲其利害。片名DamNation一语双关,贬义尽现。由此我自然想到长江三峡大坝,那不知宏伟多少倍!但利害也同样加倍。我非专家,难以评价。即使是专家,也仍在争论不休。人类改造自然,向自然索取,似乎总是有短期效益和长期后果的矛盾。谁能看得清呢?
2015年1月7日 红石公园 Red Rock State Park
红石公园就在塞多纳,去那里却费了些周章。用GPS定位时得知有一段没铺沥青的路,地图也是那样显示的。在Red Rock Loop Road上几乎开到尽头时,见到右边红石环保教育中心的牌子,GPS让我往前开,很快就上了土路。不一会儿,GPS让我往右拐入Smoke Trail Lane,那是一条单行路,还有一连三个"私人领地,严禁通行"的牌子。我没管它,开了进去,转个小弯就到了一家私人豪宅,有栏杆,大门锁着。左边风景极美。我下车,拍了张照,才倒车到一较宽处,折腾了好几下,才掉过头去。估计人家外出了,不然开枪都是有可能的。妻子说你还拍照!要是别人在你家门口这么干,你会怎样?我说我会受宠若惊,谁让风景那么美呢!
回到教育中心一问,才知道那就是红石公园。我的GPS需要上网更新了。公园有286英亩,七条小径。我们在里面走了三个半小时,五条小径。说是小径,有些地段很宽,又没有明显的路,更像干涸的河床,不知雨季会是什么样子?现在虽是冬天,有些灌木和草已干枯,但多半仍绿油油的。片片白雪仍零落残留在赭红的山崖和路上,还有仙人掌。红土地上青绿的仙人掌旁边卧着白雪,这可不是常见的景象。
在这样美丽的地方游山,令人忘乎所以。我们不由自主地叫喊、歌唱,反正也不会打扰任何人。在公园里,我们只碰到十来个人。最美的小径当数Coyote Ridge Trail,那一路令人走十步就想停下来观赏拍照。迎面走来的一位妇女也是这样说,她抗着炮筒子般的相机。最美的点当数Eagle’s Nest Trail的顶峰,那是公园的最高峰。在这个公园能看到塞多纳最美丽的自然风光,那些有名的山峰一览无余。我说如果住在塞多纳,每个月都要来这个公园走一圈。妻子说未必,咱们住在蒙特雷,也没有每个月去一次海狼岬公园啊。美,就是这样,熟视便可能无睹。
最后一条小径叫Smoke Trail,林间路旁一条大溪,流水哗哗。我猜想,这一带很可能因为有水清晨会起雾,如烟似霰,故而得名。不得见了,留在想象中,也许更美。
2015年1月8日 大峡谷之钻石溪 Diamond Creek of Grand Canyon
到了大峡谷不下去走走,就好像到了餐馆门口不进去吃饭。多年前我去过一次,只是在上面看了看。感叹其壮观,却未能亲近,一直遗憾到今天才了结了心愿。钻石溪在大峡谷南缘与西缘之间的谷底,离西缘近得多,在塞多纳西北180多英里处。路上见到几只羚羊,跳跃着,白尾巴一闪一闪跑开了。开车先要到Peach Springs,在那里的旅馆可以买进山的票,一辆车$26.5。那一带是印地安人瓦拉族Hualapai的保留地,有当地的巡警查票,没票罚款$500。那里还有史上著名的66号老公路,沿途纪念品商店的屋檐上和门廊下有许多明星形象和引人开房的塑胶模特,她们穿的可都是真衣服,还很漂亮。
从Peach Springs上钻石溪路。路名美,那可是一条没铺沥青的土路,21英里,还要穿过两段溪水,但并不难开(夏天雨后也许需要底盘较高的车)。一路下坡,渐渐地由海拔4800米降到1500米。亚利桑那州旗杆城Flag Staff一带是地球上第二高原。第一当然是青藏高原,喜马拉雅山一带,正好在地球上与此处相对的另一端。可惜我不懂地质,光看那层层岩石色泽不同,形状各异,却不知它们代表什么纪、什么代。 山景美,自不必说,而且游人极少。我们只与三辆车错过车。第一辆是巡警,后两辆是玩漂流筏的。
钻石溪与科罗拉多河交汇,交汇处是放筏子的好地方。大河在山峡此处转个弯,弯上是一滩平静的水面,弯下激流迅猛。停车处有用粗大木材建造的几个遮阳亭,估计夏天够热的。岸边有两个野餐桌。吃完午饭后,我们在附近走了走。看着那山峰,妻子说,别看这山陡,其实可以爬上去。她是在长白山长大的,而且我心里也正想爬呢。山看上去岩石垒垒,但有不少是滑动的。我虽然没有学过攀岩,大儿子常练。与他交谈也学到一些知识。其实,就凭本能,我想谁都能爬。每上一步都试好了,确保那块石头稳固再攀登。而且不一定走直线,横着、斜着,哪里好上往哪里爬,但一定要多看几步。
没爬多久,只见山脚下的车只有甲壳虫大小了。我在一峰崖上坐下歇息。科罗拉多河蜿蜒如带,与在山下河边宽大汹涌的样子完全不同。而且颜色有点怪异,蓝中透灰,灰中泛黄。妻子也上来了,我们开心极了!美丽的景色是我们的奖励,但前面还有一峰。妻子说山外有山,总有更高的,到此为止吧。
下山,妻子为我开路。我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因为经常有蹬松的石块滚下。山下有几个游客一直观看着,我们下来后还鼓掌,并感谢我们让他们开了眼。其实,这山峰没有90度之处,看着险,并不难爬。但他们说巡警要是看见,不会容许你们攀登。
回来的路上,前面一辆车停了下来,原来有三头野驴。那辆车上的美国人称之为ferals, 说它们原来是家畜,逃跑了成为野驴。我开玩笑说,美国真是个自由的国家,这种逃跑很多,才把这个形容词转化成为专用名词。那些驴吃得肥头大耳,还很大胆地向我走来。可惜我没有吃的喂它。回到度假村,我觉得晚餐比哪顿都香。
2015年1月9日 大峡谷 Grand Canyon
每个第一次见到大峡谷的人都会惊叹:"哇!太壮观了,太雄伟了!"大海虽辽阔,浩瀚无际。但是太平,颜色单一;大浪的高度不过几十米,翻起的浪花也就是增加些白色。高山再巍峨,仰望能看到的有限;俯视辽阔得多,山脉延绵起伏,群岭争雄,因而却显不出哪一峰有多么高大或险峻,只觉得都比脚下的山峰小。而大峡谷犹如天神擎起群山,颠倒过来,在橡皮泥般的地球上按下去,印出宽大深长的一道印记,随即把群山抛到天边,给我们留下这大峡谷。渺小的个人站在谷边,目力所及将将能看到对面和谷底,看不到两头。所以能看见这道山谷有多么宽大,却看不出它有多么绵长。而且大峡谷颜色丰富:土黄、赭红、深褐等层层叠叠,还有绿树和红黄花朵装点,加上片片残雪,雄奇中点缀着妩媚。沟壑里峰岭交错,科罗拉多河蜿蜒流过,能见身段,不见首尾。对自然美景的评价,往往因人而异。单独看海看山都会感到壮观,但见过大峡谷后,多数人都认为这才是最雄伟的地貌。
这是从峰顶看大峡谷的感受,与昨天从谷底观看完全不同。从谷底看山和在平地看山几乎一样,而且从谷底看,那些山峰比以前见过的山低小得多,令人深感仰慕其高,不如观看其深。游览谷底的奇异之处在于观赏触摸山崖截面不同颜色的岩石,想到每爬几步就越过了上百万年的地层,感觉很有意思。
大峡谷不只是雄奇,那里的岩石形状千奇百怪,可以任人想象为各种不同的动物和事物。两个小姑娘在唐老鸭岩石处摆着好玩的姿势拍照,咯咯地笑个不停。在Lipan Point不知是谁,不知哪天做了个憨态可掬的雪人,孤独地却始终笑盈盈地迎接着游客。不知这天气还能让他在那里矗立多久,还能让多少幸运的远道来客回想起当年的童趣?相比之下,Navajo Point也许是景观最一般之处,但路过那里时,前面三辆车都停了下来。原来路旁林边有三头驼鹿。我们也下来观看,它们见人不躲不睬,仍旧安详地吃着草和灌木叶子……
我认为国家公园不应该有任何人工建筑。美国大多数国家公园都是这样。从Grand Canyon Village到Desert View这25英里沿途各景点,除了防护栏杆,厕所,小吃店等必要设施以外,唯一的高大建筑是东端的观景楼。开始我觉得有点煞风景,但其样子如同碉堡,颜色与周围岩石无异。细看造型古朴,还有意做旧,有几道裂痕。里面墙上有模仿印第安人的岩画,楼梯的铁扶手上还缠着皮条,所有细节都尽量原始。从台上观望,更高,角度不同,的确另是一番景象,觉得还不错。但过后想想,认为还是不应该。因为这就开了口子,等于说只要设计得好,建造得好,就可以。我仿佛听见约翰·穆尔的叫声:Mr. President, tear down the watchtower! 推倒这观景楼也许过分,但我相信已经有下不为例的法规了。
2015年1月10日 红杉国家公园Sequoia National Park
昨天正午时分离开大峡谷,直奔红杉国家公园附近的小城图莱瑞Tulare而去。黄昏时,还在半路荒漠中行驶。前方一大片乌云遮天却不盖地,接近地平线之处仿佛被天神齐展展地裁断了,露出山后的鱼肚白,让桔红的晚霞绽放出来,把深蓝淡墨的长空抹了几道令人兴奋的光彩。
今晨大雾,多亏GPS引导,否则在城里看路标太费力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开进山区。白纱般的晨雾渐渐揭起,把深藏其后的大山小岭、三条河流、片片橘树林、一个个村庄及一头公鹿先后展现出来,仅此一路风景便不虚此行。
红杉国家公园与大峡谷、石化林和红石公园完全不同,是我们常见的青山。可以说是优山美地和红木森林合二为一。山石虽然没有优山美地那么硕大奇特,林木却不输红木森林。而且还有世界上体积最大的“舍曼将军”树。General Sherman有甚功绩?我懒得去查。再怎么伟大,他也不配这株巨树。当然,有个名字,便于称呼,仅此而已。这株树从人类文明历史之初就有了,只要我们不破坏自然,它也许还会再生存三千年。看着红杉国家公园的冲天林木,我想到基尔默Joyce Kilmer赞美树那首诗《树》Trees:
I think that I shall never see 我想,永远也见不到一首诗
A poem lovely as a tree 能够可爱得如同一株树。
A tree whose hungry mouth is prest 一株树,她那饥渴的嘴唇
Against the earth’s sweet flowing breast; 吮吸大地流动的甘乳。
A tree that looks at God all day, 一株树,她整日仰望上帝,
And lifts her leafy arms to pray; 高举枝叶的臂膀祈祝;
A tree that may in summer wear 一株树,夏天会有知更鸟
A nest of robins in her hair; 在她头发里把小巢建筑;
Upon whose bosom snow has lain; 一株树,白雪躺在她的怀里;
Who intimately lives with rain. 她和雨也是亲密伴侣。
Poems are made by fools like me, 诗啊,我等蠢才都会吟赋,
But only God can make a tree. 只有上帝才能够造树。
就是在这些红杉树下,美国环保的开山始祖穆尔与大实业家麦瑟(Steven Mather)会见并传承了环保的接力棒。麦瑟以他广泛的人脉和杰出的组织能力为建立和维护国家公园做出了巨大贡献,促成了国家公园服务处的成立并担任处长12年。他的众多业绩中最突出的当属1919年终于促使大峡谷成为国家公园。如今我们能够享受其自然景观,不要忘记当年可是经过长期奋斗才保留下来的。从1882年参议员哈里森(Benjamin Harrison)首次提议以来,这项提案历经37年,多次因实业家和牧场主的反对而遭否决。甚至在哈里森当了总统后,在影响力无比巨大的小罗斯福总统四届任期内都未能成功,直到威尔逊(Woodrow Wilson)执政期才办成了这件大事。若不是有穆尔和麦瑟这些人,美国的自然景点很可能早就阡陌纵横、旅馆林立,甚至会像故国那样,充斥着名人的红漆大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