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的隐没
廖康
每天早上一上一号公路，无论多忙，那仙境般的景色总会让我平静下来，细细欣赏。前方是一匹山峦，右边是一牙海湾。山峦其实重重叠叠、绵延不绝，但经常让晨岚遮掩着，仿佛一匹黑色的绸缎，飘在天边。海湾实际上几乎半圆，也往往只在迷茫的雾霭中露出一牙，泛着朦胧的曙色。沉睡中的蒙特瑞半岛，随着一号公路这条动脉越来越强劲的搏动，渐渐苏醒。
滚滚车流径直朝着山峦涌去，让我纳闷，这么多车开到山中，都消散到哪里去了？海浪在侧面不停地汹涌，扑打着山脚；山峦并不巍峨，但岿然不动，浪花无奈地滚下来，反复亲吻着礁石和沙滩。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些礁岩被波涛咬碎，化作沙石，但山峦坚守着弯曲的海岸，至少一代人看不出它可曾退让。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是形容山高大，看着近，其实远。但汽车比马快得多，若不堵车，十分钟，就开到山脚下了。速度让我越来越清楚地看到广袤的空间在短暂时间中的变化。以前，下雨时，就觉得一切都在雨中。只有一次，骑车出了降雨区，让我好奇得立即拐把又骑了回去，在交界处往返数次，惊讶不已。如今开车，“东边太阳西边雨”的情景已司空见惯，尤其是在山区。蒙特瑞Monterey这个地名的意思是国王山，其实这山并不高，岭并不陡，也就是几十里起伏的丘陵而已。逆光看去，远山如黛，觉得古人描写得准确极了。但开到近前，惟余一片郁郁葱葱，不见山形岭状；再近些，只见树木，根本觉不出已到山边。
好在还有个海湾隧道，一出洞，豁然开朗。右下方，海水近得似乎伸手可及，粼粼的波澜闪着金光，辉映着停泊的只只帆船。前面，山形再现，但并不雄伟，而且只见路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全然没有远看时的气势。缓缓上坡，几乎感不到车往上开。进入学院，一路上山，却没有在山上行车的感觉，好像不过是另一条路，和别的路没什么两样。但我知道，车已到山顶。“只缘身在此山中”，所以看不见，感不到。进入办公室，才瞥见几尾白帆，好像玩具一般，零星散落在海湾一角。
那匹黑色的绸缎哪儿去了？那享誉加州的国王山真地在我脚下吗？是那迷人的山峦隐没了，还是我离它太近，看不见了？是那仙境消失了？还是它根本就不曾存在，只在我远看时显现过一会儿？人世间的一切：理想、事业、爱情、家庭，似乎都是这样；但这一切却不会像山峦那样，今天无声无息地隐没，明天焕然一新，再次出来诱人。
2008年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