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海外的人们每每慨叹今日中国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春节回国，自己也亲历了一回。中国春节都在一二月，而北美这时正是圣诞假期后的新学期，有孩子上学的朋友难得请假过中国年。我家就兄妹俩，国内都是独生子女，她的儿子就是我唯一的外甥。我出国时他刚出生，现在已经从香港大学研究生毕业在港工作。父亲早故，我成了家中唯一的男丁。我们那里的风俗是外甥娶亲舅舅为大，说是舅舅不到不许开席。老妈发话，这个场子一定要捧，于是就有这出国后头一次的过年婚宴之旅。
在回国的日子里，常常听到的一句话是“找谁谁搞定什么什么”。大到找工作上大学，小到交通违规罚单，一事当前，第一想到的就是找关系。这个关系嘛也的确是万应灵丹，每每奏效。一次坐朋友的车出岛，这位老兄路不熟老犯错，只见他一下U turn，一下高速停路肩，还有一次居然单行道逆行，弄的我胆战心惊。问他都这么开车警察不抓吗？他说抓是抓的，但交警大队长是他铁哥们，有罚单就让大队长哥们搞定，已经救了他几回了，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他还说开车违规是小菜一碟，更严重的事故都可以搞定。好像要验证他的话似的，妹夫告诉我前年他们的行长助理雨夜醉驾撞死一个四川民工，由于是在斑马线撞的人，现场酒精测试证据确凿，人们以为这下一定要坐牢了。连这样的事后来居然也通过关系摆平了。原来行长助理当晚是陪银监会的大员上歌厅，属于“因公事故”。于是由银行花了几十万让民工家属封口不上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撞死人的行长助理毫发无伤，继续做他的官。这小子也是命好，现今有了醉驾法，可没有这么便宜。这些年，醉驾草菅人命已经不是个案，醉驾入罪也是平民愤的产物。
在众多走后门的故事里，最令人唏嘘的一个来自是外甥原来的小学校长。故事是十年前的是外甥小学毕业中考的事。我们知道，不论中外中小学都是女生成绩好。外甥那一拨小学生毕业中考，都想进市重点英语中学。按成绩，基本都应该是女孩们上，但是英语中学发话，要顾及男女平衡，所以男女各半共取10人。于是外甥鲤鱼跳龙门，排到男生里的第五，倒数第一，上了重点英语中学。退休的小学校长告诉我，其实外甥差一点就被挤出录取名单，因为有人托关系到学校要求一定要录取另一位成绩差的学生，关系人势力大，于是一定要挤掉一个，外甥首当其冲。由于退休的小学校长家是我们的世交，顶住说这一个不能拿下。于是挤上面一个，那一个也是有关系的。如此递推，男孩里的排第一是一个菜农的儿子，成了无辜的牺牲品。后来这个孩子仅仅上了一般的中学，又上了个技校，如今做技工。农民的孩子，在名大学边上的小学里读第一，是多么难得，居然如此无理地落榜，令人叹息。
从文话大革命走出来的一代人都不会忘记文革后期走后门风之烈。那时候，小到日常生活中的粮票肉票，大到知青回城招工上大学，没有“关系”寸步难行。三十多年时光流转，中国进入现代社会。按理说进入现代社会，遇事按法律规定条条框框办事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同样是法律规章，到了中国统统走样。只要有足够的关系，没有办不成的事。今天的中国是不折不扣的关系社会，比之文革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今天的中国，日子最难过的不是下层的平民，一定是第一代到城里闯荡的人们，因为他们没有关系。不论你是农民工还是博士，只要你是第一代城市人，同样是事事艰难。当地人几辈子的关系网，到处是熟人，上辈人传个房子，就顶工作半辈子，新城市人要花一代人的时间去建造关系网。
在蜘蛛网般的关系网里，人的良知逐渐化水，利益成了第一考量。在这种畸形的人文环境下，人际间的基本信任荡然无存。在中国人的生活中，空气中弥漫着是强烈的怀疑和不信任，并且这种气氛是不分阶层的。几乎是对所有的人，从体制里的精英到农民工，都对党和政府没有信任，这和日本的情况恰恰相反。按理说不相信政客，时时警惕当政者侵害人民的利益是好事。但到了中国这种地步，从上到下一起心照不宣地说假话，还是让人心惊肉跳。往往是政府越说东，人们就越往西理解。毕如前不久的抢盐闹剧，政府越说没问题人们就越认为会有问题。小道事后还经常证明是对的，于是政府就成了成天叫“狼来了”的孩子，有一天狼真来了人们也不信。人和人的关系也是如此，我回到家里，警告我不要轻信上当的警告不绝于耳，说是我们这种长居海外的半番最容易骗。其实有时也并不是真的上当受骗，你在旅游区或市中心商店买的东西，当然要比Walmart和网购贵得多。这是经营成本不同，而中国人统统认为是奸商行为。
国内的精英往往辩称，中国的法制已经比从前完善了很多，各种规章程序林林总总也很严格。殊不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是中国的国粹。以招聘为例，如果招10人，有100人应聘，第一关通常是考试，选20人进入短名单。这一步通常还是公平的。但进入20人见面挑选的时候，关系就排上用场了。往往是没关系的头几名纷纷落榜，理由可以冠冕堂皇，如经验不足，不适合某项工作等等。最后录用的10人通常都有关系，没有关系的外来者要挤进录用榜实际上相当困难，名义上的公平竞争掩盖着极端的不公平。
整个社会互不信任的代价是社会的运行成本大大提高，办事的效率大大降低。什么都不信了，有时关系还不够，只有金钱是最后的通道。没有正常的社会信任，小道消息满天飞。人们不信媒体，消息就从网上来。真真假假分不清，遇事就往坏的方向想。于是常常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很难说得上公平正义。人们调侃：这年头只有骗子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良心和理想，是一个社会及其成员最珍贵的东西。拜公产革命之赐，今日神州大地，理想的火种奄奄一息；而即便不是良心统统的坏，却也剩下不多了。
发布者 siyu 在 2011-06-13 0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