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的英雄:拉法耶特侯爵 (Marquis de Lafayette)
【缘 起:把这篇旧文翻出来重写的原因有几个.首先,是因为今年七月十四日,是法国大革命二百二十三年纪念日。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法国巴黎民众攻入巴士底 狱,那一天是法国人民推翻封建统治的标志。十七世纪法国的启蒙运动和大革命对近代历史的影响极大,无论怎么评价都不会过高。我也因此想起了这篇旧文,想借 此发挥一下对革命的看法。第二个原因,是前些日子在CND上读到一篇文章《李凡:王岐山担忧中国爆发大革命》,谈到中国国务院副总理王岐山向国内知识界推 荐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说中国目前的形势,和法国大革命之前很象,很怕中国会出现像法国大革命那样的巨大社会动乱。我在很久以前读过这本书,对 作者的学识、和洞见佩服不已。因此,也想借这篇旧文唠叨几句。第三个原因,近来读到CND上的一些讨论民主和近代立宪国家起源的思想基础的文章,主要是邓 嗣源先生的文章,对者作的观点非常认同。尤其是邓先生对卢梭学说的分析,可谓一针见血。于是,想借这位两个世界的英雄、法国贵族——拉法耶特,来谈谈对革 命的想法。第四个原因,是两周前又读了一遍林达的《带一本书去巴黎》。想起了自己初中时,第一次读到雨果的《九三年》时的情形;想起了在国内读本科时,为 法国大革命的事迹与历史系同学的争论,想起了那些青春年少时,澎湃的激情、鲜活的思想、上下求索的精神,心中久久无法平静。于是,半夜起身,翻出了这篇旧 文,重新“翻写”了一遍。】
美国独立革命中,有两个有名的外国人,一个是英国人革命理论家,托马斯•潘恩(Thomas Pain);另一位就是本文的主角,法国贵族拉法耶特(Marquis de Lafayette)侯爵。拉法耶特侯爵出生于一七五七年法国上卢瓦尔省 (Auvergne)的夏凡纳克(Chavaniac),他家族源头,可以追溯到罗马帝国的凯撒时期。二岁时,父亲在七年战争中的明登战役(Battle of Mingden)中被英国炮弹炸死;十三岁时,母亲和祖母相继去世,他在婶婶和两位神父那里接受教育,后来进入路易大帝中学。十四岁时,拉法耶特 加入法国皇家陆军;十六岁时,他娶了第五代诺阿伊公爵的女儿玛丽•阿德里安弗朗索瓦斯•德•诺阿伊(Marie Adrienne Francoise de Noailles)为妻。她以纯真、慈爱和勇敢著称,拉法耶特从此进入了凡尔赛(Versailles)宫的社交圈。一七七六年,北美独立战争打响 时,拉法耶特是法国皇家陆军骑兵上尉,法国最大的地产继承人。
拉法耶特自幼受到启蒙主义影响,对平等、自由、和民主非常向往。十九岁的拉 法耶特读到了《独立宣言》,热血沸腾,一心向往北美独立革命。通过北美殖民地驻法公使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的介绍,他开始对北 美独立有所了解。法国与英国长期矛盾,拉法耶特的父亲死于英国军队之手。国恨家仇再加上理想抱负使得拉法耶特这名年轻的法国贵族决定前往美国。年轻的侯爵 买了一条军舰,招募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准备扬帆渡海。这些人中有一位名叫贝尔蒂埃(Louis Alexander Berthier)的军事工程师, 后来成了拿破仑最好的参谋长,获元帅和亲王头衔。拉法耶特的举动被英国人发现了。当时英法尚未宣战,英国向法国提出抗议,要求制止拉法耶特。于是,法王路 易十六(Louis XVI)下令逮捕拉法耶特。拉法耶特闻讯后坐上军舰立即出海,他的亲友委托五十五岁的德卡尔男爵一路照看他。英国派出了两艘军舰去 追,也没追上。
一七七七年六月十三日,拉法耶特抵达南卡罗莱纳(South Carolina)的北岛(North Island),然 后从陆路来到查尔斯顿(Charleston)。当拉法耶特到达费城(Philadephia)时,正值大陆军不利的日子,在英军的逼迫下,大陆军被迫撤 离费城。大陆会议根据富兰克林的介绍信,授予拉法耶特和德卡尔少将衔。拉法耶特成为大陆军中最年轻的少将。华盛顿以朋友和父亲的地位对待拉法耶特。拉法耶 特加入大陆军的的要求是:不领军饷,不要军衔,只要参加战斗,为理想献身。他不仅没有拿过军饷,而且还给同行人发饷,他卖掉了自己在法国的城堡,为美国革 命捐款。
拉法耶特在北美的第一次战事,布兰德温战役(Battle of Brandywine)中就伤到了小腿,从此华盛顿把他作为亲 信副官留在了身边。拉法耶特再次上战场是一七七七年底,率军三千人远征加拿大,当他到达纽约州的阿尔巴尼(Albany)时,他发现手下的三千军队原来是 一群乌合之众。他请来了阿诺德(Benidict Arnold)将军,详细请教。阿诺德一口咬定大陆军不可能征服加拿大。拉法耶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 地,于是,他给大陆议会写信报怨。华盛顿下令把他调回了身边。回费城后的拉法耶特,很快就在费城城外和英军的豪将军(General Howe)打了一 仗,拉法耶特再次败落,但他的运气不错,每次败走人员损失都很少。
美国和法国于一七七八年二月六日正式签订盟约,法国对英国宣战。拉法耶特回国向路易十六征询他今后的行动。二月十六日,拉法耶特离开美国,回法后,路易十六授予这位美军少将法国骑兵上校的军衔,六个月后,他带了一支法国援军回到美国。
一 七八一年八月,法国海军上将德格拉塞(Admiral de Grasse)率三十艘军舰和三千名陆军从西印度群岛(West Indies)开进切萨皮 克湾(Chesapeake Bay)。这时作为弗吉尼亚(Virginia)主将的拉法耶特被华盛顿任命为攻打约克敦(Yorktown)的右路军主将 率军八千。攻打约克敦的左路军由法国将军罗尚博(Jean Babiste Donatien de Vimeur,comte de Rochambeau)的七千法军承担。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on)担任攻打约克敦的先锋,汉密尔顿不负众望,奋勇向前,身先士卒, 立下了大功。一七八一年十月十九日,约克敦和格洛斯特(Gloucester)的英军,及英国海军共七千零七十三人向华盛顿将军投降。英军主将康沃利斯 (Cornwallis)派了副将率队投降,华盛顿派了林肯(Lincoln)将军去受降。华盛顿称赞拉法耶特在约克镇战役中的表现“即使不是完美,至少 也是荣耀的。”约克敦的胜利主要靠法国海军,法国人认为那是他们的胜利,甚至攻打约克敦的两支军队的主将也都是法国人,法国人说的是事实。但美国史学家为 了维护美国的尊严,很少提法国军队的作用。独立战争要到一七八三年九月三日巴黎和约的签订才真正结束。巴黎和约是美国的胜利。英国承认了美国独立,划定了 美国的版图西至密西西比河,南至佛罗里达,北起加拿大边界的五大湖。巴黎和约谈判代表是:富兰克林,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约翰•杰伊 (John Jay)和亨利•劳伦斯(Henry Laurence)。亚当斯是强硬派,对英国寸步不让,迫使英国签下了字,亚当斯有了“谈判桌上的华盛 顿”的称号。
一七八一年底,拉法耶特回到法国,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路易十六授予拉法耶特准将军衔。法国人民称他为自由的旗手。拉法耶特 随后参加了西班牙—法国联合远征英属西印度群岛的行动,一七八三年的停战协定结束了该计划。当时巴黎和约尚未签订,拉法耶特自动充当了富兰克林的外交助 手,直到和约签订为止。
因为参加了北美独立战争,给拉法耶特带来了极大的荣誉。在欧洲,马德里热烈欢迎这位身穿光荣的共和国军装的新世界 的英雄;腓特烈大帝在柏林亲切地接待他,叶卡特琳娜二世邀请他到克里米亚会见。在法国,从凡尔赛宫廷到歌剧院,从巴黎到外省,到处是赞扬之声。在美国的经 历,使拉法耶特的自由主义思想更加深入。他盛赞美国的共和制,公开宣传宗教自由和废奴,希望法国殖民地种植园的奴隶得到解放。但是,拉法耶特有着贵族血 统,内心深处是一个君主立宪者。
一七八四年八月,拉法耶特再次访美,直接去了芒特弗农(Mount Vernon)拜会华盛顿,然后,前往各州访问。很多州给了他州籍,并可以传给子孙。他在国会发表了演说。年底由华盛顿亲自送上船,返回法国。那是华盛顿和拉法耶特最后一次会面。
十 八世纪的法国,从王室到贵族都以奢华的生活方式为荣。长此以往法国王室和政府都债台高筑。法国帮助美国打败了英国,战争开销的是借来的,利息很高。北美独 立后,一八八零年代的法国政府,每年要用一半税收还债。为了解决财务危机,路易十六只有两个办法,增加税收,经济改革。这两个办法都要由“三级会议”通 过。“三级会议”由教士、贵族、市民三个等级组成,农民不算。三个等级中,市民是第三等级,资产阶级的新兴人物尽在其中。“三级会议”由三个等级的代表参 加,每个等级分别讨论,每个等级对于国王的方案有一票的权利。
十六世纪时,法国人波丹(Jean Bodin)的提出了国家主权概念,并 强调,主权是君主“不受法律限制的,对臣民的最高权力”,“是在一个国家中进行最后指挥的绝对权力和永久的权力”。法国的王权把这种“绝对主权”和马基雅 维利(Marchiavelli)的政治哲学结合在一起,王权就越发专制了。法国的“三级会议”始于一三零二年,但由于法国王室确立了绝对主权,一六一七 年后,“三级会议”就不再召开了。现在国王要加税,按惯例要“三级会议”批准,但他又怕不被批准。于是,路易十六想用“显贵会议”来代替“三级会议”。路 易十六没想到一七八七年的“显贵会议”上,“显贵们”出于自身利益,对于国王的加税方案很不满,会议不欢而散。于是,拉法耶特出现了。他上书国王,建议召 开“三级会议”,认为只有“三级会议”是合法的。尽管要求召开“三级会议”的人很多,但只有拉法耶特一人上书国王。最后,“三级会议”于一七八九年五月五 日再次召开,拉法耶特作为里奥姆(Riom)的贵族代表,参加会议。他是最早同第三等级代表协同行动的贵族代表之一。他主张实行英国式的君主立宪制度,但 要建立在美国式的成文宪法的基础之上。会议开了很久还没有结果,法国社会一片混乱。六月,第三等级将“三级会议”改为“国民议会”,给了它制定税法的权 利,要自定宪法。国王很不满,于是,矛盾越闹越僵。七月九日,“国民议会”更名为“国民制宪议会”,漫长的会议使人民丧失了耐心,巴黎妇女揭不开锅了,只 好走上街头。这是人类史上的第一次妇女集会游行,她们的口号只有两个字“面包”。于是,社会产生了动荡,路易十六派军队进行镇压。
拉法耶 特参加了宪法起草工作,七月十一日,拉法耶特递交了一份《人权宣言》,这份宣言是根据启蒙主义思想,仿照美国《独立宣言》而成的。《人权宣言》中,拉法耶 特提出了宗教自由、比例代表制、设立陪审团、取消秘密警察、解放奴隶、出版自由、取消贵族封号和特权等条目。国民议会后来发表的《人权与公民宣言》 (Declaration of the Rights of Man and of the Citizen)用的就是拉法耶特的蓝本,是为法国第一部 《宪法》。七月十三日,拉法耶特被选为制宪议会副主席,一度成为君主立宪派首脑。七月十四日,巴黎群众攻占了巴士底(Bastille)狱。路易十六只得 让步,同意君主立宪。拉法耶特以巴士底狱事件为荣,他把巴士底狱的大门钥匙作为礼物送给了华盛顿。七月十五日,拉法耶特被任命为国民自卫军 (National Guard of France)总司令。他拔剑宣誓,表示愿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保卫自由的事业,并下令拆毁巴士底狱堡垒。七月十七 日,拉法耶特为君主立宪的新法国设计了新国旗“三色旗”。“三色旗”中白色代表法国王室。拉法耶特是法国大革命初期的重要人物,当时他的影响力仅次于国 王。此时的拉法耶特声名大震,是革命英雄。他身穿国民自卫军制服,骑着那匹著名的白马,在巴黎城内和郊区,到处发表演说,受到极大欢迎。他想成为法国的华 盛顿。他写道:“对于革命来说,无需秩序;旧秩序是一种束缚,这种情况下,起义是神圣的义务。”一年后,拉法耶特放弃了贵族头衔,全心投入革命。
十 月五日,在饥饿威胁下的巴黎人民向凡尔赛进军,要求国王批准八月法令和人权宣言,并从凡尔赛宫迁居巴黎。拉法耶特劝阻未成,只得随国民自卫军一起来到凡尔 赛。他全副武装出现在议会,保皇派穆尼埃(Mounier)质问他:“你想干什么?”拉法耶特回答道:“我要保护国王”。拉法耶特只身进宫觐见国王,有人 高喊:“他就是克伦威尔(Oliver Cronwell)!” 拉法耶特平静地说:“先生,克伦威尔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当拉法耶特因疲劳而睡着的时候,群众冲进了王宫,迫使国王和王后同意与拉法耶特一起出见人民,并 答应迁居巴黎。后来,拉法耶特的政敌挖苦他说:“他酣睡的时候,他的国王被偷走了”。拉法耶特得到王宫被袭的消息后,立即骑马来到出事地点。他冲进人群, 率领自卫军士兵驱散人群,救出了国王和禁卫军。他让国王和王后来到阳台上,向群众致意表示和解。为了平息民愤,拉法耶特恭敬地亲吻王后的手,群众报以热烈 的欢呼。拉法耶特把自己的三色帽,戴到一名禁卫军士兵的头上,并当众拥抱了他。群众高呼“国王万岁”“王后万岁”“禁卫军万岁”。国王一家在自卫军和禁卫 军的护送下,与国民议会代表一起,从凡尔赛动身去巴黎。该事件提高了拉法耶特的声望,也使国王受制于他。他一方面殷勤伺候国王,声言要保卫国王,维持秩 序;一方面要求国王给予他绝对信任。国王出于无奈,于十月十日任命他为巴黎十五公里范围内的正规军司令。
一七九零年七月十四日,为纪念攻 占巴士底狱一周年,巴黎举行了盛况空前的集会。八十三个郡的代表汇集首都。国民自卫军总司令拉法耶特出席了庆典。他走上设在马尔斯(Champs de Mars)广场中央的祖国祭坛,宣誓“我们宣誓,永远忠于国民,忠于法律,忠于国王;尽力维护国民议会制定并经国王同意的宪法;以永不分离的友爱同全体法 国人民团结在一起”。顿时,礼炮声和欢呼声响成一片。当他走下祭坛时,人们拥上去亲吻他的脸和手、衣服和长统靴。有人大喊:“看拉法耶特先生,他在正奔向 未来!”此时,拉法耶特的声望达到了顶峰,他得意地说:“我制服了英王的威力、法王的权势、人民的狂热”。
然而,随着革命的深入发展,拉 法耶特的君主立宪主张同狂热的民众要求建立共和国的诉求日益对立起来。他在孔多塞(Marquis de Condorcet)和西哀耶斯 (Emmanuel Abbe Si-eyes)的帮助下,组织了以拥护宪法和国王为宗旨的“一七八九年俱乐部”。一七九一年六月,路易十六出逃,拉法耶 特对被押回巴黎的路易十六采取了保护措施。一七九一年七月十七日,巴黎人民在马尔斯广场集会,要求审判国王、废除君主制、建立共和国。拉法耶特率领国民自 卫军驱赶集会群众,下令向拒绝离开的群众开枪并逮捕“混在暴民中的刺客”。群众惊慌逃散,会场留下很多尸体。镇压过程中,打死打伤了一百多人。十月,拉法 耶特辞去了国民自卫军司令职务,一度隐居。同年十二月,当“反法联盟”大兵压境时,拉法耶特组织军队抗击入侵者。
一七九二年四月二十日, 法奥战争爆发。拉法耶特任中路军指挥,率军进入奥属尼德兰(Nederland),因北路军失利而被迫撤退。六月十六日,拉法耶特致信议会,谴责雅各宾 (Jacobin)派,要求巩固国王的立宪君主地位。该行为被认为是克伦威尔式的行动而遭到尖锐批评。六月二十日,巴黎人民冲进议会和王宫,指责国王的阴 谋活动使前方失败。为了保卫合法的君主政体,恢复宪政秩序,六月二十八日,拉法耶特作了最后努力,他把军队交给了自己的司令部,亲自前往巴黎。六月二十八 日,拉法耶特出人意外地来到议会,以个人及其军队的名义要求惩办六月二十日肇事者,解散雅各宾俱乐部。议会未予支持,拉法耶特企图召集国民自卫军旧部采取 武力行动。但国王不信任他。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说:“我很清楚,拉法耶特先生想拯救我们,但谁能把我们从拉法耶特 先生那里拯救出来呢?”国民自卫军的响应者寥寥无几,拉法耶特为保卫君主立宪的最后努力惨遭失败。他只能怏怏地返回部队。报纸在控诉他,议会在谴责他。罗 伯斯比尔(Maximilien Francois Marie Isidore de Robespierre)说,“只有击垮拉法耶特,法国才能得 救。”
在普、奥联军重兵压境的危急时刻,巴黎人民于八月十日再次起义,推翻了君主立宪的统治。拉法耶特当时指挥着三万人的军队,他与色当 (Sedan)市市政当局和郡政务厅建立了一个联合政治中心,扣留了雅各宾派派来的立法委员,率领军队和行政当局向宪法宣誓,要以军人暴动来反对民众暴 动,重建宪政秩序。但在外敌入侵、国难当头的情况下,是反抗立法议会恢复宪政秩序,还是服从议会的指挥抵抗外敌?选择是艰难的,也是悲剧性的。法耶特绝望 了,只得向命运低头,放弃了恢复宪政的努力,承担了军事暴动的全部责任。
一七九二年八月,拉法耶特离开了法国,他想从荷兰上船去美国,但 在奥地利被逮捕,被关了五年监狱。华盛顿去信奥地利政府,请求他们释放拉法耶特,奥地利政府并不买华盛顿的帐。华盛顿只好把拉法耶特的独子接到美国,抚养 了一个时期。拉法耶特的夫人和两个女儿自愿去了奥地利监狱与拉法耶特生活在一起。拉法耶特夫人的母亲和姐妹被雅各宾派送上了断头台。直到一七九七年九月十 九日,由于拿破仑在意大利的胜利,拉法耶特才被释放。释放他的时候,拉法耶特被要求悔改,他的回答是宁可终身囚禁,也不背弃他拥护过的神圣事业。他又在汉 堡、荷兰等地逗留了一段时间,于一七九九年雾月十八日政变之后的一八零零年,才回到法国。拿破仑坡给他退休将军的年金。当时拿坡仑曾想让拉法耶特出任帝国 议院议长,被他婉拒。理由是:拿坡仑治下“人民没有权利的保障”。拉法耶特隐居了起来。拉法耶特曾上书拿坡仑劝他要尊严人权,但他从未得到拿坡仑的回音。 滑铁卢(Waterloo)战败后,拉法耶特坚持要拿坡仑退位。
一八零三年,美国总统杰弗逊(Thomas Jefferson)从拿坡仑手里买下了路易斯安娜(Louisiana),请拉法耶特担任路易斯安娜总督,被拉法耶特婉拒。
拉 法耶特最后一次访美,是一八二四年应美国总统门罗(James Monroe)的邀请而来。这次访美,老朋友们大都辞世了。华盛顿的灵柩安放在芒特弗农的 一间小屋子里。拉法耶特一个人进去停留了一个小时,然后,让他的儿子和秘书进去。据说,他在华盛顿灵前大哭了一场,并向华盛顿在天之灵诉说了一番心事。拉 法耶特此次访美,逗留了一年多,访问了美国的一百八十二个城镇。所到之处,受到当地人民热烈欢迎,很多城市,以拉法耶特命名一个街道或公园,以为纪念。美 国国会送给他二十万美元和一大片土地。拉法耶特是第一个以外国公民身份在美国国会演讲的人。而第一个以外国女公民身份在美国国会演讲的人是抗战时期的中国 的第一夫人宋美龄。最后,由国务卿约翰•昆西•亚当斯(John Quency Adams)设宴为其送行。
一八二五年归国后, 拉法耶特被誉为“两个世界的英雄”,再次获得崇高的声望,并于一八二七年再次当选为议员。拉法耶特并不喜欢波旁王朝独裁的复辟。但是,整个欧洲为了防止法 国的那种全面民主、全面自由,以及启蒙思想在法国以外的广泛传播,全力支持波旁王朝,包括英国和美国。这一时期的拉法耶特在政治活动中非常低调。
一 八三零年法国的七月革命时期,拉法耶特成为温和派的象征。这位革命老将再次出任国民自卫军总司令。拉法耶特仍是君主立宪派,他同银行家雅克•拉菲特 (Jacques Laffitte)一起,帮助奥尔良(Orleans)公爵路易•菲利浦(Louis-Philippe)登上王位。一八三一年,拉法 耶特被解职,成为七月王朝的反对派。在拉法耶特生命的最后几年中,他仍致力于自由主义事业。一八三一年一月二十三日,他在议会发表演说,称一七八九年七月 十四日革命是“欧洲解放的信号”,正象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是“世界自由主义的信号”一样。一八三四年,他自诩是世界共和主义者。同年五月二十日在家中一间 挂满北美独立战争遗物的房间去世,享年七十六岁。其灵柩用来自美国独立战争战场的泥土掩埋。
让我们借着拉法耶特来回顾一下英国、美国、和 法国的革命。一六八八年的英国革命实现的是有限的民主自由。英国革命,与当年的《大宪章》很象,是贵族和资产阶级与国王的分权。革命只是减少了国王的权 利,增加了贵族和资产阶级的权利。革命后,少数有权势的人通过财产限制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当时,英国最自由的是权势阶层,法律只对权势者有利。民主和自 由都属于财富。
美国独立,虽然具有革命的形式,但是更大程度上只是从英国的分裂。不过,美国独立革命的理由和以前所有的改朝换代 都不一样,她是为了一个普世的价值观——天赋人权而独立的。但是,美国独立后的制度,很象英国,民主在少数人手中。由于美国的特殊性,这个移民社会的等级 制没有欧洲那么严格,只能用财产来划分人群。开国元勋个个是权势人物,他们利用启蒙思想来向英国要权,革命后他们连奴隶制都没废除。美国独立的启蒙色彩, 民主自由只在少数人手中。但是这些东西激励了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民。美国开国元勋们一直在避免启蒙思想家的那些天真绝对的价值判断,他们精心设计自己的政 治制度,把公意的统治限制在宪法之内。两院制来自英国,英国的以财产资格限制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也被美国采用。
法国大革命被赋予 了理想化的色彩。其实法国革命最初试图实现的民主,与英美一样,是少数人的民主。当时的法国,对选举与被选举权,设立了财产标准。国民议会按财产和教育, 将人民分成两类,一类是“主动公民”,一类是“被动公民”,前者是有权势者,后者是穷人。前者享有选举和被选举权,后者没有。前者希望保留国王,只要国王 对自己有利。拉法耶特参加了法国大革命,但不愿意废黜国王。但是,启蒙思想中的理想主义和一些绝对的价值观,有着让民众激动起来的魔力。美国革命的先例, 让法国人民开始争取“人人自由”、“人人民主”。当普遍化的民主自由要求高涨的时候,国民自卫军总司令拉法耶特下令向示威的民众开枪。直接导致了他被解除 总司令职务。此外,还有一个所有革命都要面对的更为致命的现象。英国光荣革命时,清教徒中就有一种政治诉求:平分财产,主要是地产。站在资产阶级和贵族的 立场,光荣革命的“光荣”就是没让这种政治诉求得以实现,同时没造成流血冲突。美国革命时,也有这种声音,由于美国的特殊性,这种声音没有成为政治诉求。 但在拉法耶特眼里,英美两国成功地避免的平分财产的要求,在大革命的法国是无法避免了。
法国大革命初期,将公民分成两类的做法, 挡不住民众的反抗,对他们来说,政治民主就是财产民主。在这一点上,美国真该感谢启蒙思想没在自己国家深入民心,让少数人成功地操纵了革命。法国是启蒙思 想发源地,民众深受影响,因此法国大革命在自由、民主、平等的彻底性上,走的很远。眼看这一势头难以阻挡时,拉法耶特离开了法国。紧接着,国王路易十六上 了断头台。法国大革命成了一场彻底的民主自由的社会实践。从法国大革命开始,法国进入了民主与集权的轮回之中。她先后出台了十四部《宪法》,从此这个曾经 是欧洲最强大的国家,再也没有了昔日的荣光。拉法耶特死后,埋葬他的泥土,是从当年美国独立战争的战场上运来的,但是,拉法耶特没有能让自己的国家成为第 二个美国。
英、美、法三国有一个相同点,他们的治国理念,以财富为第一原则,民主自由必须为财富服务。凡是对财富有害的,就被排 除在政治权力之外。对财富有利的,就有立法保护。回顾历史,这个现象很值得重视:要是没有工业革命创造来的财富,和财富的普遍性,无论英国还是美国,至今 可能还是少数人掌权的社会。但工业革命、技术革命创造财富,未必能产生民主自由,德国就是一个反例。一战、二战前德国的发展,与民主自由无关。后来的选举 与被选举权的扩大,到所有十八岁以上的男女公民的普选权,与个人拥有财富的增加同步。换句话说,没有财富,就没有民主自由。没有普遍的财富,就没有普遍的 民主自由。
现在,来看看在社会制度的变迁中,革命到底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呢?革命是极为诱人的手段。因为,从手段上来讲,没有什么比不择手 段的革命更能颠覆旧制度了。也没有什么比革命更能让人们斩断和传统的联系了。近代以来,当人们重新思考国家、政府、和制度的合法性时,人们发现启蒙主义思 想应该是这一切的思想基础。也就是说天赋人权和人人生来平等或是人人被造平等的理念应该当是国家和政府组织的基石,即基本原则。那么,改变过去的来自神权 和继承权的国家权力的旧制度时,能不能对旧的国家机器和政府采取不讲天赋人权的革命手段呢?也就是说为了实现一种建立在普世价值观基础上的新制度,而且是 来自理性的、公认的、有例证的、合情合理的普世价值观带来的制度的过程中,能否使用违背该普世价值观的手段的问题。在英国光荣革命中,我们看到的答案是否 定的;在美国的独立革命中,和最后确立的宪法中,我们看到的答案也是否定的。只有在法国大革命中,我们能看到那种不折手段的革命手段,那些手段完全背离了 革命的目标——以天赋人权为建国原则来重建国家和政府。
但是,人们仍要追问,变革或革命的手段怎样才能不违背天赋人权和人人生来平等这一 原则呢?至今,没人能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从近代学者们的研究成果中能得出以下推论:一.必需尊重常识和经验,尽管旧制度的组织原则有各种各样的不合理 性,但是旧制度在实践上一定有很多来自常识和经验的智慧,对此必须要尊重。也就是说任何新的组织原则只要经不起常识和实践的检验,或者是在实现它的时候要 必须要违背它的初衷,那么它就是行不通的,就应该放弃。在法国大革命初期,美国驻法公使约翰•亚当斯就从那不择手段的行为预料到了法国大革命后来的恐怖统 治和滥杀无辜。二.不能把新的组织原则极端化和绝对化,任何极端和绝对的东西最后都会成为滋生专制主义的土壤。法国大革命中的雅各宾派,就是以卢梭的那些 极端的和绝对的价值观为名行使其专制主义的。三.在为实现新的组织原则而建立新制度的过程中,要摒弃浪漫主义,要以现实为基础,以不伤害任何人的天赋人权 为原则,不能伤害任何个体的生命,不能限制任何个体的自由,也不能剥夺个体的财产。这就是为什么英国和美国的革命能够成功的主要原因,英美两国革命的目标 有限,而且一旦达到目的,马上就收山。革命在他们眼里不是为了理想,而是为了现实利益。四.要尊重旧制度中的合理部分,要尊重保守派。保守派告诉人们形式 的变化未必能带来实质的变化,保守派坚持理性质疑的权利,保守派对社会结构的变革,及变革带来的影响有一种历史责任感。只有尊重他们,才能让理性主宰变 革。而只有理性的变革,才能把变革的破坏性减到最小。五.要摒弃那种要在人间建立天堂的理想主义,决不能追求一致和完美的理想目标。要懂得,人类的幸福来 自于现实社会的多样性和人性的复杂性,参次不齐才是自由的本源,反之则会走向专制。法国大革命最后的雅各宾专制,就是因为革命后期的雅各宾派,以卢梭的理 想主义为目标造成的。
现在回头看看英国、美国、和法国的革命,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只有理性的、有限的、手段服从目的的、保守的、尊重常 识的革命才能建立起合理的制度,才能把全新的社会组织原则转化成有效的组织结构和社会制度。拉法耶特的前半生见证了一个有限的、保守的、成功的美国革命, 其后半生则见证了自己的祖国为了理想而进行的失败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