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往事——两个世界的英雄：拉法耶特侯爵 (Marquis de LaFayette)
美国独立革命中，有两个有名的外国人，一个是英国人革命的理论家，托马斯·潘恩；另一位就是本文的主角，法国贵族拉法耶特侯爵。拉法耶特侯爵出生于一七五七年法国的卡文尼亚克，二岁时，父亲在七年战争中战死；十三岁时，母亲和祖母相继去世；十四岁时，拉法耶特加入了法国皇家陆军；十六岁时，他和一位公爵的女儿结了婚。一七七六年，北美独立战争打响的时候，拉法耶特是法国皇家陆军骑兵上尉，法国最大的地产继承人。
拉法耶特自幼受到启蒙主义影响，对平等自由和民主非常向往。十九岁的拉法耶特读到了《独立宣言》，热血沸腾，一心向往北美独立革命。通过北美殖民地驻法公使富兰克林的介绍，他开始对北美独立有所了解。法国与英国长期矛盾，拉法耶特的父亲就是死于英国军队之手，国恨家仇再加上理想抱负使得拉法耶特这名年轻的法国贵族决定前往美国。年轻的侯爵买了一条军舰，招募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准备扬帆渡海。这些人中有一位名叫贝尔蒂埃的军事工程师，后来成了拿破仑最好的参谋长，获元帅和亲王头衔。很快，拉法耶特的举动就被英国人发现了。当时英法尚未宣战，英国大使向法国提出抗议，要求制止拉法耶特。于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六就下令逮捕拉法耶特。拉法耶特闻讯后坐上军舰立即出海，拉法耶特的亲友委托五十五岁的德卡尔男爵一路照看他。英国派了两艘军舰去追，也没追上。一七七七年六月十三日，拉法耶特抵达南卡罗莱纳的北岛，然后从陆路来到查尔斯顿。
当拉法耶特到达费城时，正值大陆军不利的日子，在英军的逼迫下，大陆军被迫撤离费城。大陆会议根据富兰克林的介绍信，授予拉法耶特和德卡尔少将衔。拉法耶特成为大陆军中最年轻的少将。华盛顿以朋友和父亲的地位对待拉法耶特。拉法耶特在北美的第一次战事，布兰德温战役中就伤到了小腿，从此华盛顿就把他留在了身边，作为一名亲信副官。拉法耶特再次上战场是一七七七年底率军三千人远征加拿大，当他到达纽约的阿尔巴尼时，他发现手下的三千军队原来是一群乌合之众。他请来了阿诺德将军，详细请教。阿诺德一口咬定大陆军是不可能征服加拿大的。拉法耶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于是给大陆议会写信报怨。华盛顿就下令把他调回了身边。回到费城后的拉法耶特，很快就在费城城外和英军的毫将军打了一仗，拉法耶特再次败落，但他的运气不错，每次败走都没有多少人员损失。
一七八一年八月，法国海军上将德格拉塞率三十艘军舰和三千名陆军从西印度群岛开进萨皮克湾。这时作为弗吉尼亚主将的拉法耶特被华盛顿任命为攻打约克敦的右路军主将率军八千。攻打约克敦的左路军由法国将军罗尚博的七千法军承担。汉密尔顿担任攻打约克敦的先锋，他不负众望，奋勇向前，身先士卒，立下了大功。一七八一年十月十九日，约克敦和格洛斯特的英军，和英国海军共七千零七十三人向华盛顿将军投降。英军主将康沃利斯派了副将率队投降，华盛顿则派了林肯将军去受降。约克敦的胜利主要是靠法国海军，法国人认为那是他们的胜利，甚至攻打约克敦的两支军队的主将也都是法国人，法国人的说法是事实。但美国历史学家为了维护美国的尊严，很少提道法国军队的作用。独立战争要到一七八三年九月三日巴黎和约的签订才真正结束。巴黎和约是美国的一大胜利。英国承认了美国独立，划定了美国的版图西至密西西比河，南至佛罗里达，北起加拿大边界的五大湖。巴黎和约谈判代表是：富兰克林，约翰·亚当斯，约翰·杰伊和亨利·劳伦斯。亚当斯是强硬派，对英国寸步不让，迫使英国无可奈何地签下了字，亚当斯就有了“谈判桌上的华盛顿”的称号。
一七八一年底，拉法耶特回到法国，受到英雄般的欢迎。路易十六授予拉法耶特准将军衔。法国人民称他为自由的旗手。当时巴黎和约尚未签订，拉法耶特自动充当了富兰克林的外交助手，直到和约签订为止。
一七八四年八月，拉法耶特再次来美，他直接去了芒特弗农拜会华盛顿，然后，前往各州访问。很多州都给了他州籍，并可以传给子孙。他在国会发表了演说。直到年底由华盛顿亲自送上船，返回法国。那是华盛顿和拉法耶特最后一次会面。
十八世纪的法国，从王室到贵族都以奢华的生活方式为荣。长此以往法国王室和政府都债台高筑。法国帮助美国打败了英国，战争花的是借来的钱，利息很高。北美独立后，十八世纪八十年代的法国政府，要用每年税收的一半来还债。为了解决财务危机，路易十六只有两个办法，增加税收，和经济改革。这两个办法都要由“三级会议”通过。“三级会议”由教士贵族市民三个等级组成，农民不算。三个等级中，市民是第三等级，资产阶级的新兴人物尽在其中。“三级会议”由三个等级的代表参加，每个等级分别讨论，每个等级对于国王的方案有一票的权利。
十六世纪时，法国人波丹的提出了国家主权概念，并强调，主权是君主“不受法律限制的，对臣民的最高权力”，“是在一个国家中进行最后指挥的绝对权力和永久的权力”。法国的王权把这种“绝对主权”和马基雅维利的政治哲学结合在一起，王权就越发专制。法国的“三级会议”始于一三零二年，但由于法国王室确立了绝对主权，从一六一七年以后，“三级会议”就不再召开了。现在国王要加税，按惯例还得要“三级会议”批准，但他又怕不被批准。于是，路易十六想用“显贵会议”来代替“三级会议”。可是，路易十六没想到一七八七年的“显贵会议”上，“显贵们”出于自身利益，对于国王的加税方案很不满，会议不欢而散。于是，拉法耶特出现了。他上书国王，建议召开“三级会议”，认为只有“三级会议”是合法的。尽管要求召开“三级会议”的人很多，但只有拉法耶特一人上书国王。最后，“三级会议”于一七八九年五月五日再次召开，拉法耶特作为贵族代表，参加会议。会议开了很久还没有结果，法国社会一片混乱。六月，第三等级将“三级会议”改为“国民议会”，给了它制定税收法的权利，要自定宪法。国王很不满，于是，矛盾越闹越僵。七月九日，“国民议会”更名为“国民制宪议会”，漫长的会议使老百姓丧失了耐心，巴黎的妇女揭不开锅了，只好走上街头请愿。这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妇女集会游行，她们的口号只有两个字“面包”。于是，社会产生了动荡，路易十六派军队进行镇压。七月十四日，巴黎群众攻占了巴士底狱。路易十六只得让步，同意君主立宪。拉法耶特以巴士底狱事件为荣，他把巴士底狱的大门钥匙作为礼物送给了华盛顿。
拉法耶特参加了宪法起草工作，七月十一日，拉法耶特递交了一份《人权宣言》，这份宣言是根据启蒙主义思想，仿照美国《独立宣言》而成的。国民议会后来发表的《人权与公民宣言》用的是拉法耶特的蓝本，是为法国第一部《宪法》。七月十五日，拉法耶特被任命为“国民自卫军”总司令。拉法耶特为君主立宪的新法国设计了新国旗“三色旗”。“三色旗”中白色代表法国王室。
拉法耶特是法国大革命初期的重要人物，当时他的影响力仅次于国王。一年后，拉法耶特放弃了贵族头衔，全心投入革命。一七九一年七月，群众又开始集会游行，拉法耶特认为游行是反对国王的，采取了镇压手段，打死打伤了一百多人。于是，拉法耶特被解除了“国民自卫军”总司令的职务。“反法联盟”大兵压境时，拉法耶特组织军队抗击入侵者。一七九二年八月，拉法耶特离开了法国，他想从荷兰上船去美国，在奥地利被逮捕，被关了五年监狱。华盛顿去信奥地利政府，请求他们释放拉法耶特，奥地利政府并不买华盛顿的帐。华盛顿只好把拉法耶特的独生子接到美国，抚养了一个时期。拉法耶特的夫人和两个女儿自愿去了奥地利监狱与拉法耶特生活在一起。拉法耶特夫人的母亲和姐妹被雅各宾派送上了断头台。直到一七九七年，拉法耶特才被释放，一八零零年他回到了法国。当时拿坡仑想让拉法耶特出任帝国议院议长，被他婉拒。理由是：拿坡仑治下“人民没有权利的保障”。拉法耶特隐居了起来。拉法耶特曾上书拿坡仑劝他要尊严人权，但他从未得到拿坡仑的回音。滑铁卢战败后，拉法耶特坚持要拿坡仑退位。在拿坡仑以后的一八一五年至一八三零年间，拉法耶特除了当过六年议员之外，大部分时间过着隐居生活。他一直反对恢复波旁王朝。
一八零三年，美国总统杰佛逊从拿坡仑手里买下了路易斯安娜，曾请拉法耶特担任路易斯安娜总督，被拉法耶特婉拒。拉法耶特最后一次访美是一八二四年应美国总统门罗的邀请而来的。这次访美，老朋友们大都辞世了。华盛顿的灵柩安放在芒特弗农的一间小屋中。拉法耶特一个人进去停留了一个小时，再让他的儿子和秘书进去。据说，他在华盛顿灵前大哭了一场，并向华盛顿在天之灵诉说了一番心事。拉法耶特此次访美，逗留了一年多，所到之处，受到当地人民热烈欢迎，很多城市，都以拉法耶特命名一个街道或公园，以为纪念。拉法耶特是第一个以外国公民身份在美国国会演讲的人。而第一个以外国女公民身份在美国国会演讲的人是抗战时期的蒋美龄。最后，由国务卿约翰·昆西·亚当斯设宴为其送行。
一八三零年法国二次革命期间，拉法耶特被选入人民代表会议，并再次成为“国民自卫军”总司令。他支持路易斯·菲利普，希望他能建立一个君主立宪的法国。后来他发现菲利普不是一个理想人物，就成了一个反对派。一八三四年五月二十日，拉法耶特这个两个世界的英雄病死于任内，享年七十六岁。
让我们借着拉法耶特来回顾一下英国、美国、法国的革命。一六八八年的英国革命实现的是有限的民主自由，是富人的民主自由。英国革命，与当年的《大宪章》很像，是贵族和资产阶级与国王的分权，与社会民主没关系，连等级制都没有触及。只是减少了国王的权利，贵族权利增加，加强了等级制。革命后，少数有权势的人通过财产限制控制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当时，英国最自由的是权势阶层，法律只对权势者有利。他们对海外贸易也不公平，只颁布对自己有利的自由贸易法律。民主和自由都属于财富。
美国独立，只具有革命的外在形式，更大程度上只是从英国的分裂，美国独立后的制度，很象英国，民主在少数富人手中。由于美国的特殊性，这个移民社会的等级制没有欧洲那么严格，只用财产来划分人群。开国元勋个个是权势人物，他们利用启蒙思想来向英国要权力，革命后他们连明显不合理的奴隶制都不废除。美国独立的启蒙色彩，民主自由只在少数人中分享。但是这些东西激励了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民。开国元勋们一直在避免启蒙思想家的那些天真绝对的价值判断，他们精心设计自己的政治制度，避免了穷人对政治的影响，把公意的统治限制在宪法之内。两院制来自英国，英国的以财产资格限制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也被美国采用。
法国革命被赋予了理想化的色彩，其实法国革命试图实现的民主，与英美一样，是少数人的民主。当时的法国，对选举与被选举权，也设立了财产标准。国民议会按财产和教育，将人民分成两类，一类是“主动的公民”，一类是“被动的公民”，前者是有权势者，后者是穷人。前者享有选举和被选举权，后者没有。前者希望保留国王，只要国王对自己有利。拉法耶特参加了法国大革命，但不愿意废黜国王。但是，启蒙思想有着让民众激动起来的魔力，美国革命的先例，让法国老百姓开始争取“人人自由”、“人人民主”。当普遍化的民主自由要求高涨的时候，国民自卫军总司令拉法耶特下令向示威的民众开枪。直接导致了他被解除总司令职务。此外，还有一个所有革命都要面对的更为致命的现象。英国光荣革命时，清教徒中就有一种政治要求：平分财产，主要是地产。站在资产阶级和贵族的立场，光荣革命的“光荣”就是没让这种政治要求得以实现，同时没造成流血冲突。美国革命时，也有这种声音，由于美国的特殊性，这种声音没有成为政治诉求。但是，在拉法耶特眼里，英美两国成功避免的平分财产的要求，在大革命的法国是无法避免了。
大革命初期，将公民分成两类的做法，挡不住民众的反抗，对于他们来说，政治民主就是财产民主。在这一点上，美国真该感谢启蒙思想没在自己国家深入民心，让少数人成功地操纵了革命。法国是启蒙思想的发源地，民众深受影响，因此法国大革命在自由民主平等的彻底性上，走的很远。眼看这一势头难以阻挡时，拉法耶特离开了法国，紧接着，国王路易十六就上了断头台。法国大革命成了一场彻底的民主自由的社会实践。从法国大革命开始，法国进入了民主与集权的轮回之中。她先后出台了十四部《宪法》，从此这个曾经是欧洲最强大的国家，再也没有了昔日的荣光。拉法耶特死后，埋葬他的泥土，是从当年美国独立战争的战场上运来的，但是，拉法耶特没有能让自己的国家成为第二个美国。
英、美、法这三个国家有一个相同点，他们的治国理念，都是以财富为第一原则，民主自由必须为财富服务。凡是对财富有害的，就被排除在政治权力之外。对财富有利的，就有立法保护。回顾历史，这个现象很值得重视：要是没有工业革命创造出来的财富，和财富的普遍性，无论是英国还是美国，至今很可能还是少数人掌权的社会。但工业革命、技术革命创造财富，未必能产生民主自由，德国就是一个反例。一战、二战前德国的发展，与民主自由无关。后来的选举与被选举权的扩大，到所有十八岁以上的男女公民的普选权，与个人拥有财富的增加同步。换句话说，没有财富，就没有民主自由。没有普遍的财富，就没有普遍的民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