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集——弄堂
我是个很怀旧的人，来美国快二十年了，但是从有了绿卡的那天起，差不多每隔一两年就回国一次。回国就是看看亲朋好友，看看自己从小生活和玩耍的地方。每次回国都有很多感慨，每次都觉得自己跟不上国内的形势，不管是价值观还是生活方式，都不能与时俱进。唯有亲情，友情，乡情还在。今年六月又回上海，短短的三周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上海还是那样，上海人还是那样，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还是天天穿行于钢筋混凝土的丛林中，为了生存苦苦挣扎。那种炊烟飘香的弄堂越来越少了；大饼油条也很难吃到了；老虎窗早己无处可寻了；坐上去吱咔作响的竹椅也不见了；老虎灶和烟纸店已成了记忆中的物事；只有晾杆，脚踏车，和石库门还能在现代化的丛林中侥幸存活，那是被这个城市遗忘了的弃儿，没人在意。可对我们这些生长于斯的老上海来说，那些上海的老物事在记忆中永远象昨天那样新鲜。
弄堂
穿过一片竹竿上的衣物
你来到了弄堂
闻着一阵迎风而来的炊香
你走进了石库门
听着温软的伲侬细语
身心就回到了童年的弄堂
油条
一根根油浸的面团
被炸的金黄
在每天清晨
献出你的一切
默默无闻的你
供养着这个庞大的城市
为那些无法享用
牛排的你我
老虎窗
世世代代守望天空
见证着黎明前
墨黑里的龌龊
与正午艳阳里的阴谋
月色下
你是弄堂的双眸
晶莹着那个遥远的梦
竹椅
蟋蟀声声
夏夜萤火点点
乘凉的你我
掰着指头数着光阴
疲惫的日子
瘫倒在竹椅上
它是梦想的见证
是唯一低眉的梦
那夏夜秋风里的梦
晾杆
默默地承担着
每一件衣物
生命的过程
只是肩负别人的外表
而不理会其它
石库门
漆黑的大门
在冰冷的冬日里
忧郁着
你站在弄堂里
每天吞吐着
忙碌的人们
望着被高楼围成的一小方天空
你象一群默不作声的弃儿
等待着阳光 空气和梦想
烟纸店
简陋的店面
窝居着香烟洋火
和日用品
多年以后
我仍恋着烟纸店里的蜜饯
和那大大小小的炮仗
老虎灶
默默地流淌着的沸水
面对每天来往的人们
静静地把方便
施舍给众人
不再需要你的现代生活
把你的温热
留在了童年的弄堂
脚踏车
一圈圈地挤压着地面
身上被人的重量压迫着
把舵的手匆忙地敲打着车铃
你沉浸在道路中
你的命运就是道路
道路就是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