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利夫兰的动物园或自然博物馆，一定会遇到一批穿载着中世纪欧洲朴素、庄重又统一的人群，男的著黑色礼服，头戴宽边礼帽，女的单色长裙，背披肩围裙，戴无边白色小帽。他们就是远离现代文明的阿米什人（Amish），他们不喧闹，总是静悄悄地成群而行，沉静、卑谦又低调在你身边而过。在今天光彩鲜艳的人流中，十分显眼，也给人一种神秘感。
中国的报刊杂志也登载过一些介绍这批独特人群的文章。人们好奇的是为什么在号称当今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会有这么一群拒绝享用现代科技成果，脱离现代文明的人生存着？大部分文章的作者都以宾夕法尼亚州的费城附近的兰开斯特县（Lancaster）阿米什人聚居地去旅游为素材，称该地是全美第二大阿米什聚居地。那么最大的阿米什人群在哪里？其实并不远，就在俄亥俄州中部霍尔默斯县（Holmes），离克利夫兰和哥伦布两个俄亥俄州最大城市都只有近两小时的路程。
国内介绍的文章总称宾州是阿米什人居住最多的州，这是不准确的。根据维基百科的资料，全美阿米什人约为廿万，其中俄亥俄州有五万五，宾州有四万七，印第安纳州有三万七，这三个相邻的州占据了在美国的阿米什人口的百分之六十以上，其他分散在伊利诺伊、爱荷华、密歇根、肯塔基等州。在加拿大境内也有少量阿米什人。
我有曾去过霍尔默斯县的阿米什人聚居地参观访问几次,好像更像旅游胜地,一到节假日,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停车位也不大好找。有售卖阿米什人工木制家具、床上被褥床单用品、陶瓷园林工艺装饰物等商店,形成购物一条街,有的规模相当大,像mall似的。街上还有不少阿米什特色的餐馆和旅馆,也可乘他们特有的黑色四轮马车,由阿米什人驱赶着,绕村外周一圈,也可到他们专为旅游者开设的农场参观他们的居住、农具房、马厩等。午间在他们餐馆吃顿阿米什人做的饭菜,倒也很新鲜可口。看来阿米什人并非完全闭关自守,不通人间烟火。通过开放旅游,出售他们的特色商品,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据资料介绍,美国的阿米什人前身是十六世纪早期基督新教再洗礼门诺会的信徒,影响遍及瑞士荷兰德国,十八世纪开始,由于受到迫害,逐渐移居到美国加拿大。最初定居在宾州,务农为生。近三百年来,保持自己的特征,坚信上帝,认为上帝指导他们的行为。他们重视家庭与团契,他们是和平主义者,反对暴力,不当兵,不参与政府事务,他们没有豪华的教堂,周日就在某个家庭住宅内聚会做礼拜,也不向外传教,社区很小,没有统一的教会组织。他们认为集体高于个人意志,共同协力高于相互竞争,灵性高于物质拥有。因此他们内部抵制一切现代的设施和工具,拒绝汽车、电视、电话、手机、电脑、电力等,认为这些东西分离了他们的家庭团契观念。家里不用电,用汽油灯照明,夜晚全家人仍聚在一起。他们除了说英语外,内部一直保持从欧洲移民过来时说的一种高地德语方言。他们也一直穿着三百年前来美国的服装型式,妇女不化妆,身上不带装饰物,连扣子也不用,用别针。外出总是黑色四轮马车。这些精神与世俗生活习惯没有改变,有时还十分顽强抵制外来的压力。
我们可以从旅美作家林达所写的《阿米绪的故事》（《扫起落叶好过冬》林达著三联书店2006年10月）文章中读到，当阿米什人的宗教信仰与美国的法律相冲突时他们的争抗：在美国两次卷入世界大战以及后来的朝鲜和越南战争中，征兵法对所有公民是应尽的义务，但是阿米什人去当兵又与他们的宗教信仰发生矛盾。他们毅然维护自己的信仰不参军；在孩子教育问题上，他们又触犯了美国教育法要求的高中义务教育。他们的学校往往只是一间房间，所有班级学生一个老师全部教，孩子读到十四岁，相当于八年级就要到农田去干活了。尤其后面那件官司，从州一直打到高等法院。阿米什人从不惹是生非，付诸法院，出于无奈。最后高等法院作出有利于阿米什人的判决。大法官还写下现在常被人引用的话：“没有任何理由假设今天的多数就是正确的，而阿米什和类似他们的人就是错误的。一种与众不同甚至异僻的生活方式，如果没有干涉别人的权利或利益，就不能仅仅因为它的不同于他人就遭受遣责。”
但是外部世界变化太快了，特别是廿世纪下半叶是世界科技发展最迅猛的时期，阿米什人面对日新月异的外部环境，他们也有灵活适应的一面。由于地价的升值以及农业机械化大规模生产，使他们靠落后的人工生产方式难以为继。他们开放了旅游市场，让旅客走进来，他们还是拒绝自己入镜拍照，认为照像会把自己的灵魂摄吸走了；他们参与办商店、餐馆、旅馆，但大部分经营者并非阿米什人；他们走进工厂去打工，当然他们不是工厂主；他们利用善长于木工手艺，承包房屋修建工程，承包商是开发商，他们只是打工仔；他们将自己生产真正的有机农产品，无化肥，无掺加剂，无污染的Organic food用直销方式,与附近市区和郊区居民订立供销合同等。所有的经营,阿米什人是不屑于赚取中间商人的利润,他们生就不是做生意的。
他们的活动范围也扩大了,不仅让人们走进他们的家园(他们的住宅禁止外人参观的),他们也外出旅游,到附近大城市观光,如文章开头写的,在动物园、自然博物馆可经常看到他们的身形。他们也去更远的一些地方,如最爱去的尼亚加拉瀑布景区和黄石公园,仍以自然生物界为主。他们不去电影院、剧场、音乐厅,不去人文博物馆,更别说酒吧赌场了。现在他们也不拒绝搭乘汽车,只要不是阿米什人驾车,对于现代通讯工具,为了工作对外联系,也不排斥使用。
外部的精采世界对他们的年轻人有强大的吸引力,阿米什人并不强制自己的子女一定要服从传统。年轻人到了十六至廿岁要接受阿米什的宗教洗礼,一些年轻人反叛了,他们不愿意遵守传统的戒律,他们可以选择离开自己的家庭与社区,融入外部世界。也有反叛了,又在亲友劝规下回来的。外来加入阿米什的是极罕见,一则他们的宗教不向外宣传,再则他们讲的德语方言,很少能渗入到他们内部去。他们的婚姻是永久性的,偶尔有离婚的,但若前夫或前妻尚活着,就不能再婚。阿米什人相互通婚,与非阿米什人结婚,就应离开社区。内部重大问题都由全体成员在社区的宗教领袖主持下讨论作出决定,倒也十分的民主。各社区的戒规与生活方式不尽相同,没有统一的现成条文规定。
廿世纪最后十几年竟是阿米什人口发展最快的时期,从九十年代初十五余万人,发展到今天廿万。据说他们不做节育措施,平均家庭子女有七个。他们为多种遗传病所困扰,由于近亲结婚。儿童死亡率也高,但很少见美国常见的肥胖症,可能与他们清淡饮食,与大自然亲密接触,从事体力劳动的生活方式有关。也许人种关系,他们的肤色缺乏丰润和弹性,好像得了营养不良症,这只是我个人的观感。他们在美国土地上顽强、坚毅又独特地生存着,扩展著,我对他们不屈从物质文明的精神,从心底里肃然起敬。不禁自问当今人们所追求的过度物质享受与消费,贪图安逸,依赖高科技,使人变得更加自私懒惰又贪婪,难道这是人类所这追求的生活方式吗?
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已经在美国生活了三百年,这三百年世界各种社会思潮此起彼伏,各种社会实践给人类带来不少教训与灾难。到如今人类还在汪洋大海中探索,并没有找到“幸福的彼岸”，阿米什人的探索看似卑微不起眼，有点怪诞，却与我们一样经历惊涛骇浪，而他们像清纯的野水仙，出落得一尘不染。我并不了解他们对财富的分配方式,好像看不到有什么贫富差距,也许他们有类似社会主义形式的方配制度,正是应了句反话“东方不亮,西方亮了”。这里也感叹美国制度的力量，民主制度不仅是少数要服从多数，更要多数尊重与善待少数，社会要尊重容忍异己。世界上哪个宗教都可在这片土地上存在，各宗教又教派林立，看似纷乱繁杂，而社会并未因众多宗派而发生冲突，政教分离，政府不能干预宗教，各教派自有生存之道，各有自己的信徒。同样也不可想像阿米什人去统一人们的行为，也许“幸福的对岸”是永远到不了的，人类生就永远在探索中，最应该珍惜的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
201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