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上海行

曾经在文革中将我辛苦带大的祖父母都已年近古稀。10月中旬正赶上我祖父90岁生日。我国又在最近取消了15天以内逗留中国的签证,我便想乘此机会到我日益思念的亲人身边走一趟。我距上次回国已经两年有余,在这两年里我的亲戚已有4人过世!“月有阴晴园缺,人有悲欢离合”,我这个漂泊在外的游子,更是悲感交集。

女儿来日本已经一年半,身高已经超过了我,也慢慢地适应了现在的学习与生活了。只是她忘不了上海曾经在一起学习过的同学,当然更想念带过她10年的爷爷、奶奶……正好10月上中旬的周末有个3连休,所以匆匆忙忙决定让女儿请两天假,到上海过了4整天。

听说祖母已经日益衰弱,只能支着拐杖走路,我便到老人介护用品店买了一辆这里的老太太用的手推车兼坐车,虽然车子能够折叠,但是箱子的体积依然很大。

出发的是晚上的飞机,那天女儿的学校正好去东京成田机场相反的方向的地方“廉仓”搞郊游,为了让女儿既能参加郊游又能赶上飞机,几天前老师就与我共同商定了活动时刻表。在“廉仓”每小时有一班电车直接去成田机场,让我在我家附近的那个车站带好行李等那班电车,再与女儿在车上汇合。让我感动的是在郊游途中送我女儿去“廉仓”车站出发的,不但有老师护送,而且还有一组同学。他们还千叮咛万叮咛要我女儿与我汇合后,马上打电话与老师联系,这样老师的责任才算完。好在日本的一切都是非常顺利地按计划进行的,电车的停车时刻表一分都不差,所以当我跌跌撞撞地将大行李箱与那个庞大的介护车箱子搬到车上时,女儿正坐在位置上偷笑呢!

在侯机大厅的免税店里,按照国内亲戚电话里的叮嘱,买了一条“三五牌”烟〔1900日币〕,另外买了一条“中华牌”烟竟然要3500日币,这个价格把我吓了一跳——就是在日本加税的普通售货机里的香烟也没有这么贵的!现在1美元对日币的汇率是110日币,看来“中华牌”已经正在打入“国际名贵烟”的行列里去了,世界最贵的香烟是属于中国了。

为了这次回去,我还特地在东京的一家特别供应欧美人的药房里觅到了正宗美国产的N95口罩,买了4个,想在来回飞机上用。我们坐的一排正好靠近厕所四个位置中的中间两个。一上飞机就将口罩给女儿与自己戴上,女儿刚戴上就觉得呼吸不畅,给扔了!而我发现自己边上的一个日本人在咳嗽,因此坚持戴着。我女儿边上坐了个很帅的白人老外,他竟然后来不坐在椅子上了,远远地站在过道上。女儿偷偷问我:为什么他不来坐?我自作聪明地告诉她:大概是嫌你烦吧!女儿告诉我:许多人都在朝我看?!迟钝的我这才发现情况不对,那个口罩已经不是起的预防非典的作用,而是别人怕我将病传染给他们!!我这才将口罩给扔了。只是苦了那个白人帅哥再也不敢来坐女儿边上的空位,站了两个多小时……

我们在出机场时,发现机场比两年以前有了不少改进,不知不觉地通过了测体温的关卡。搬运行李的手推车足足有余。乘在来接我们的车上,开往了去市区的新修的道路,两旁有霓虹灯与广告牌,与两年前走的黑黑的道路有很大的不同。通过了刚刚竣工的号称世界最大的铁索桥——卢浦大桥。连接浦西的几座大桥与隧道、地铁实际上已经将浦东与老上海连成了一体,摆渡船早已没有了。四通八达的高架道路大大地缩短了去上海东西南北的时间与距离感,觉得上海变小了!晚上从各个大厦打的灯光照明,使夜晚变得很漂亮。

我与所有的上海人一样为各种硬件的进步与发展感到自豪!第二天上午,我想去离家不远的和平饭店下面的citi bank 的atm 里直接取些人民币——这也是我过去回去时经常这样做的:一张花旗银行的卡就能到任何国家取出当地的货币,对于我这“懒人”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但是没有想到这次却异常地不顺利,那里的atm机的入口处帖着“机器故障不能取款”的通知,而旁边便是花旗银行的营业大厅,我当然转而要求那里的服务小姐,让我在窗口里办理这件业务。但是服务小姐说:他们不办理这样的业务!她非常热情地告诉我:在黄浦江的对面浦东的花旗银行里也有atm机,还给了我一张“指南”。我便只能按照她的指点,“打的”到浦东。要命的是在浦西还堵车!总算到了一幢幢高楼林立的地方,来到了漂亮的浦东花旗银行,走到atm机处,竟然帖着与浦西的和平饭店下面的入口处同样的“机器故障不能取款”的通知!!同样走到营业厅去问接待员,他也说很遗憾,不能为我办理这样的业务!——我这才发现自己是个没有人民币的“穷人”了!连打的回浦西的钱都快要不够了!好在那位接待员看我走投无路的样子,还算同情,他指给我看走过几幢高楼便是汇丰银行,那里可能办理那个手续。

按照他的指点,戴着遮阳帽的我,抬头看看周围的高楼,真的连帽子都掉到了地上,呵呵……本人真成了“刘姥姥”,捡帽子时看到用彩砖铺设的人行道,却让我吃了一惊:我这个外行也看出路面是高低不平!如果是下雨天的话肯定是啃啃洼洼的水塘。人行道的水泥阶沿也都有破碎的地方……与边上林立的高级办公大楼根本就不相称!我想那些国家领导人来视察浦东时,肯定自己没有用脚在这样的人行道上走一走,来发现这样的问题!!花费了同样的钱,为什么不能将事情的质量做得更好、更完美一些呢?

我终于在汇丰银行的atm机上办完了自己想办的事。其实在和平饭店的边上也有汇丰银行的,而那位和平饭店下面的花旗银行小姐,由于不熟悉自己的业务让我转了个大圈子!浪费了我的时间也让我多花费了近百元人民币的打的费用——使我的心情变得很坏!——这在日本是不可思议的。遇到这件事,就使我感到上海建设的硬件是上去了,但是软件还是不到位。

这次回上海行程匆匆,倒是在出租车司机那里听到不少消息。首先是上海在这两年里房价涨了三分之一到一倍,炒房地产的是发财了。说起“房地产”个个都津津有味,单位用的都是“万”,而股票是万分不好,都被套住两三年了,还有就是人民币在3年之内要涨价百分之二十的小道消息……

在西面的虹桥古北,有个地方叫“太阳广场”,土地基本上都有日本人买下来的。所以那里日本企业较多,日本领事馆也在那里。再下去一点的西面“仙霞地区”,大部分台湾人都住在那里,开了各式各样的“台式店”也有夜总会等等,被称为上海的“红灯区”。乘着出租车的我因中了cnd的“坏男人”写的帖子的“毒”,看到有一家叫“皇家礼炮”的夜总会的名字给我留下想象的余地……也看到过一家叫“天上人间”的夜总会,好像相同名字的在北京是第一流的?……

女儿的学校与她祖父母家都在古北地区,她过去的中学是当地的重点中学,同学们现在已经到了中三的冲刺阶段,功课很重。我挑了个设在学校边上的台湾式喝茶店,让想与我女儿见面的同学经过时弯一下,没想到同学们来了以后,大家都万分高兴,互送礼品……也问了许多好奇的问题。临走时大家都依依不舍……看着那些可爱、天真、健康的孩子的脸,让我非常快乐,女儿当然更是万分满足。

我女儿爷爷、奶奶家的小区外面,正好有公共汽车站,每半个小时就有一班去“易初莲花”超市与去古北“嘉乐福”超市的免费班车。所以购物很方便。想到上次在cnd上转贴的一篇报道“易初莲花”的文章,本人被损得连祖籍都被开除了,所以这次又在临走的前一天专程去那里购物了一次。店里给人一种明亮清洁的感觉,货物品种齐全。在配无形眼镜的地方,由于正好缺少我这个度数的货物,服务人员便能马上约好在几小时以后,给我送货上门。——而且完全是说到做到。

现在上海最优雅的地方,可能要算衡山路、淮海路与华山路相交的那一段了。那里外国领事馆集中,咖啡西餐店很多。中餐馆也都在一幢幢的小花园洋房里。店外连牌子都不挂,只有知道的人才进去消遣。但是老外是主要顾客。我的在美国企业工作的表妹,在周末请我去一家晚上10:30开始的爵士乐酒吧,演奏与唱歌的都是美国人,里面的顾客百分之九十都是白人,非常拥挤,座不下就只能站着。甚至两对情侣挤在一个圆桌上!饮料也不算很贵,4个人4杯饮料也就是180元人民币了。我也就是唯一的在上海开了这一次眼界,呵呵!反正在那一带地方的行情是,一杯咖啡或饮料是40到60元人民币的价位。

在我祖父90岁生日的那天,我与女儿一起去给同龄的祖父母俩老人家拜寿。看着祖母用瘦弱的手拉着我与我女儿的手,我便已经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在贵州工作的我爸妈,在我19个月时,就将我放回了上海。就是我祖母这双手,在文革中造反队、红卫兵砸我家房子的玻璃窗时,拉着幼小的我东躲西藏,生怕我遇着玻璃的碎片……我妈在“文革”中非正常死亡,总是祖母去我小学参加我的家长会,为我的好成绩而感到高兴。又因为我家是“资产阶级”我被评上了“三好学生”而硬被拉下来而唏嘘不已!我也知道祖母望着我幼小的背影,为我失去母亲、为见不着在山沟沟里劳动改造的儿子——我的父亲,流了多少泪?!也是这双手在“文革”结束后,当我考上大学时,六十多岁的祖母,自己到淮海路买了一个新箱子,拎回家里;也是这双手在年轻时戴过多少首饰金银、钻石珠宝……“文革”中都被一卷而走!我刚生下女儿时,祖母拉着我女儿的小手说:这是一双戴钻石的手!当时我连钻石是什么样子都还没有见到过!这次回家我特意戴了个至今买的最贵的0.3克拉的钻戒回去,让祖母看看。祖母很高兴,但是她告诉我;她曾经拥有一个3克拉的钻石,文革后落实政策时,给她只作价千元左右,天哪!这与抢劫有什么两样?但金银珠宝终究都是身外之物,还有什么比生命与那双枯萎的手更宝贵的?

祖父年轻时曾经是个大少爷,一直在电业系统。解放后经常参加陈毅市长的会议等等甚至还曾经在建国十周年时到北京参加过国宴,见到过毛主席与赫鲁晓夫一起出来的场面。“文革”时,我们一家被“扫地出门”,挤在一间小房间里。祖父每天上班时间都有造反派头头任意决定。开始时是早上6点,后来改为5点、4点……让我祖父一个人在食堂伙房烧火。食堂里的冰箱就是从我家抄家时给搬去的。全家4口人就指望着我祖父的40元生活费过日子。每天都有破的袜子内衣要让我祖母补,祖母有一次发火,让他自己补,他那从来没有拿过针线的手,拿着针线直掉眼泪……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祖父掉眼泪!星期天带我出去玩,还总是忘不了用他口袋里的几分钱给我买个塑料的小芍、小碗什么的玩具;到了大热天的下午我就等着祖父的回家,因为他回来时会给我们带一根4分钱的棒冰,祖父、祖母、姑姑每人咬完一口之后,最后剩下的便是我的份了……

过去的日子不堪回首!祖父母用期待的眼光望着我,叫我明年再回去。我当面点头答应了,但是自己真的能否做到自己也不知道!我离去时正下着小雨,祖父站在阳台上目送着我,我已阻止不了自己的热泪滚滚流下……

在浦东机场里女儿与带了她十年的爷爷、奶奶难舍难分……女儿的父亲〔我的前夫〕现在也已经在日本成家立业。女儿与我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半,她也已从不理解,到现在慢慢地开始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我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发誓:如果我有了自己的孩子的话,我绝对不会像我妈那样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身边!——但是世事轮回,女儿总是像妈妈,我在女儿3岁时,我便离开了她,赴日留学打天下……但愿这样的轮回不要再落到我女儿身上!

我与女儿就这样挥泪离开了上海,又回到了这里,过按部就班的平静生活。自己在国内经历的近30年的风风雨雨,在我的心灵上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痕!我不求富裕,但求能过上平静的生活——这已经是上苍给我的最大幸福了!特别是在有空时能浏览一下cnd等等,还能不满足吗?

□ 寄自日本

关于 苛莞

日籍华人,加拿大永久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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