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休闲”
·菊 子·
去国经年，每次回国，必然见到一些新鲜事。早知道故国各方面发展突飞猛进，为了掩饰自己的土气，便不再表示惊奇；抬眼望去，街道不是 从前的街道，地平线也不是从前的地平线，出门时，手里拿了家里的地址，专供回程时叫出租车时用，十有八九还能在离家最近的街角下车，于是心中便很有些回到 了故乡的感觉。
然而，每每看到“休闲”二字，还是忍不住哑然失笑，笑的时候，知道自己毕竟已经是外人了。
先说装束。别看美国的纺织品很多是中国制造，一般美国人穿得也十分随便，在国人心目中，还是认为能够“外贸”的必定是不错的东东，即 便不比“内销”的强，至少也还是应该上得了台面的。满街的“精品”商店，货色平平，加个“外贸休闲”，价格便立马飙升。这里的休闲，便有点高档的意思。
回国时，知道会有比较假模假式的场合，特意带了几件正规一点的衣服，平时却还是免不了一件背心一条短裤踢踏着一双高跟凉鞋；眼看着要 出门了，却故意不急着换衣服，直到婆婆终于忍不住了：“你穿裙子很好看的，比穿休闲装好。”这里的休闲，又是便宜、随便、破衣烂衫的代名词。
有空时也翻翻晨报晚报，读到的是一种陌生的强烈的生活气息。原来休闲的内容并不只是服装，而是吃喝玩乐、游山玩水、灯红酒绿的代名词。饭店要说“美食休闲”，旅游要叫“休闲旅游”，电影电视、晚会舞厅等等，一律叫娱乐休闲。
和朋友在一起时，听他们谈“休闲”，觉出的不是气定神闲，而是“成功人士”之间隐隐的较量和浮躁。某某升上去了，某某却没轮上；某某 又出了什么什么书，办了什么所，当了什么委员；某某的公司上市了，资产若干；某某当初势头挺旺，如今却业绩平平，虽然外面的架子还撑着，囊中却已是空虚 了。更甭说还有时髦的离婚结婚，二奶小蜜。然后大家就谈正事，商讨着下一步能捣鼓出些什么。“休闲”者，是成功人士们炫耀成就的机会。于是我更强烈地感受 到自己在这里只是一个匆匆过客，羞愧自己除了柴米油盐、上班下班外，不过是读读无用的杂书，终日庸碌，竟是在虚度光阴。
北京街头，冒出了不少“茶艺馆”。装璜是不错的，服务员小姐们也穿着颜色暗淡古朴的棉布旗袍，想起我自己的旗袍都是俗气光鲜的绫罗绸 缎，便不免在心中为她们暗暗叫好。供应的除了我喜欢的上好绿茶，龙井、毛尖、碧螺春等，以及各种珍果小吃外，还有围棋、乐器、仿古画，背景音乐是悠扬舒缓 的古琴曲，看得出馆主在费力地营造一种琴棋书画的气氛。只可惜小姐们不甘寂寞，不停地上来推销各种特别服务或特色小吃，那种过分的殷勤里，闪现的是各种面 值、各种版本、正在升值的人民币的影子，弥漫着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铜臭，悠闲隽永的书卷气是断断乎寻不着的；再一看这样的茶艺馆满街都是，心中便想，来这 里附庸风雅地休闲，与去一趟麦当劳却也差不多。
聪明的家乡人还发明了“休闲三步踩”。一帮子从前跳过“蓬嚓嚓”的人，突然下岗了，生计没有了着落，郁闷之余，在街头跳上了不中不 洋、不伦不类、亦室内亦室外的“交际舞”。街头上，火车站旁边的空地上，沿江公园里，处处见得到一台吱嘎作响的录音机，旁边是几十位认认真真地踢胳膊甩腿 的“休闲三步踩”的人们，年龄大约都在三十岁以上。跳着跳着，居然就跳出了名堂，发明了许多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舞步，有正式的聚会和比赛，名人们出场、面 授机宜的价格也上了档次，几个创始人名利双收。年轻人不跳这种舞，他们要休闲的话，要么去网吧打游戏，要么上酒吧喝酒，要么上“迪吧”跳“蹦迪”，吃摇头 丸“ｈｉｇｈ”一回。
去音乐厅看过一场“秀”，主持人一张大胖脸，粗壮的上身比腿要长出许多，一张嘴却妙趣横生，字字珠玑，直笑得人前仰后合。他的主持风 格，一如我一直喜爱的Ｊａｙ Ｌｅｎｏ，嘻笑怒骂，机锋毕露，点名道姓嘲讽“核心”及其他官场人物，其大胆泼辣，活泼机智，令我们大开眼界。大笑之余，心 里不禁纳闷，难道国内竟有了这么多的言论自由了么。
离豪华的音乐厅不远处，便是低矮破烂的一排旧房，其间有一个方方的牌子，上面写着“拾元休闲”。走近时，看见店面不大，就是那种占了 一扇门那么大的街面的小店，里面却很深，能够看见一张床，床上坐着两位女子。我不敢细看，只觉得姑娘很年轻，姿色平平，穿的衣服很透明很廉价。
原来这里是最低级的妓院。来这里的客人，给小姐和老板各付十元钱，就可以“休闲”一个钟头。价格之低，令人咋舌。原来十元钱只能动 手，要动真格的，要另加五十元，加起来总共七十元。来这种下等“休闲”场所的，都是乡下来的民工。七十元钱，对这些民工来说是笔不小的开支，所以他们轻易 也不来，大约一两个月才能来一次。其它的时候，他们如何排遣年轻力壮的身体里过剩的精力，就只有天知道了。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05 华夏文摘 cm0508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