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情困温柔乡

老方情困温柔乡

·菊 子·

舒服的日子过着,老方却渐渐地日显烦躁。每天早上,本来还急急地跳起来,怕是耽误了上工、下地,上班、上课,醒过闷儿来一想,自己不在工厂农村,又没有单 位学校,于是又倒下去接着睡。还没有睡过去,又有善子的笑脸迎将过来,问他早餐想吃什么。他想拉善子一起睡懒觉,看善子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妆化得一丝不 苟,又不好意思张口了,于是只得恋恋不舍地跟枕头被窝说洒油拿蜡。

老方单身多年,又打拼多年,咋一闲下来,连骨头都闲得发慌。刚开始还好,夫妻恩爱,去哪里都相跟相随,总有一种“终于也轮上俺老汉”的得意劲儿。从前见了 人家夫妻携手而行,心里总要骂人家酸得慌,还写了不少文章,号召“男女之交淡如水”,出出恶气,如今轮到自己夫妻双双把还,就狠狠地浓如蜜了一番。

只是日子一久,老方自己便觉得腻乎起来。大约还是老单身当惯了的缘故,不知不觉,他又怀念起从前自由自在的王老五生活。再看看周围,似乎大家的日子也都是这样平淡、安逸,于是又骂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不是林云那里节外生枝,老方的日子大概也还算将就。

林云是老方大学的同班同学,算起来,也该有四十开外了。二十年前,她聪明伶俐,温柔大方,到哪里都留下一串笑声。老方为人木讷迟钝,也有自知之明,觉得那 么年轻貌美的林云是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眼睁睁地看着林云谈恋爱、毕业、结婚,老方除了羡慕人家那英俊潇洒的男朋友、新郎官,从来也没敢作过吃天鹅肉的 美梦。

没想到,二十年后,林云却突然告诉他,老方是她当年真正的心上人。挂不断的电话里,她细细地回忆起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语气中除了娇嗔,还有二十年来的幽怨和无奈。“你总是不理我,我以为你是嫌我幼稚、轻浮……”

老方这才恍然大悟,同时又止不住肝肠寸断,叫苦不迭。打了这么多年光棍,林云偏偏要等到他讨了老婆以后才透露真情,这不是造化在捉弄人么。

老方的心情,也就是一个辛酸了。闭上眼睛,就是二十年前林云那柔媚的笑脸。那时候,老方也是才二十多岁的血气方刚的青年,也曾经有过青春的幻想和冲动。弹指一挥间,二十年的光阴就那么溜走了。

老方这才佩服善子的女性本能。她就像一只母狼,凭直觉就能够嗅出对自己那一片领地的威胁。只要是从中国来的电话、邮件,她那双眼睛,明里暗里都在似有似无地盯着。

老方有了林云这块心病,神情越发恍惚起来。去街头的滨田小姐那里买鱼时,他常常直勾勾地呆看着她的脸,看着看着,滨田小姐就幻化成了二十年前的林云;老方帮她纠正英语的语法和发音时,她朝着老方感激地甜甜地笑,老方就以为那是林云在对他频送秋波。

不过,老方买鱼的差事不久就成了苦差了,因为滨田小姐要嫁人了,嫁的是一位在箱根一家中学里教英文的美国小伙子。老方自觉没趣,自作多情了半天,原来人家纯粹只是为了和他练习英语口语,醉翁之意不在老方也。

老方的许多心事,一时也无处诉说,于是这股郁气,就慢慢地沉到心底,不久又开始冒出头来。

先说读《菊与刀》。从前读书就读书好了,这一次不同,读来读去,都得从中领略善子的意图,每一个字里都得琢磨出一点微言大义,读得就十分吃力。老方从小就 不喜欢菊花,从前家里的菊花都是用最破的盆子种的,浇水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倒也罢了。只这“刀”,却总让他想起他最怕也最恨的一位网友。此网友大号刀 客,江湖上人称温柔刀客,总有一大群网姐网妹网兄网弟前呼后拥,令老方十分不服。

善子哪里知道老方心里煮的这些小九九,每日一径温柔贤惠,好茶好饭地伺候着,却不知老方早已经病入膏肓。

先是有一天,老方趁善子不注意,把一壶滚开水浇在那一盆菊花上。看那菊花终于蔫乎了,老方就觉出一肚子快意。善子不知就里,还以为菊花得了什么怪病,赶紧连盆带花扔走了。

接着是刀。老方怕刀,非怕刀也,怕刀客耳。其实,他如果和善子明说,以善子的性情,必曲意逢迎以事夫君,把那刀子挪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便是。但一来老方从来 就有点弯弯绕,二来在异国太座面前公开承认自己心中的小疙瘩,那个份可跌不起。好在他有削剑的本事,于是就从街头的垃圾堆里捡来一段木头,没日没夜地削起 来。削完了,还把剑身涂成银色,剑把涂成金黄色,又找来一段红缨拴在剑尾,挥将起来,竟也有一股阳刚之气。善子见了大喜。盖东洋人尚武,女子皆钟情于武 人。这善子看自己文雅的夫君竟也好舞刀弄剑,芳心大悦,缠着老方着实温柔了一番。老方乘机提出把木剑放在东洋刀挂着的地方,善子自然一口答应。

菊花扔了,刀子藏起来了,这老方的心病该治好了吧。世上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情。自从那天上街捡木头,老方就发现这日本街头处处是宝,值钱的东西太多了。他 一面骂日本人浪费,一面庆幸自己运气好。每天吃完早饭,和善子说一声“一碟鸡麻丝”(行って来ます:回头见),就上街去捡东西。一个星期,他捡来两个录音 机,一个CD坏了,一个收音机坏了,凑在一起正好;又捡来一台电脑 ,两副眼镜(其实老方又不近视又不远视,就是看见好好的东西扔在垃圾里可惜),还有五 本书,六支笔,七本笔记本,八张Pokemon卡片,九张CD,还有尚未拆封的十只乒乓球。

善子见了老方收集的宝贝,倒也没说什么,但老方自己心里却十分不自在。这个家越来越像是善子一个人的家,老方越来越有一种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的感觉;不管做什么,老方都觉得善子的眼睛在后面盯着,有时候冷不丁时一回头,自己竟把自己吓了个心惊肉跳。

慢慢地,他就盼着有自己的独立空间。茅房再好,总不能总在里面呆着,再说,那痔疮也都泡好了,每次进厕所都能速战速决,再盘桓就没有啥意思。有时候稍一磨蹭,善子就在外面柔声叫:“你可安好?要不要什么东西?”关怀得老方肚里暗暗叫苦。

这还不是主要的。更重要的,连老方都不敢公开向自己承认的,是因为老方不想和善子一起睡觉。老方倒是十分热衷于夫妻情事的,但他却不习惯整夜与善子相拥而 卧。每次醒过来,朦朦胧胧中看见善子的脸,他都要吓一大跳。又不敢说。于是就开始失眠、梦游,到后来干脆就不上床睡觉了,渐渐地,越发形销骨立,呆滞麻 木,竟成了行尸走肉一般。

善子这才起了急。又不敢马上去找医生。想一想自己认识老方的两个网友苛莞和书刊,于是急急忙忙给她们发了求援信。不久,两个网友都回了信。

苛莞出了一个主意:中国西北有一座楼兰古城,老方一直对那里的红柳情有独衷。如果让老方去一趟大西北,凭吊一下楼兰城里的孤魂野鬼,再折回一把灿烂逸扬的红柳,老方的心病,自然药到病除。

书刊也觉得老方应该出门散散心,但目的地不同,是玛雅废墟。老方对玛雅文明向来推崇,去那里凭吊一番,于身于心都有利。

苛莞和书刊提议的地方虽然不同,但在一个问题上她们的意见一致,就是老方前往这两个地方的时候,善子千万不能同行,不然,药方就失灵了。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4 华夏快递 kd04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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