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矛鬻盾的故事源自于《韩非子》：在战国时期，楚国有个卖矛和盾的人，他先夸耀自己的盾很坚硬，说：“无论用什么东西都无法破坏它！”然后，他又夸耀自己的矛很锐利，说：“无论什么东西都能被其破坏！”，市场上的人质问他：“如果用你的矛去刺你的盾，它们将怎么样？”，那个人无法回答。（“楚人有鬻盾与矛者，誉之曰：‘吾盾之坚，物莫能陷也。’义誉其矛日：‘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日：‘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弗能应也。”）
显然，中国古代很早就发现了世界上有些事情无法自圆其说的现象，由此产生了“自相矛盾”这个成语，並把该寓言故事编入幼童读物，津津乐道。数千年来，人们似乎都停留在给幼童讲故事的层次，並未对这种现象的内在本质进行过深入的思考与探讨。直到如今，还有些人干脆说“那个卖矛鬻盾者是个十足的白痴”了事。然而，该故事引入的问题远非如此。
对矛盾现象的深入思考与分析，需要严格系统的逻辑学、集合论。可惜这些学科並没有在中国的文明中产生。由于对问题缺乏分析工具，数千年来，人们停留在幼童故事中不足为怪。
西方文明中产生的逻辑学和集合论，是二个平行对称的理论。它们是现代数学的基础，而数学被认为是所有学问中最严谨可靠的学科，因而如何强调逻辑学和集合论的重要性都不为过。
康托创立一般集合理论后，数学家们认为数学这栋摩天大楼有了坚实的基础。然而，1903年，一个震惊数学界的消息传出：集合论是有漏洞的！这就是英国数学家罗素提出的著名的罗素悖论。罗素的这条悖论使集合论引发了第三次危机。
罗素悖论听起来高深，但可简单地描述成通俗易懂的“理发师刮脸的故事”：在某个小城中仅有一位理发师，他的广告词是这样写的：“本人的理发技艺十分高超，誉满全城。我将为本城所有不给自己刮脸的人刮脸。我对各位表示热诚欢迎！”
广告牌立出后，来找他刮脸的人络绎不绝，自然都是那些不给自己刮脸的人。可是，有一天，这位理发师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胡子长了，他本能地抓起了剃刀，略思……他能不能给他自己刮脸呢？如果他不给自己刮脸，他就属于“不给自己刮脸的人”，他就要给自己刮脸，而如果他给自己刮脸呢？他又属于“给自己刮脸的人”，他就不该给自己刮脸。理发师十分困惑，无法决定要不要给自己刮脸。
由于罗素的悖论，数学大厦基础上出现了一条裂缝。罗素悖论不仅触及到整个数学基础的理论，而且还牵涉到逻辑推理与论证。因此，这个悖论的出现立即引起了西方数学界、逻辑学界极大震惊，导致了数学发展史上的第三次数学危机。为了解决这个悖论，20世纪初整个数学界投入了极大的精力。
由于逻辑学和集合论的对称性，在逻辑上的悖论也可以以集合论的形式表达，反之亦然。古代楚国那位买矛购盾者所提出的矛刺盾之问题，可归结为罗素的集合悖论和哥德尔不完备定理。这个问题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问题仍在，如果解决呢？
更重的是，数学理论基础已经有破绽，其中理论体系也就不可靠，所导出的理论也可能错误荒谬，而数学又是众多的学科的工具与基础。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数年后，策梅洛（Zermelo）和弗伦克尔（Fraenkel）等提出的ZFC公理系统后，使悖论问题在形式上得到了解决，但实质上更深刻地以其它形式存在着。
罗素悖论和哥德尔不完全定理告诉我们，自相矛盾的阴影将永远伴随着我们人类，它应该是宇宙本质的不完备性造成。数学家们的孜孜不倦追求，仅仅是尽量让理论的矛盾缩小到其应用不给社会带来重大损失和灾难的程度。
在社会与生活中，人们也充满了矛盾的困境，做事、说话时常说成语与俗语自相矛盾。一说，男子汉大丈夫，宁折不屈！可又说：男子汉大丈夫，能伸能屈！一说，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但又说：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这是人性自身的自相矛盾心里与社会生活复杂性相互作用而导致的必然结果。比如鲁迅，他是新文化运动的领军人物，不倦地向传统封建道德观念发起强烈的批判。他首当其冲的是封建主义的“忠孝”道德观念。然而，就是鲁迅，为了对母亲尽孝，不使寡居的母亲伤心，接受了家中安排的妻子，而同时又让许广平当二奶小妾。
人的个体如此，群体亦是。任何时代，都有相当一批人在道德认识（或者仅仅在语言文字上）走（或者书写）在了时代的前列，而在道德行为上却还停留在相当落后的时代。源自希腊文的民主（δημοκρατία）一词，是一件漂亮的画皮，历史至今一直象奴隶一样被人到处滥用，有的甚至岸然冠入国名。然而，他们所施行的实际上是“现代奴隶制”，与民主对立。
近年来医学生物科学的发展，让人们对人类自相矛盾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研究表明，自相矛盾是人类自身演化的结果，它或者是人类自身最好的生存状态。传统脑科学的双半球理论认为，人的大脑分成左半球与右半球，从神经生物学角度给出了一种新的解释：人类的大脑天生就有一种“自相矛盾性”，而且这是人类发展过程中自然选择的必然结果。自相矛盾反应可能是思维深刻性，不深刻者不矛盾。人类的语言与举为常常相反，原来已植入基因！这与逻辑学的悖论不谋而合。
我们应该大声宣教：“即使人类生物上有缺陷，推演事物规律的逻辑学是不完备，但这些都不应成为不义之举的借口！”
呜呼，尽管我们可以心怀梦想，而荒诞者们将一意孤行，任何努力和企图都对他们无济于事，最终结局已定……
(2022年7月17日于波士顿郊外)
《华夏快递》 2022.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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