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共有七个母校,她们分别坐落在太平洋两岸,可惜有一个母校彻底从地球上消失了,只剩六个。
多年前,由于某种原因,由城市移居某省最偏僻的小村,一个叫做塘口的地方。正值上学年纪,我和村童一起在村民办小学发蒙。
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学校,电影小说中都不曾出现过。所谓学校,实际是陈家祖堂。由于长年失修,大门与后门都不知去向。老师用隶书在竹片上写下“塘口小学“四个字,挂在大门口的柱子上,在风中摇曳。在雨雪天气,祖堂一半作牛棚,一半做教室,人牛混杂,是一座真实的牛棚学校。牛是农村的宝贝,农民以为牛的健康比小学生上课重要,让半边给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尽管不时有村民打扫,但地上还是时时散发着淡淡的牛粪气味。村民在一条经常沉船的河里, 从泥沙中捞挖出一些船板,做成课桌。课桌不稳,容易摇摆。板木半朽,桌面凹凸不平,写字时铅笔经常穿透本子; 船板不够,没做椅子,学生需自带或站着上课, 这也意外地让一些学生练出了笔力。学校已有一、二两个年级。但由于只有一间大堂,二个班只能同在一个课堂上上课。教室里仅有一块黑板,老师在黑板中间划了一条宽宽的分界线,一分为二:左边一年级,右边二年级!老师前半节课给一级、后半节给二年级讲课。我所在的一年级约30名学生,二年级约20名,满满一堂。恶劣的天气里,一年级放假,空间让给牛。
当时全国农村流行的一首打油诗:“民办民办,破破烂烂。学生留级,老师滚蛋。” 这首歪诗很可能源自于塘口村的土秀才。前二句是准确的,但后二句应该是幽默打趣。实际上,尽管学校条件极差,但先后任教的几位老师个个都十分敬业。他们和社员一样拿工分,没有任何现金收入,生活非常艰苦。然而,他们备课、教学、改作业都非常认真,所教授的内容准确无误。这从我后来顺利通过各种相当艰难的考试,並从师于世界著名数学家得到了证明。《自然常识》任课老师除了讲习课本上的内容,有时还带我们去山间田野辨认不同的草药,观察昆虫习性,这大大加深了我们对大自然的喜爱。
几年后,师生和村民一起自建一栋学舍,将祖堂全部让给了牛。竹片校牌转挂在新学舍的大门上。新校条件仍然简陋,但装有电灯,备有办公桌。夜晚,老师们和村上的文化青年们经常在学校下象棋和演习民间音乐。开始有不少同学和村民聚集,但村民们很早就全部离去,同学们也逐个回家。我是唯一伴同他们直至深夜的学生。
时光不返,人世沧桑。塘口小学早已关闭拆除,祖堂也倒塌了。令人忧伤的是,已有数位同学由于不同原因,年轻时就不幸离世。老师们也全部失联,不知去向。学校太微不足道,在任何地方无任何记录。她消失得无踪无影!
夜幕降临。在星光点点的北美夜空中,从遥远处似乎传来了母校里同学们无忧的童声和老师们忧伤的二胡声……
(2021.6.29深夜于波士顿郊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