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生活多年,能讲一口流利地道的英语,达到本地人的水平,似乎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学习过程。有许多困窘的时刻,也有不少乐趣。
我学英语是从78年初上大学开始。那时,英语师资十分贫乏,来自英美的几个外教都是“稀有动物”,被外语系包干儿。教我们英语的是一位50年代从英语转俄语又转回英语的老先生,从未出国留学,教学质量可想而知。直到我硕士毕业留校工作,学校请来三位美国大学生,为青年教师进行英语培训。她们开了三门课:阅读,写作和对话,对我有很大帮助。可见,语言是一种技能,包括听说读写四个方面。
四种技能中,我认为“听说”或合称为“会话”是最难的。提高读写水平,可以在任何环境下,靠自己努力,逐渐积累,外加电脑的拼写和语法检查的大力帮助。对话要求快速,准确,当场出彩;而提高会话水平,则需要语言环境。会话有正式与非正式之分:课堂讨论,工作会议,学术交流等,属于正式会话;而社交活动的寒喧,办公室的闲聊等,属于非正式会话。今年是虎年,可以将英语对话中的种种障碍归结为三只“拦路虎”。
第一个拦路虎是发音。记得在国内上心理学课时,教授谈到学习语言的关键期是6-7岁。错过这个时期,不仅学习过程较慢,而且说外语总会有口音。和我女儿相比,我讲英语就总有口音,时间久了,口音会减弱,但不会完全消失。女儿6岁来美国,仅仅3个月,从不会讲英语,到能够讲地道的英语,很快成了我的会话老师。长大以后,人们都以为她是美国出生的ABC;电话通话时,没有人认为她是外国移民。同时,母语语系与外语语系的关系也很重要,据说日本人的英语发音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作为生长在北方的中国人,英语语音水平也可能是倒数第二或第三。
讲英语有口音,在打电话时总有麻烦:与本地人通话,必须一字一句地慢慢讲;如果对方也是其他国家的移民,双方都有口音,结果是谁也听不懂谁。直到今天,我打电话时,遇到录音选择,我总是打数字,不用语音回答,以免浪费时间。面对面的交谈要容易一些。但是,与陌生人,特别是老年人交谈,即使讲得很慢,有时也会听到“Excuses me, could you say it again?”搞得我很困窘,似乎在美国住了几十年,还有人听不懂你的英语。
发音不准确是另一个问题。记得初来美国时,我去Hardware store买灯泡,我说“bulb”时,听起来像是“bomb”。店员一脸惊诧,认真地说:“我们不卖炸弹。”以后,我总是说“light bulb”, 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第二个拦路虎是用词。即使积累了较大的词汇量,从意义相似的词汇中做出准确选择,也不容易。初来美国读研的第一年,英语系的一个教授请我做他的观察对象,研究外国人学习英语的经历。我们常常聊天儿,曾有过一段有趣的对话:
我:“你有几个子女?”
教授:“我的妻子和我共有5个孩子。”
我笑了:“当然是你们两人的孩子啦。”
“她有两个,我有3个。”
“噢,你们是再婚夫妇。在美国,离婚很popular吗?”
教授马上纠正为”common”,而popular有褒义。
又有一次,系里一个美国研究生说我的导师K教授是系里唯一得到tenure的女教授,我说:“K教授工作很努力,She deserves it.” 那个研究生纠正为“She earned it.” Deserve有时含有贬义。
另外,当别人向你道谢时,有多种回应。在正式场合,多用”You are welcome.” 或”My pleasure.” 在非正式场合,多用”No problem.” “Sure.”或 “Don’t mention it.” 这些回答,没有对错,只有细微的区别,取决于当时的情景。能顾及到这些细微的区别,需要一定的积累和练习,称为语感。
刚开始在大学做管理工作时,我对开各种会议都很怵头。美国同事多是教授出身,喜欢滔滔不绝,一件小事可以讲得天花乱坠。有的还加上一些生僻词句,让我恨不得去找一本字典。轮到我了,三言两语就结束了;明明完成了许多工作,听起来却微不足道。如果和别人发生争论,常感到词不达意,或反应迟缓。我问了几个在大公司工作的中国朋友,他们也有同感。确实,语言交流不是我们这一代留学生的强项,加上中国人比较低调,不喜欢吹牛,导致多数人避免管理工作。
时间久了,我也积累了一些经验。一次,教务长让我在系主任院长联席会议上介绍学生保持率毕业率的追踪模式。一个系主任提了一个问题,还加了一句:“你懂得我的问题吗?”显然是对我的挑战。我马上回答:“I understand your question perfectly!” 引得全场一片笑声。事后,一位中国教授对我翘大拇指,说:“回答得太干脆了。”
英语中的介词最令人头痛。例如,for sale和on sale有不同含义。在超市购物,说某种货物for sale,会让我的美国朋友迷惑不解;改说某种货物on sale, 我们就会去查看一番。这是日常生活中的小误会,在正式场合就很尴尬了。一次,在M大学的管理会议上,我建议学习某大学的经验,让那些来校园访问的高中毕业生在四年级大学生的宿舍里住一晚,体验到该大学的生活,从而增加新生的入学率。本来是一个好建议,但我用错了一个介词,将“sleep over”说成“ sleep with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不可开交。有人还打趣说:“我们连学生们的恋爱生活都包管了。”
第三只拦路虎是英语中的简约语和俚语。简约语中最常用的是“You too”“Me too”。别人说“Have a good day”或“have good holidays”,回答“You too”;别人说“Nice to meet you”或“Nice to talk to you”,回答“Me too”。开始时,常常搞不准,只好重复全句,因为用错了,会显得不礼貌。
俚语很难从字典上学到。举两个例子。80年代末在A大学打工,几个清洁工闲谈,几次提到“screw”. 我们都知道是螺丝钉。一个中国同学随身携带一本袖珍字典(没有Google),想查一下别的涵义。一个女工见了,好奇地问我们查什么字。告知后,她们一阵坏笑,其中一个还做了一个性交的手势,说“你们在字典上是查不到的。” 又一次,我和两个美国朋友在剧场看演出,其中一个说:“那个Bozo 坐在我们后边两排。”另一位会意地点点头;我不解,以为Bozo是那个人的名字。询问后,才知道是她的前夫,而 Bozo是一个著名小丑,代指愚蠢无礼的人。
每当在学术会议上做了成功的讲演,和同行交流时;每当在管理会议上,清晰地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时;每当在各种聚会中,能流畅地和新朋旧友寒喧交谈,都是一种乐趣。回想那些困窘的时刻,可以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