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ESPN总部体验美国的“体育热”

这是我在美国“洋插队”的第三部分。“洋插队”三部曲本来是应女儿的要求,用英文写的。改写成中文,只是想通过自身经历,谈谈美国社会的林林总总。

94年拿到博士学位,并不能马上找到一份对口的专业工作,只好继续“洋插队”。毕业三个月后,经朋友的介绍,我得到一个全日制工作的机会:到ESPN(体育电视公司)总部当中文翻译。说起来很好笑:除了爱好游泳和有时打打网球外,我对体育,特别是美国的体育活动,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在国内时,认为搞体育的多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到美国后,每天看晚间新闻,最后10分钟是体育新闻,也就是我关掉电视机的时刻。

主持招聘会谈的是两个人,一个是白人女士, 国际部的主任;另一个是中国人吴先生,他是我朋友的朋友,虽是第一次见面,他已经知道我的背景。谈了半小时,吴先生让我将一页高尔夫球赛的短讯翻译成中文。我从未看过高尔夫球赛,只记得几个术语,还是从别人聊天儿中听来的。我用尽浑身解数,终于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笔试”。两位主持人对我还算满意,当场拍板。这个工作发年薪,还有家庭医疗保险,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实话说,我对那段高尔夫球赛的中文翻译毫无把握,想是吴先生对我手下留情。那时,吴先生在哥伦比亚大学读博士生,正在写论文,他了解我的潜力。总之,联系网(network)比技能更重要!

接下来,我从住了6年的纽约州搬到康州,先住在公司付款的一家旅馆,开始租房,买家具,为女儿转学校,忙得不可开交。一周后,我到公司报到,让吴先生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我的动作如此神速。一些从纽约市来的中国同事,几个月也搬不过来,一直住旅馆,周末回家。当然,公司支付他们的旅馆费。我很得意,给我的顶头上司留下了良好的第一印象。

最初的一两个月很辛苦。我要做夜班,半夜两点才能回家。我倒没什么,可苦了我九岁的小女儿。两个月后,体育新闻的中文节目推出,吴先生让我协助中文播音员翻译稿子,才结束了我的夜班生活。此后,我每天下午2点上班,6点半新闻播出,我就下班了。有时,我做周末班,就带着新闻稿到附近的小公园,一边翻译,一边看着我女儿在游戏场跑来跑去,玩得开心。我对吴先生真是感恩不尽。

在ESPN工作,深切体会到美国的“体育热”。美国人,不分男女老幼,都热爱体育。各种体育项目,都有大批的爱好者。特别是男人,不懂球赛,不曾参加一两项体育项目,实为一大耻辱。许多小城镇中学的橄榄球队长,往往是当地的英雄,常常得到学校里最漂亮的女生的青睐。我们住的这个小城也不例外。城市中大多数居民是白人,只有几个中国人,是新来户,都是ESPN的雇员。这个公司全国闻名,是城里唯一的大企业,也是全城人的骄傲。在一些社交活动中,小城居民对中国人保持一定距离,但听说我在ESPN工作,立刻热乎起来,对我增加了几分敬意。

可惜的是工作初期,我的体育知识贫乏,常常闹笑话。 一次,在牙医的办公室治牙。他得知我在那个体育电视公司工作,兴趣大发。他让我预测“世界联赛”(World Series , 全国棒球决赛) 的赢家。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只好问他什么是“世界联赛”。那个牙医一脸惊诧的神色,说“你在ESPN工作,竟然不知道世界联赛,真不可思议!”

几个月后,我到附近的一所州立大学寻找一份半日的无报酬的实习工作,以便为将来谋取专业工作打基础。那个办公室的领导看到我的博士证书,似乎无动于衷;但他听说我在ESPN工作,立刻兴奋起来,满口答应。那时,通过翻译体育新闻,我已经积累了比较丰富的知识。实习的第一天,我们在办公室大聊了一通体育赛事。更加得意的是,在国际部晋升考试中,我得了高分,特别是能够正确答出10个重大杯赛的项目,例如“美洲杯”是国际帆船比赛,“联邦杯”是国际网球团体赛,“斯坦利杯”是美国冰球赛”,等等。

美国的体育赛事,一年到头,从不间断,拥有大量观众。ESPN专门制作和播出体育节目,似乎没有淡季。从早上6点到凌晨2点,总有节目播出,也总有人在上班。工作时间虽然灵活,不是8小时坐班制,但是要服从需要,上夜班和节假日加班。公司的雇员多数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90%是男性。在他们看来,整天坐在电视机前看各种球赛,真是最理想的职业,加班加点也在所不惜。 但也有差别:棒球,篮球,橄榄球是最热门的节目,人人抢着做;而高尔夫球,网球和赛车,则令人昏昏欲睡。记得公司为了做节目,特意把冰球赛的“斯坦利杯”从赛场运到播录室,停放一夜,并严加保护。公司的雇员纷纷跑去观看,络绎不绝,唯恐失去这个大好机会。此情此景,使我想起文革中人们瞻仰毛主席送的芒果的情景。

90年代以来,该公司建立了国际部,下设中文和西班牙语两个频道。足球赛是这两个频道的热点节目。中文台由吴先生领头,包括十个播音员和三个导演助理(Associate Director)。播音员是将体育节目的英文翻成中文,以便向中国和一些亚洲国家播放。他们不上屏幕,给美国主持人配音。导演助理是在播音室看画面,帮助播音员和“工程师”在播放广告时切入切出。两个月后,我虽然只做翻译,但还是保持这个头衔。

“工程师”负责操作视频和音频,都是美国人,尊称为“工程师”。我猜想他们只有大专或大学本科水平。年轻男人多数是大大咧咧,满口粗话。我曾是中文台唯一的女导演助理,他们对我还算客气,但也有一两次小冲突。他们对另一个男导演助理就很不客气了。也怪那个男同胞,不肯每天洗澡换衣服,一副脏稀稀的样子。同在一个狭窄的播音室工作,那两个工程师常常捂住鼻子,嫌他身上有味。最后他们汇报到吴先生那里,才听说有所改善。那时,他们对亚洲人的印象是“不讲卫生”。

在体育新闻中心做翻译,不仅需要双语能力,更需要丰富的体育知识,诸如各种比赛的规则术语,著名的球队和球星,以及相关的历史地理知识。我尽管对体育没兴趣,为了做出准确的翻译,也强迫自己学习。我和播音员们最头痛的是翻译各种球队或著名赛马的名字,常常一起磋商,争取翻译成有意义有趣味的中文。每当有人想出一个绝妙的译名,大家就齐声叫好。 我们甚至还打算编写一部“中英体育译名词典”。

中文台的播音员是九男一女,是为了配合美国体育播音员的性别比例。那时,ESPN只有高尔夫球赛和网球赛才有女播音员。中文台的播音员都是来自大陆,定居纽约市。他们不是我所熟悉的读研究生的学人,而更像娱乐圈的艺人:都是二三十岁,一个个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唯一的女播音员也是一个身材苗条的美女。其中几个曾在纽约市的中文电视台当过节目主持人或演员。这些播音员原本是要上电视屏幕的,出于各种原因,公司不打算派他们做现场转播,只让他们做配音。他们很不高兴,觉得大材小用。但因为工资高,也就留下来了。我冷眼旁观,除了一两个外,多数缺乏长期打算。尽管吴先生再三督促,有几个人还是坚持住旅馆,不肯租房,公司不得不为他们付费。

好景不长。一年半后,公司决定将中文台迁到新加坡,理由就是节省开支。这些播音员才慌了,又是请愿,又是和老板商谈。我虽然也加入了他们的活动,心里明白是无济于事的。幸运的是,我已经找到了在一个大学的专业工作。此后,我再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只是在一部中美合拍的电影中,看到一个中文台的播音员,他担任一个只有两三句台词的小角色,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这家体育电视公司很会为雇员举办各种活动,以培养团队精神。春暖花开的一天,公司包租了附近的游乐场,让大家下班后去那里聚会,玩乐。我带着女儿玩了5-6个小时,直到她筋疲力尽。大雪纷飞的圣诞节时,公司在一个豪华的旅馆里开宴会,大家穿上节日的盛装,开怀饮酒,享受美食,还可以与家人合拍节日照片。在送别中文台的聚会上,公司订了丰盛的中国餐,配有免费酒吧。一些播音员垂头丧气,我却借机向大家告别了。

至今,我还保留着公司送给我的那件蓝色夹克衫,绣有公司的名号,算是对那段特殊经历的纪念吧。好笑的是,每当我穿上那件夹克衫,走在街上,总是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似乎在问:这个亚洲女人和ESPN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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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ESPN总部体验美国的“体育热”》有 1 条评论

  1. Hong 说:

    每一个细节都值得回味。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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