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产党为什么要打击知识分子
最近读了落基山人的文章,《毛泽东为什么要打击知识分子》,有不同看法。我认为,不是毛泽东要打击知识分子,是共产党要打击知识分子。因为打击知识分子,并非自毛泽东始,也非自反右始,早在所谓土地革命时期,张国焘主持鄂豫皖苏区,就借肃反大批杀害知识分子干部。张国焘曾是北大学生,却嫌恶知识分子,只信任工农干部。抗战期间,共产党发起肃托(王明主持)和整风(毛泽东主持),大规模地迫害知识分子。笔者的父亲,1939年华北抗战学院毕业从军,就是在山东肃托中遭受逮捕和迫害的。那是1940年,父亲19岁,当个小小的文书,整天跟着部队瞎跑,骗骗老百姓抗日,刷刷标语什么的,连军装都不发给,抗战5年,一直穿同乡借他的学生装。这样无足轻重的小卒,也遭逮捕,按托派嫌疑严刑逼供信,只因家里是地主,读过几天书。在此需要说明的是,山东肃托的直接负责人是江华,但山东根据地的最高领导人是罗荣桓。高华在《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一书中说,山东肃托没搞扩大化,没死人,因为罗荣桓政策掌握得好,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说明高华那种只根据中共官方文件治史的方法是不可靠的。
回顾历史可知,打击和迫害知识分子,不是毛泽东的个人行为,也不是其他领导人的个人行为,而是共产党的集体行为,几乎可以说是共产党与生俱来的恶习。之所以“几乎”,是因为共产党之初,还没显出这等恶习。1921年至1927年,共产党的势力主要还是在城市,成员主要是下层市民、青年学生(知识分子)和士兵。南昌起义失败以后,朱德率剩余红军到井冈山与毛泽东合流,落草为寇,走上所谓以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共产党逐渐蜕变为农民党,成分主要是农民,而且是文化层次最低,最无赖,最愚昧的那部分农民。知识分子遭受共产党歧视,打击和迫害,与共产党蜕变为农民党是同步发生,同步演进,并且愈演愈烈的。理解了中国共产党是农民党的本质,就容易理解为什么在前苏联和东欧国家,为什么在国民党统治的地区,没有发生过专门打击知识分子的运动或者事件。共产党在内战中战胜国民党,实际上是两种文化斗争的结果,是落后的农村文明战胜先进的城市文明。这和中国历史上一再发生的文化落后地区战胜文化先进地区,例如秦并六国,元蒙灭宋,满清入关,是类似的,并都导致中华文明的大倒退。
或曰, 中国历史上,不乏农民起义成功建立的王朝,例如明朝,或者李自成建立的短暂的大顺王朝,为什么没有发生专门迫害知识分子的事件?因为,那时还没有马克思主义。当了皇帝和大臣的农民,还需要知识分子来统治天下。而中国共产党则不同,它是用马列主义邪教武装起来的农民,自信不再需要知识分子那一套来统治天下,所以可以随意打击知识分子。
我们知道,马克思写作《资本论》,并不是为解决农民吃饭问题,是为煽动资本主义经济最发达的国家(西欧或者美国)的工人起来革命,取资本家而代之。可是,历史充满吊诡,那些国家的工人,一个都没被煽动起来,倒是在遥远的亚细亚最封建、最落后的国家,最愚昧、最不想做田的农民们,一群一群地被煽动或者被胁迫,通过血腥的枪杆子,漫长的农村包围城市,终于夺取了城市,进城当了主人。他们不但纷纷娶来城市姑娘(女学生优先),休掉农村的小脚发妻,而且尽占城市的大小官职:军长当省长,师长当市长,团长当区长,营长当厂长,连长当科长,排长当股长,……。我上小学的时候,1965年吧,听过一个在红军尾巴上参军的老兵油子作报告。他话说不利索,字不识几个,却在一家大医院当院长,管着好几百医生和护士。真是革命者人人一顶乌纱帽,皆大欢喜——用四川或者湖南话说来就是,革命,硬是他妈的要得嘞!
回顾历史,今天,我们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出,共产党人的革命,哪里是什么“理想高于天”,不过是又一轮不等你方唱罢,我方即暴力登场的利益大洗牌,于人类历史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进步意义。悲乎哉?悲也!但退一步想想,也幸亏如此。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中国那些造反的农民,不是想跑到城市小姐的床上滚一滚,不是些只贪图世俗享乐的家伙,那么中国知识分子遭受的磨难,中华文明大倒退的悲剧,就还要深重得多。想一想吧,那些将马列主义邪教信得更加邪门儿的,也以农村包围城市取得成功的柬埔寨红色高棉,他们进城后的所作所为——不但屠杀知识分子,而且凡市民皆在驱赶、可杀之列,我们炎黄子孙难道不应该摸摸项上的脑壳,感激我们老祖宗的世俗么?
当然,时代不同了,随着教育的普及,大家都知识了。如今的共产党,七千万党员里,已经找不到一个没有知识的了。迫害知识分子的事情,虽然仍时有发生,但已经不是因为他/她是知识分子,而是因为他们是“非同见”人士,或者用外交部发言人马朝旭的语言,他们是罪犯。
二、工农迷信
共产党长期打击知识分子,除了导致中华文明的大倒退,也造成了大陆中国人潜意识中普遍存在的一种迷信,工农迷信。人们以为,工农出身的,在革命年代,不但吃苦耐劳,奋勇杀敌,而且意志坚强,杀头不过碗大的疤,就像李玉和;而知识分子则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一捕即叛,例如甫志高。但李玉和、甫志高都是虚构的,舞台上的形象,现实生活中,果真如此么?我当过农民,也当过工人,我承认,要论吃苦耐劳,工农的确比知识分子强。这是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而造成的区别。工人农民的生活环境更为严酷,所以更能忍受艰难困苦。然而,若论面对杀头的勇气,研究一下历史就会发现,工农其实比知识分子更怕死,更易当叛徒。举几个例子:
向忠发(1879-1931年6月24日),早年在汉阳兵工厂当工人,共产党第三任总书记,1931年6月22日在上海被国民政府逮捕,6月24日被处决。58年后,邓颖超在《中共党史研究》1989年第1期上发表文章说,“向忠发是一个证据确凿的叛徒。”她的确凿证据有两个,一、向忠发被捕的次日(6月23日),军警到向忠发唯一知道的中央机关(看文件的地方),逮捕了三人;二、再次日(6月24日,向忠发于当日被处决)上午,她和周恩来的住处被搜查。向忠发掌握有那里的钥匙。
顾顺章(1903-1934),早年在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做钳工,中共秘密特务组织——中共中央特科的负责人,1931年4月24日被捕并立即叛变,对中共造成严重损失。1934年顾顺章被蒋介石下令于苏州监狱里秘密处死。
瞿秋白(1899年1月29日-1935年6月18日),散文作家,文学评论家,翻译家,被鲁迅引为知己,可算大知识分子,曾两度担任共产党总书记(1927年7月—1928年7月,1930年9月—1931年1月),1935年2月24日,在福建省长汀县水口镇,被宋希濂的国民政府军第三十六师向贤矩部逮捕,6月18日被处决。据(国民党匪兵)载,当日,瞿秋白坦然走向长汀中山公园的刑场,沿途唱着《国际歌》、《红军歌》,呼“中国共产党万岁”、“共产主义万岁”等口号(不禁想起张志新割喉。相比之下,国民党匪兵真是够仁慈的)。到达刑场后,盘膝坐在草坪上,说,此地很好,坦然饮弹,慷慨就义。1950年,毛泽东尊瞿秋白为烈士。1966年,毛泽东又定瞿秋白是叛徒,致红卫兵捣毁其墓。1980年10月,中共为瞿秋白恢复名誉。不管共产党如何定调儿,可以肯定的是,瞿秋白没有因他的被捕而导致别人被捕。用中共档案术语来说,就是没有造成革命损失。
还可以举出更多的例子(共产党人的有知识分子江姐,徐云峰,恽代英……,古人有谭祠同,文天祥,苏武……),但详举以上三例已具足够的代表性。为什么知识分子瞿秋白被捕后,可以面对杀头,大义凛然,而产业工人出身的向忠发和顾顺章却一被捕即叛变,给革命造成无可估量的损失呢?我觉得,这可以用逻辑三段论来解释:
大前提:凡动物都怕死;
小前提:工农和知识分子都是动物,但工农更动物,因为他们更缺少只能从书本里学来的形而上的精神;
结论:工农比知识分子更怕死,更易当叛徒。向忠发和顾顺章的叛变,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倒是相反,他们要是不叛变,反倒奇怪。
推论:工农迷信,可以休矣。
最后,必须说明,叛变是一项基本人权,如同自由。这当然是在现代人看来。倒退70年,那时的人还没有这么先进的觉悟。顾顺章叛变后,周恩来带领康生等人,于月黑风高夜,将顾家满门抄斩,作案手段极其残忍:用绳子将十几口人(包括当晚偶然造访顾家的客人)逐个勒死,并深埋地下,浇上水泥。
本文旨在说明一个事实,纠正一个错误观念,并无意贬低向忠发和顾顺章,以及古往今来一切叛变者,也不是褒扬所谓烈士。(原载江岩声网易博客,2010-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