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旨:半路出家搞艺术的的人生特点
40年前,在文艺班的时候,那些花样年华的女生,于我,就如同上帝,不敢直视她们,更不敢交谈,以至于2004年,我写《文艺班》档案时,对超过一半的女生,竟连一句话也写不出来,只记下她们干吧吧的姓名。如今,差不多半个世纪过去了,奔六了,才发现,其实她们没啥神秘的,很容易接触,至少在电话里,QQ上。在这些我给之打过电话的女生里,班长薛梅是最大方的,聊得最痛快的,根本无须考虑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就好像与相处了几十年,可以推心置腹的老朋友说话那样。而其实,我和她只在高中同学过两年。之前不认识,之后也没联系。
竟发现,我与薛梅,在人生道路上,有三点相同。
1956年到1958年,也就是,从一岁到三岁,小不点儿的我俩,竟然都住在伟大的首都北京。我生在那里,她来自鞍山。我三岁就离开了,对那时的北京没有记忆,她则一直住到6岁,对北京的幼儿园存有恐怖印象。每到周六,别的孩子都早早被家人接走了,剩下她一人,孤零零地,呆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
1972年到1974年,我们都在文艺班。这个,不用赘述,我已经在前二文里反复标榜过。
最奇特的相同,是第三点:我们都在同一年,1997年,离开了稳定的工作,就好像我们约好了似的,并且因而——借用我从未见过面的老朋友,杜欣欣的新书的标题——此一去,万水千山!
我们当然都不是傻瓜,42岁,人到中年,此一去,离开稳定的职位和收入,自是各有无奈。在薛梅,是为了孩子;在我,是为一口气,一点“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书生傻气。
自那以后,薛梅除了伺候孩子读书,学唱歌,唱京剧,也在马鞍山各处打工,我则辗转各个国家打工。也不是不想找稳定的工作。是找不到。2003年,我从巴西赶考回来,途径美国,在亚特兰大,马丁-路德-金纪念馆的留言簿上,写下一句感叹,I
have also a dream, a job。
如今,将近十年了,这个dream,依然是个梦,不是梦想的梦,是噩梦的梦。我常在梦里与朋友谈论找工作,那种叫做位置的东西,醒来以后,心有余悸,就好像离开农村很久以后,仍然梦见还在下放那种心悸。薛梅比我好些,她已经没有找工作的累赘,可以安度退休生活了。而我,还得艰苦奋斗八年。艰苦奋斗我不怕,自小艰苦奋斗惯了。问题是,奋斗也得有个地方让你操作吧?人没法在空中楼阁里奋斗。这个地方,一直是个问题。就好比三国刘备,落户荆州前,无论他怎样艰苦奋斗,都没出息。
但我不后悔。薛梅也不后悔。自从离开了各自的那个小地方后,我们都见识了万水千山。这些个万水千山,不同于杜欣欣在她书里所描述的旅途中所见那种,我和班长所见识的,更是人世的万水千山,艺术的万水千山,我们的人生道路,因人到中年此一去,而大开大阖。在薛梅,结识了各地老师,各种高人,演唱艺术得到质的飞跃,唱到了中央电视台,南京京剧院,自己组建了剧团。在我,见识了不同大陆,好几个国家,各种大学,好的,差的,老的,新的,与各种顶级专家共事,老外,国人。今天,竟然得以在医学院,与最有前途的抗癌专家一起工作。想想看,我一个学采矿出身的,走到这一步,匪夷所思。这当然还只是工作上的。而对我来说,此一去,更重要的意义,是写作上的。
按照博萨的观点,如果说,薛梅来到世上,注定是来唱歌的,那么,我来到世上,便注定是来写作的。我当然也曾在理工科的道路上认真地,充满热情地,狂奔了许多年,也不无成绩,也曾出人头地,但今天回头一看,方才明白,那并不是我真正的兴趣。是因为那个时代,所谓科学的春天,大家都那样儿。而人真正的兴趣,是大家都那样时,你独独不那样,并且不是为了什么好处。这在薛梅,就是唱歌;在我,就是写作。而写作最基本的前提,是精神的解放。设想,30年前,我没出国,那我今天肯定是个养尊处优,脑满肠肥,一肚子民脂民膏的家伙。写作?想都不会想。即使想,我拿什么来写?写所谓教授,官场牢骚,包二奶那种?可惜了我的文笔!再设想,即使出了国,如果我今天还在比利时那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小公司里忍气吞声,得过且过,一定也写不出《航行在亚马逊河》和《巴西观瀑》那种豪气文章。存在决定意识。对我与薛梅这种人来说,必得有一劫,因而人到中年此一去,方能沧海放帆,艺有所成。
我常想,在我的同学中,从小学到大学,为什么只有我一人写作,写小说与博客短文。我与所有这些同学,到底有何不同?想到了这些:出国,法语,此一去。
抛物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