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龙年,2012。由此往前,依次减去12,便是我一生当中的四个龙年:2000,1988,1976,1964。再想想这四个龙年发生的事情,天下的,我个人的,便觉得龙年真的不同寻常。
一
2000年是千禧年,当然不同寻常。但印象上,舆论上闹的动静很大,实际没啥。就连所谓千年电脑虫,据说会让所有的计算机瘫痪,最后不了了之。然而,2000年,对我个人来说,却是一个重要关口。我做了一次选择:辞去列日大学助教的工作,去了瑞士洛桑理工学院。
我在列日大学的助教工作,原来是全天的,因为削减经费,改为半天。我那时还不知道半天工作的好处——利于写作,只知道它的坏处——工资少了一半。而助教的工资本来就不多,再少一半,那还不如去拿失业金。而我一个博士!于是,当瑞士那边给我提供全天工作,天文数字的工资时,我便没任何犹豫,立刻答应了,尽管合同只是两年的。
我在风景如画的洛桑工作了两年,经济上收获不小,买了现在的住房;学术上收获不大,老板让搞的那个算法没什么前途,绞尽我脑汁两年,一篇论文没有,不是没东西可写,而是老板不让写。老板是个牛人,但也非常搭僵。个人写作上很有些突破,写了散文《二泉映月》,《苍天之上是惊雷——巴西观瀑》,小说《乒乓球咏叹调》等。我在大学毕业那年就立志写小说,到2000年,已经十八年了,但一直写不出来,哪怕是一分钟的小说,真像王塑在《我是你爸爸》里让那个儿子嘲笑他老想写小说的父亲那样。世人可分两种,写得出来小说的,写不出来小说的。十八年里,我一直担心属于后一种人。2000那个龙年,我决定去瑞士,终于使我摆脱了属于后一种人的噩梦,进入了前一种人——能写得出来小说的人的行列,我对此很欣慰,尽管那小说一直没发表,但我知道,它的确是小说,有着小说的一切特征。
我在瑞士住了两年,交了许多朋友。单身生活总要比一家几口在一起的日子外向一些。那些朋友里,有几个档次很高,交得很深,对我影响很大,终生难忘。
2002年10月,我从瑞士回来,失了业,进入人生低谷,直到2005年3月底,去巴西教书,方才走出那如同炼狱一般的黑暗低谷。
二
1988那个龙年,我在龙宫饭店打工。我已经博士毕业了,在做一份相当于博士后的工作,每月所得,比此前维持了我和老婆两人五年生活的每月博士奖学金多一倍,按说根本不需要去打工。是为了给老婆挣学费。我那时计划回国,就在次年,1989年上半年。但老婆还在医学院读书,离毕业还有五年。必须尽可能多地给她留钱。医学院读书是很辛苦的,不可能去打工,只周末打都不可能。我还把小舅子也办了来,让他周末打工。按我的计算,他姐弟二人租住一个公寓,一个人周末打工,加上我们的全部存款,约合今天的7千欧元,应该够老婆读到毕业。这是我1988年去龙宫打工的想法。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次年,1989年的事情,改变了一切。
在龙宫的经历,为我积累了素材,后来写出小说《三国四方》。从来不看小说,从来反对我写作的父亲看了,予以高度评价。
三
1976年,不用说,对所有当时的中国人,十亿之众,都刻骨铭心。天下大事,天灾人祸,一件接着一件,一件比一件震动得厉害,最后终于,城头变幻大王旗,天翻地覆慨而慷!
和这些天下大事相比,我个人微不足道的命运也发生了根本转折:我离开了农村。
四
1964年,我家从塞外包头,迁到江南的马鞍山。我的人生,尤其是我一生交往的人,因而完全不同。设想一下,如果没有那次南迁,我不会认识我老婆,不会认识我的班长,不会认识我的高中班主任。我当然还得去插队,还会当工人,还会参加77年高考,还会考得上,但是不会考到那个学校——我那个专业没有内蒙来的。因而,我很可能不会考出国,那么,我27岁以后的生活道路就将完全不同,因而那以后我的人生也将完全不同。
1964那个龙年!我一生所有这些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