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丘的临终情怀
·季 吴·
著名的铁路桥梁专家老丘,还差几天就是他九十大寿,可却突然驾鹤西去。老丘的遗体告别仪式很简单,除续弦妻子和养子一家外,只有几个年纪不小的“徒弟”参加。老丘所在单位已改制成某某总公司,成为高管的各领导,当然都因“太忙”而未露面。不过铁道部却送了个花圈。
按照老丘临终前的遗嘱,将遗体捐献给省城医科大学作教学解剖,这时他孤独地躺在停尸房,静静地等待着医学师生手中的刀剪。亲朋们都会集在餐馆吃“白喜酒”了。
白喜酒的菜肴虽丰盛,但几位徒弟却食之无味,叹息这位桥梁专家的离去。因为老丘临终前的几件义举,让大家既感动,又不解。
老丘逝世前虽患病,但头脑清醒,他作了一顶决定:将自己一生唯一的不动产--单位分配的一套三室一厅住房卖掉,以其父之名,在老家乡下初中设立一个奖学金。以报家乡父老对他的养育之恩。他对续弦妻子说:
“房子可卖六十万元,我将用五十万作为奖学金,余下的十万,我们到城外农村租农民的房子住,远离红尘。平时生活就用你的退休金。我无亲生儿女,收养的儿子也已成家立业,不需要我的遗产。”
妻子虽老大不高兴,但她理解老丘决定的意义,而且老丘一辈子都在不太顺意中走过来。所以她说:
“我支持,不过,你马上要过九十大寿了,是否过了寿再办这事不迟?”
“不!要立即办,我这辈子都不做寿。”
世间事还真怪,老丘和妻子拿着五十万元存折到他出生的乡下,办完奖学金事宜后回到省城,刚在郊区租了套不大的房子住下,老丘的心脏病就突然加重。住院后,大概他知时日不多,立即又写下遗嘱要捐献遗体,说要将属于自己的最后的一点东西回报社会。在养子办完手续,由他亲自签字后的三天晚上,他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在“白喜酒”上,跟老丘几十年的几位徒弟,感叹不已。
“丘老这辈子真不容易!”徒弟给养常尊称老丘为‘丘老’。
“可不!解放前丘老从上海交大毕业,拒绝了某同学要他去延安的劝说,一心将所学为中国落后的铁路事业作贡献,带着新婚妻子到湘桂黔铁路,在贵州与工人们一起磨爬滚打,由于生活极为艰苦,妻子落下一身病,死在工棚里。”
“问题还在于,解放后那位劝他去延安的同学当了铁道部的领导。而丘老却成了国民党的留用人员,几乎每次运动他都是被整对象。”
“丘老不是党员嘛,怎么每次都挨整?”
“嘿!问题就在这里,1953年。当时丘老还只是一般工程师,只管技术,但三反运动时他成了工程队的主要斗争对象,把他打成‘大老虎’。关了几个月,才发现队里某政工干部(兼任财务管理)才是贪污犯,丘老才被放出来。他不仅没怨言,而且表示绝不消极怠工。正是这事,被那位当领导的老同学知道了,丘老被吸收为党员。后来……”
“后来的事,我比你清楚,后来丘老成了成渝路的第一批建设者,并很快担任了桥梁设计总工程师,但在肃反运动中,他却被视为重点审查对象,因为在湘桂黔铁路时,国民党强迫所有工程人员加入国民党,所以肃反中丘老就被当成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好在没有查出他有任何破坏行为,才过了关。反右时,有人将丘老被整一事作为例子‘鸣放’,希望党要信任旧技术人员。结果不仅提意见的人被打成右派,丘老也成了右派怀疑对象,说‘如果老丘自己没有不满,人家会为他鸣不平?’丘老被批斗了好几次,作了检讨,虽没划右派,但被留党察看处理,到改革开放才平反的。”
“我跟丘老几十年,很佩服他的工作作风,他设计每座桥,绝不只看测量的原始资料,而要翻山越岭亲自到现场勘察一番,特别是水文情况要找当地老百性了解。从湘桂黔到成渝路,再到枝柳路、鹰厦路、黎湛路、成昆路和内昆路,整个西南的山川,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可是,他这种踏实苦干作风,在文革中被说成是不相信工人阶级和群众,是摆臭老九架子,被斗打得死去活来,有这样摆架子的臭老九吗?”
“我就搞不清楚了,既然丘老有这么不幸的遭遇,为何他对党和人民还是这么忠于职守,忠心耿耿?最后要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人民?”
“我看老丘的最后献身献房义举,既是出于人生观博大,也是愤世的悲哀。”
“我看,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特点‘价廉物美’!”
□ 寄自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