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一位双保险人士的仕途

 

一位双保险人士的仕途

·季 吴·

客官:以下虚构故事,请勿对号入座。

八年多以前,夏淑菲教授被选为省政协副主席时,在N大学引起了不小振动。

“她居然当大官了,凭什么啊?”

“嘿,祖坟修得好呗,官运来了鬼都挡不住!”

“屁话,是跑官跑得勤吧?”

“那不一定,你我跑得再勤也没用。”

“是啊,当官的门路是:‘年龄是个宝,职称少不了,学位更重要,民族少字好,后台是关键,德政做参考’。人家既有年龄优势,又有博士学位,更有没强硬后台。你有什么,就别做官梦了。”

“什么年龄优势,她都56快57了吧,那博士怎么来的?”

“哎,老兄,不读书不看报,危险!你没见省报登的:‘新当选的、五十出头的政协副主席夏淑菲博士,……”

“哈,哈,哈!五十出头,博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起夏淑菲的仕途,花边传闻特多。这个湖南人,皮肤有着天生的桃花色,白里透红。但她的脸形和眼睛却不怎么对称,以致读大学时走在校园里,男同学的回头率,几近于零。为此,她认为自己只有往学业和政治方向发展才有前途。于是她就积极争取入共产党,可是家庭出身不好,申请两次,党支部都没讨论。

不过她学习成绩优秀,毕业分配到N大学任教。文革后入党不再看重家庭出生,根据“出生不能自己选择,道路可以选择”的精神,她又争取入党。然而都因她那高傲的个性,搞得人际关系紧张,几次申请都没通过。尽管如此,同事们看她业务不错,选她当了教研室副主任。没干多久,因为不会处事,便被系主任劝说辞去了这个只有服务而无报酬的小官。

业务的强势让夏淑菲比同辈人更早升了副教授,并很快被任命为系副主任。可是又没多久,因利用手中权力,把参加各种学术会议、出差的好机会都留给了自己和她丈夫。在分配课酬时分文必争,还有虚报课时之嫌。众怒之下,系主任只好在改选换届时,将她凉在一边,入党也成了泡影。

多次碰钉子使夏淑菲想到:按几何学原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但人生的道路未必如此,很可能是曲线比直线短啦。她看到,政府机关和事业单位的各级领导班子都讲究搭配统战对象,没有也要找一个来装璜门面。而且看重“无知少女(年)”,即无党派、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妇女干部(或年轻人)。既然入党那么难,何不当个“民主人士”,有成就还怕没人来敲门,先专后红岂不更好。

所谓“民主人士”是中国特产,那不是指搞民主运动的人,而是对共产党以外的其它党派成员或非党专业人员的“尊称”,普通非党民众当然没这个福分。从此夏淑菲下决心不入党,潜心于业务。

勤奋不负有心人,夏淑菲发现国外某杂志上的一篇学术论文,其中有个论证尚有缺陷,她为之作了补充证明并发表在该杂志上,从而获得同行肯定,有学者甚至将其称为“夏定理”。一炮惊动了这个边远省城学术界,出了这么个“名人”,了不起哟!她很快被捧上天,先是从副教授提前晋升教授,并担任硕士生导师,再就是省优秀专家、突出贡献的中青年知识分子、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等一连串的桂冠扣在她的头上。

九十年代初,学校领导班子换血,按党的统一战线要求,校领导不能全是共产党员,也不能全是男人。当时的校长D提出条件:选一个年在五十以下、教授、女性、非共产党员、有过系一级领导工作经历、学术上有较深造诣的人当副校长。这就像解数学方程一样,边界条件越多,方程往往只有唯一解。果不其然,组织部按照上述条件在全校一千多名教师中逐一排查,发现只有夏淑菲一人符合。尽管她年龄已在50的临界线,而且群众中对她的为人与表现有诸多不同意见。但硬条件具备,软条件差点,就在工作中改进吧,于是夏淑菲顺利坐上副校长交椅。

但她并未满足,副校长算得了什么,现在学校里正副校长一走廊,正副处长一礼堂,正副科长一操场,即使是校领导,年老退下来还不是个寒酸教师。在官本位的中国,官员还是老大。她更知道,当今中国是个学历社会,凡官必博(士),凡博必官。像她这种文革中毕业的老三届,连学士学位都没有,副校级就“到此止步”了。

于是她找上在北京B大学任副校长的老同学,表示要攻读“在职硕士”,这点小事一谈就成,人不到,钱到就行。不过,大学教授、硕士导师攻读硕士并非夏淑菲的首创,连那没有学位的研究生班,都有不少教授和硕士导师在读呢。所以,她不到北京上学,不离工作岗位,日里千机,一年就顺利拿到了硕士学位。然后她又提出要继续攻读博士学位,那老同学说:

“夏副校长,老同学!攻读博士没问题。不过,但这经费可不是少数,你看,这个……不是我不给老同学面子,现在学校实在难以为继。还有,博士导师那里,恐怕……嘿,嘿!”

“钱没问题,多少都行,导师那里,我知道该怎么做。”夏淑菲回答说。

就这样,夏淑菲既当副校长,又当教授,既带研究生,又攻读起博士。一年半内,让N大学又多了一位具有博士学位的校领导。虽然她连B大学的校门在那个方向都搞不清楚,不过她确曾两次到导师和帮她忙的老同学家拜访,每次都带上价格不菲的礼品。

一个人能否当官,除主观力量外,重要的是机遇,夏淑菲的仕途也是如此。校内流传着她进入省政协的一些小段子。原来,她当上省政协副主席,并非以无党派人士名义,而是既代表M党,又有共产党员称号的双料货。

她什么时候参加的M党,怎么又成了共产党员啊?深追一下才知,几年前省里M党的老主任委员、省政协副主席W先生,年事已高将要退位。W主任本来选好一个接班人F先生,并让他当上M党省的常务副主任,那就是主任委员和省政协副主席的预备期。但这位F先生上台后不按W老主任的意图办事,并发生过多次争执。有天W主任训斥F先生:“我把你提拔上来,你却不听我的话,真是忘恩负义。”

F先生毫不示弱,回应道:“我是你提拔的耶?是共产党提的。”

其实,F先生的话并非无理,因为民主党派的各级主要领导干部都要同级共产党组织部门审查同意后,才能提名当选的。

W主任气得大病一场,他向省委领导反映F先生的许多缺点,认为不适合担任M党的一把手,当然也就没资格当省政协副主席了。他同时推荐T先生为接班人。但是,经考查,这位T先生不仅能力差,群众关系也不好。而且在组织部门还没有表态的情况下,F和T两人之间竟然展开了你争我夺的恶斗。四处游说拉票,互捅对方漏子,搞得难解难分。有人说,如果让这些民主党派执政,争权夺利恐怕不不亚于现的官员们多少。于是省委组织部便出面对M党上层做工作:

“既然你们党内没有恰当人选,我们可以考虑给你们选择和推荐一个。”

这消息很快传到夏淑菲耳里,她兴奋不已,觉得这是难得的机遇,她提着精致礼物看望老同事、原来的D校长、现在的省委常委。

D老校长自当上省委常委以来,官气更足了。他到各种会议作指示,总是要等与会者都坐好后才进场。进场时,人们会站起来向他鼓掌致意,有人向他弯腰,有人与他握手。他握手也有一套规矩,对那些没什么名气的人,要嘛装着没看见,要嘛只伸左手让对方摸一下。他看得起的人,则伸右手、指头不弯地让人家握一握。而对年轻漂亮女人,他就会用右手紧握,还要问长问短。

今天D常委见了夏淑菲,非常热情,久久凝视着她那桃红色的脸,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还用另一支手摸着夏教授的肩膀,又是问寒问暖,又是打听学校情况。寒喧一阵之后,夏淑菲转弯抹角地表达了她有从政的意图。

D常委爽快地说:“这好办,现在M党正缺一个主任委员的合适人选,你科研成果突出、教授、优秀专家,其它荣誉称号一大堆,更有大学副校长的头衔,再好不过了。明天开省委常委会我就提出来。”

“这个,这个,我还没有参加过他们那个党,怎么好当人家的第一把手啊?人家会接受吗?”

“这有什么关系,共产党领导下的多党合作制,还不是党组织说了算。何况中央有先例,各地有榜样。省委推荐的,哪个还能反对?”

D常委又转口气说道:“不过,M党内早有几个人对一把手位置虎视眈眈。我看,光靠我们省委组织部门审查还不算数,最好M党中央有个表态,把握就更大了。”

夏淑菲听此话暗自高兴,恰好她的大学同学、老乡在M党中央组织部当部长啦。为此,她以参加学术会议之名,公费到北京找了那位老同学。

老同学给她出了个主意:“夏副校长要入我们M党,当然没问题,而且中央可以直接推荐。但恕我直言,你想一进M党就当省的主任委员,并选省政协副主席,难度很大呀。我到是有个办法,你在加入M党后,再争取加入共产党,那就十拿九稳了。”

“不是说,共产党员不能跨党派吗?”夏淑菲问。

“不,已经入了共产党的人,再加入我们民主党派一般是不行的,那叫跨党派。但若先加入民主党派,再参加共产党,不仅允许,而且共产党那边还更放心呢,所以叫双保险。”

“啊,原来这样!”夏淑菲恍然大悟。

长话短说,经过一番活动,M党中央组织部直接下文,同意吸收夏淑淑菲为M党成员,并推荐为省的主任委员,待下次M党代表大会正式确认。夏淑仪不仅一步登天成为省里M党的最高领导,而且被迅速补充为省政协常委,并拟提名为下届政协副主席的人选。

然而,她毕竟是空降到M党的,一时很难被M党的成员、尤其难为那些有心争当W主任接班人的成员所接受。夏淑仪懂得,中国的事情变数很多,工资不落袋不安,官位不下文不算。所以她使出浑身解数,要在领导和公众面前树立好形象。本来不算美丽的她,特别到上海进行了整容,穿着也显得入时、高雅、大方;参加各种会议,她必然要在会前会后,与党和各民主党派要人套近乎,拉家常,有时还故做昧态和娇柔。过年过节少不了要到有关领导家看望,在老领导面前,她总是毕恭毕敬,很有礼貌和分寸讲话,她更不会忘记表示参加共产党的强烈意愿。很快她被N大学党组织吸收为共产党员,D老校长是她的介绍人之一。

夏淑菲也混出点官场权术,不是给张三封官许愿,就是给李四小恩小惠。不到半年,她在M党内的声誉迅速上升。八年前她顺利当上了省政协副主席,紧接着出席了全国政协大会,并且进入了大会主席团。

夏淑菲终于如愿以偿,从副教授、教授、“上升”为硕士,博士,职位从教研室副主任、副系主任、副校长、现在又“副”成了省级干部。虽不算直升飞机,那也是三级跳式前进啦。

夏淑菲当上高官后,硬是变了个人。她神气,有人说她走起路来衣裳角像把刀,会把人割死,路遇老朋友,她也装着没看见;她骄气,一般人要想见她,电话打不进去,非过秘书关不可,连N大学的老同事要见她都得预约很长时间;她娇气,她的专车换了好几次,司机换了好几个。司机等她开会,有时打开车门抽烟,但她上车时只要闻到一点烟味,就大发脾气。为了保养,吃东西特别挑嘴,这也不符合健康,那也不合口味,连续几个保姆都因受不那挑剔脾气,自己走人;她爱美,特别到省艺术学院,请了年轻教师作她的第二秘书,专门为她设计穿着和头发式样。

她过去常常痛斥腐败,但现在求她的人多了。礼品和礼金自不必说,有时家中吃不完的水果,整箱地烂,倒在垃圾箱里。特别是住房,省里为每个干部在风景如画的南山建了几十幢省级干部别墅,楼上楼下,每幢面积三百平米,堂皇的装修,高档的家具,彩电冰箱,煤气管道,一应俱全,只需搬自己的被子就可进住,而每户只交10万元,说是属于房改政策的福利房。夏淑菲在N大学还有一套130平米的住房,有好些教授或副教授眼巴巴望她住进省级公馆后,能够退出原来住房,以便自己能搬进去呢。可是,五六年过去,夏淑菲在N大学的住房还是紧锁着。一天学校后勤处长打电话给她,希望把钥匙交还学校。这位省政协副主席带着讽刺口气回答道:

“我的大处长啊,学校房屋卖给各位职工,都有产权证了吧?”

“夏主席,是的,按政策只是半产权!”处长有意省略了副字。

“可是,我还是无产阶级呢,我可没得到学校的产权证。”

“夏主席,你,你不是在南山有,有……”处长不敢说下去。

“哼,南山的房子,猴年马月才能拿到产权证,你还要我当多久的无产阶级啊?再说,省里领导,哪个不是两套三套房的,特别是那些从地市领导岗位上来的省领导,每挪一个地方当官,就是一套福利房,比起他们来,我在学校的这房,算得了啥?”

后勤处长再不敢顶撞官大气粗的副主席了,只好说:

“这个,这个,你是领导,看着办吧?”

不久,人们发现,夏副主席的女儿家搬了一些家具和衣物进了N大学那幢空闲很久的房子,说是全家要来住。但人们却很少发现有人在那里过夜。于是N大学的校园里议论纷纷;

“他妈的,说官员腐败,起监督作用的民主党派也腐败嘛。”

“嘿,进了染缸,哪有不变色的?何况人家有双保险。”

转眼快到2009年,离夏淑菲第二任政协副主席期满还有两年时间,又专出消息,中央正派人来对她进行考核。人们瞎测,难道她要再“副”上一层楼吗?她年龄已六十“出头”了啊,会不会官越当越大,年龄越变越小呢。天才知道!

□ 寄自中国

刊登在 2009 华夏快递 kd09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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