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化与“妖魔话”
·季 吴·
耗费至少２２０亿美元的三峡工程引发的一系列生态和环境问题成了当前世人议论的焦点之一，加上国际媒体的推波助澜，国人无不为之忧心。作为对舆论的回应，某官员和某院士出来讲话了。有两句让人吃惊的话。一是针对三峡发生的诸如山体滑坡、泥沙淤积、三峡上游某些支流的严重污染、库区生态遭受破坏、以及移民安置等多种问题和矛盾时说：“这早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二是就国内外舆论对三峡的生态问题所作的评论与批评说：希望“不要把三峡问题妖魔化。”
对这两句回应，不免让人要作如下的解读：前一句似乎是告诉人们，大家用不着指责，难道这点我们都不懂吗，我们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问题嘛；第二句则是告诉人们，大家为什么就不想想三峡工程的好处和优点，究竟还是利大于弊嘛。出点问题有什么了不起，干吗要把三峡问题妖魔化，真是别有用心，许多批评和质疑的文章说的“妖魔话”，无非想诋毁中国的成就。这是多么“轻松”、又是多么可笑而可怕的回应啊！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人们不尽要问，既然三峡工程可能引起的生态和环境严重问题早在那些决策者和参与工程的专家们“预料之中”，那么，为何不在工程规划设计之初就加以考虑，并采取措施加以防范，而非要等问题成堆之后，才引起“重视”，才想到要治理呢？先开发后治理、先建设后整顿，岂不是更花工夫、耗费更大么？
比如防止山体滑坡问题，任何搞水库、公路、铁路、甚至房屋建设的工程人员，都懂得那是工程设计中的极为重要的指标，而且在地质勘探之后就已经明确知道。何处不能建设、何处不能挖掘，何处挖掘后必须加固，何处必须修建护体才能保障工程的安全，于是采取相应的技术措施。尤其水库大坝建设，它涉及大坝本身和上下游的人民生命和财产安全，是工程人员首要考虑的大事，岂能掉以轻心。据说整个三峡地区的山体滑坡，其中包括小滑坡，已经超过了４７００处，需要加固或紧急疏散１０００多个地点。专家解释说，现在已经高出海平面５００英尺的大坝，水位将升至５７５英尺，已经改变了两岸悬崖的承受压力，水库水位常涨常落，已给地面造成长期的不稳定。请问，这些都是早在决策者和工程负责人的预料之中吗？如果是，为什么不事先就加以防范，而要造成损失之后才来处理？如果明知可能存在问题而又致之不理，那就是把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当儿戏，这难道是负责任的态度么？
再说三峡工程可能引起的生态问题，早在工程尚未启动之前，上海某名牌大学生物系的师生曾在三峡未来的库区深山里作过长时间考查后指出，大坝建成并蓄水后，将有近千种稀有的动植物可能消失或绝灭。如何挽救这些物种，必须认真研究和对待。但决策者和建设三峡的专家们没有考虑他们的意见，没有任何反映。似乎在他们眼里，电比生态更重要，钱比环境更可爱。
至于三峡库区内的大量文物古迹，连普通人都想到，当“高峡出平湖”之日，这些千年古迹就会永远被淹没于水下。专家和民众纷纷呼吁要加以抢救，但工程启动后保护与挽救并不得力，所投入的资金与抢救文物所需相去甚远。现在除少数古迹被复制或移植之外，大量珍贵文物已经毁于一旦，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这又是多么让人痛心疾首。
关于水质污染，直接关系着广大库区人民的生命安全。目前三峡水库区内污水处理率仅为２０％。也就是说，８０％的污水直接排入长江。由于大坝的阻拦，且不说大坝附近每天要用人工清除成吨的水面漂浮垃圾，仅上游的排放物和垃圾因被阻止在大坝上游附近的许多地段，至使上游一些支流，已经变成了一条条“臭水沟”。如果这也是在决策者和工程人员的预料之中，是否意味着他们早就安心要让库区内的人民享受这个工程带来的“幸福”呢？而因为水质污染造成的大量鱼类死亡又怎么计算其损失呢。尤其是长江鲟鱼，因大坝的阻拦，而不能回到上游产卵，从而面临绝灭的危险，这也是人们早就提出过的警告，但又有哪个决策者和建设三峡的专家们听进去了，并采取了什么挽救措施？
特别值得警惕的是，三峡大坝的水重量和大量淤识和泥沙与很可能引发地震，这一直是人们最担心的问题，是不能不预料的严重后果。这一切都只能说明，如果工程的领导早有预料而故意不加理睬，这又是什么决策思维？如果是早有预料，而本来就打算先建设后治理，那么这些官员和工程专家天天讲的科学发展观又放到哪里去了？看来还是领导发展观在起主导作用吧。
“不要把三峡问题妖魔化”，究竟是谁把三峡妖魔化了？也许媒体、特别是国外媒体可能有渲染过分之处，但总体上也是好意，而非歹心，决策者和相关工程人员听到这些评论和议论本该感谢，但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人家是有意将三峡妖魔化，实际是说人家是在说“妖魔话”。中国民间谚语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为什么在三峡问题已经暴露出大堆问题的今天，不多听听各家之言，反而要用鸵鸟政策来对待，并且还恶语相报呢？
需要指出的是，谁都没有否认三峡工程的作用和意义，而是在探讨如何对待它已经和可能出现的危险。正确的态度显然应当是理智地思考，细心地研究，虚心地听取不同意见，以便找出最佳的对策。然而面对世界舆论批评作出反馈的人中，一位负责三峡工程的某院士，说他自己将毕生的精力都花在了三峡工程上，对那些批评有甚感委屈之意。不错，他对该三峡工程有深厚的感情，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他为自己的杰作说好话也不奇怪。我们也相信院士比凡人更高明，更有远见，就更加有大度。但我们不能不看到，院士和一般专业人员一样，可能因热爱自己的专业，往往就有偏见，因而缺乏全局观念，对工程可能出现的意想不到后果便估计不足，这是常有的事。现在摆在大众面前的事实是，这个工程的造坝昂贵，维持更昂贵，上一代所作的决策，要让下一代来埋单。聪明人不是故步自封，而是兼听则明。科学就是科学，规律就是规律，不会因你是院士就会改变科学和自然规律，任何违背自然规律的事都会受到自然的惩罚，同样，任何主观武断的人都会成为历史的笑柄。
□ 寄自中国
刊登在 2007 华夏文摘 cm0712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