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车
·季 吴·
外出办事,购票乘车,或搭朋友便车这是常事。但我觉得只有在步行有点疲惫不堪时,突然一位朋友从后面乘车而来,发现了你,让你搭车继续向前,对这种“雪中送炭”,才使人心情舒畅,感到满足。
50年代我已是南方某大学的教师了,很渴望有一辆单车(自行车),由于这所大学在风景如画的小城,是所谓“四类地区”,工资很低,夫妇两总收入仅106元,全家老小六张嘴,吃饭都要精打细算,哪敢奢望买单车?
文革中,我作为被红卫兵管教的对象,没资格参加文革,只好与一批“逍遥派”学生到郊外工厂搞些与专业有关的劳动,这叫知识分子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不过,每周都可以回家渡周末。那时,公共汽车不多,往往我只好走路回家,自然很辛苦。但工厂有几部公用单车,在我们的出色劳动取得厂方信任后,就开始想方设法借用厂方车子回家度假了。所以我们常常是两人一辆车骑回学校。一次我踩车,一位漂亮的女同学搭乘车后,当经过一个铁路横道口时,由于我的技术太差,加上公路铺的是碎石,不小心两人跌落下来,我的胳臂受伤不要紧,那女同学的脸被划破了,流血不止。真担心,那张令人羡慕的脸蛋从此破了相,所以我非常惭愧。直到文革结束,她毕业时,我偷偷观察过,还能隐约看出受伤的痕迹。几十年过去了,不知这位女同学还在怨恨我否?
改革开放后,当我终于有了单车时,但经发展了,城市扩大了,人们已经开始驾驶摩托车。外出办事,单车明显地处于“劣势”,特别是要进入某些政权机关,摩托车几乎可以长驱直入,而单车却要受到盘问,因为摩托车代表一种身份。而我自己也因工资的增长赶不上物价与产品的更新速度,所以有时我只好搭别人的摩托车。
当我的工资涨到买得起摩托车时,社会已经是小轿车的高潮,而且高级轿车才代表身分,比如你坐桑塔纳到政府大楼,警卫要你下车登记并检查身份证,若乘坐日本产的皇冠,门卫还可能向你敬礼。原来车子代表身份,而不是车上的人。但买一部小汽车的价格是我6-7年的工资,笔者只有“望车兴叹”,还是只有搭车去办事的能力。
问题还在于,现在骑单车已经很不安全,汽车、摩托车横冲直撞,即使你遵守交通规则,它们也会来“惹”你,加上年纪也大了,还跌断过腿骨,反应不灵活,所以我又回到步行的“原始”状态,要不就只能搭别人的车了。当然,这时我已经是校内的老教授,而且还担任过一官半职,所以校内认得我的人不少,有时走在街上,有开车人看见,会把车停主动下来问“×老师!到哪儿?要搭车吗?”这时,我虽然上了车,但没有过去搭车那种兴奋和美感,而是觉得自己无能。
现在笔者发现,“搭车”二字远远超出了它原来的含义。农民孩子上学,要搭车收公粮(从今年起,全国取消的公粮),税务局要搭车收税;计划生育要搭车收罚款;当有熟人能购买降价住房或某种商品时,你可以搭车捞点好处,其他人只能用羡慕的眼光看你;当有领导的孩子入学考试分数不够走后门时,消息传出来,只要你不声张,也可以为自己的三亲四戚搭车被录取;当制定分配政策时,只要你生得逢时,比如与制定政策的人同等年龄段或同等级别,你就会自动搭上优惠车;当申报某种成果奖励时,你可以争取做点“擦边”工作,就会搭上受奖车;当得知某个股票要上市,领导可以购买低价的原始股,你在那领导下面工作,就有搭车的福份;招生、招工、招干、提工资、退休、甚至结婚或婚前体检等,都要有搭车机会,而不是稳定的法规依据。所以搭末班车成了国人们的“时尚”,搭不上这班车,就缺乏安全感,可能使你倒霉一辈子,始终低人一等。
更有特色的是,“搭车”已经成为一些很有地位的人的绝招,他们自己已经有了高级轿车,现在也常常在“搭车”。比如,某些研究生或年轻教师,写了好文章,想在著名刊物上发表,但编辑部门看重的是名气,而不是水平,文章往往被退回。这时年轻人就会找知名教授或领导“搭车”,并且让他们在“前排就坐”,文章很快就会刊登;也有一些日里万机的官员,除官位之外,还要个“学术”头衔,于是也主动找寻“搭车”门路,他们支付版面费或图书出版费(当然是公费),但他的名字一定要搭上,并排在前头。这样,一个个官员硕士导师、博士导师便被“搭车”方式培养出来。而我们这些吃粉笔灰近50年的教师,既不耻于搭乘这种免费“知识产权”车,也无年龄优势自己“开车”,所以仍心甘情愿默默无闻地站三尺讲台。
不过,这并没有给我们带来自我清闲和安慰,因为学术搭车之风,已经越刮越烈,由于多数学校规定,研究生不正式发表论文,就取消论文答辩资格。研究生们只好削尖脑袋搞(而不是写)论文,或从网上下载,或抄袭他人成果凑成论文,而且将同一专业的其他同学、甚至不同年级多个同学的名字都“搭”上。这样,一篇文章就“救活”了多人,都有资格进行论文答辩。不易乐乎?呜呼!过去搭车是为方便,现在搭车是权钱交易和利益均沾的途径。愿搭车者,请上!
□ 寄自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