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节）吃熊掌
维伯克斯公司有一个硬件工程师，库利尔，是从伊朗移民来的。他穿着讲究，性格直爽，和黄叶子成了好朋友。有一天，他对黄叶子说，你应该买些好衣服好鞋子来穿。黄叶子有点吃惊，难道我穿得不好？库利尔说，我从来没有见你穿戴过任何名牌的东西。库利尔建议黄叶子去波士顿的纽伯瑞(Newbury) 大街走一走。周末，黄叶子约了秀秀，兴致勃勃地到了波士顿。纽伯瑞大街从头到尾几英哩路全是商店，有全世界的名牌商店以及一些大众化的商店，另外还有一些画廊和漂亮歺馆。她们俩走进了大街的几家名牌服装店，妈呀，样样東西都是成千上万的数字。黄叶子气懵了，这是什么世道？秀秀不想继续逛了，嚷着回家。黄叶子不舒服，不能有自卑的感觉。她坚持逛店，她们走进巴丽(Bally)店里，她给自己买了一双两百美元的皮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给田郎中买了一双三百美元的皮鞋。好事要成三，不能怠慢秀秀，她给秀秀买了一个一百美元的小钱包。她一下子花了五百多美元，出了一口爽气。
第二天，黄叶子穿着这双皮鞋上班了。一走进公司，库利尔笑嘻嘻地说：“好漂亮的鞋，是瑞士的巴丽牌吧？这种鞋质地好，价格合适”。黄叶子把腰挺得直直地说：“你的眼力不错，这鞋很舒服。” 库利尔穿的也是皮鞋，黄叶子问他这是什么牌子的？库利尔小声说：是意大利的名牌。库利尔还说，穿这种鞋子走路，舒服的不是脚而是心。黄叶子沒有再说什么了，她的薪水比库利尔高，她现在不是花费不起的问题，是想不想花钱。
沒过多久，黄叶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波士顿的纽伯瑞大街上胡乱奔跑，这店出，那店进，风风火火，给自己从头到脚武装上了各种名牌产品。她和库利尔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他们悄悄嘲笑俄罗斯乡巴佬亚力山大，一身廉价衣鞋，气死王二他妈了！公司总裁从纽约过来开会，黄叶子和库利尔专心数落他身上的各种名牌，总裁穿了一双一千多美元的英国皮鞋，系了一条一千多美元的法国皮带。
黄叶子发现，名牌衣物好打整，真正昂贵的是房子和家俱。美国有一句口头禅：钱多不嫌多，房大不嫌大。有钱人要住大房子。黄叶子对自己的小房子开始皱眉头了。她的房子只有二百多平方米，两个停车库。大房子是三四百平米，三个甚至四个车库。那些车库门尤其夺人眼球，两扇车库门看上忧郁安静，三扇车库门看上红光满面。她向田郎中试探了几次，可不可以换一个更大的房子？田郎中坚定地说不换，这房子已经够大了。黄叶子一时想不出一个好理由劝说田郎中。
深秋的一个晚上，黄叶子接到大卫的电话。
“叶子吗？我是想问问你，要不要熊掌？”
“什么？熊掌？”
“是啊，是熊掌。我现在缅因州打猎，打了一只黑熊。听说你们中国人要吃熊掌，还要吃熊胆，是吗？”
“熊掌是好東西，给我留着，熊胆我不要。”
“太好了，你们来我家一趟？”
“好咧，明天见。”
大卫在缅因州的大山里买一个小山，他在小山里修建了一个休假的房子。
缅因州在美国东部的最北边，与加拿大接壤。黄叶子和田郎中开车去大卫家，路程不近，下午四点多钟，他们到了大卫的家。
十一月份的深秋，树叶巳经落完了，满山遍野的树林留下光秃秃的树桠，大山是灰蒙蒙的颜色。田郎中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東北大山林的特殊颜色，像是达芬奇画的蒙萝莉莎的脸。
大卫和另外两个人正在木屋前面说话。小木房子是新建的，四周是落地大窗户。房子旁边有一个小池塘。太阳懒洋洋地照着小木屋，小池塘泛着金光。
大卫介绍了他的两个朋友，维克多和威廉姆，他们三人在缅因州的一个小镇子长大。威廉姆是一个富翁， 是打猎俱乐部的会员，俱乐部有几座山林，每个会员要交一百万美元的会费，能走进山里打猎的人首先是来享受那富豪滋味的。山里野兽多，大卫和维克多跟着威廉姆每年秋天到俱乐部的大山借光，这只大黑熊是他们昨天猎到的。
大卫满脸孩子的稚气，问黄叶子熊掌好吃不？黄叶子说熊掌在中国是给皇帝老儿进贡的山珍海味，好吃得很。今天我做给你们吃。我会烹制猪蹄子，想必熊掌和猪蹄差不多。大卫嘴唇左右动作起来。
黄叶子看见房子的远处，有一只头朝下挂在树上的大黑熊。大卫把黄叶子和田郎中引到大黑熊跟前。大黑熊比人还高，熊毛黑亮亮的，大熊的两只后腿被绳子拴住，血淋淋地挂在树上。大黑熊的两只眼睛是睁开的。黄叶子赶紧扭转身体，再也不看第二眼了。维克多巳经把四只熊掌砍下来了。他们还请了专业的屠夫，明天来处理大熊。大卫乐呵呵地端来一个沉甸甸的大纸箱，让黄叶子看装在纸箱里的熊掌。
妈呀！那是惨不忍睹的一眼，四只血淋淋，黑毛、长指甲的大熊掌。黄叶子恨不得马上逃跑，她哪里敢去摸一下这些妖魔鬼怪的手巴掌。
镇静，镇静，黄叶子要崩溃了。
田郎中走上来，＂叶子，你走开，我来。今晚的晚饭我来做。”
黄叶子迅速离开了这个血腥的地方。
威廉姆递给黄叶子一瓶啤酒, 大卫和维克多也走进客厅来喝酒，他们几人聊起来。
黄叶子善意地问：＂你们怎么没有带太太来玩呢？＂
＂太太来玩儿？＂威廉姆大笑起来，他开始讲玛丽的故事。
玛丽是一个爱财如命的女人。她和威廉姆在纽约建立起一个殷实的房地产公司，他们的财富已经够用几辈人了。他们的小房子換成了大房子，大房子换成了庄园，增加了海滨渡假房，山林渡假房，纽约曼哈顿高级公寓，房子一个又一个。玛丽没有时间住房子，只有时间买房子。她的全部精力投入房子的买卖，大部分的房子是买进卖出，钱财的光芒让她兴奋不已。她有一个比头大的铁圈圈，上面挂满了一串串的钥匙，每串钥匙上有一个小牌子，写着房子的地址。玛丽把这个铁圈圈摇一摇，一阵狂欢叮铛声。威廉姆说，够了。玛丽说，不够。威廉姆叹了一口气，说，鸟为食死，人为财亡。
＂我的老婆简妮，比玛丽更爱财。＂维克多一口气不歇地聊起了他的简妮。
维克多是一个资深的化学工程师，他在费城工作。老婆简妮迷上了＂老鼠会＂。这是一个卖化妆品的传销组织，组织的宗旨是每个销售员发展会员，并且向会员卖东西，天长日久，如果这队伍人数越多，分成的钱就越多。简妮认准了这条路，她拼命地发展组织，不厌其烦地全心全意地找人参加队伍，所有的朋友、亲属、邻居等等一个都不放过。她甚至去猎击陌生人。有一次，一个工人给邻居的房子刷油漆，玛丽带一瓶水跑去，＂哈啰，休息一会儿吧？哟，小伙子，你有女朋友了吧？我送你一只高级口红，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口红吗？＂玛丽的三寸不烂之舌立马对年轻人开讲，给小伙子指明光辉大道，要他加入队伍，说明卖口红比漆房子更来钱。玛丽可以花几个小时去劝说任何一个陌生人。维克多痛恨玛丽的这个工作，他休息时再也见不到玛丽，玛丽把一切时间投入了＂老鼠会＂，她变成一只令人厌恶的大老鼠。维克多说，这种贪财是一种精神上的癌症，有的人染上了，什么手术啊放疗化疗都用不上，只有死路一条。
＂大卫，你的老婆怎么样呢？爱财如命吗?＂黄叶子问大卫。
＂我的伊莎贝娜更离奇。＂大卫从来没有对黄叶子讲过老婆的事，公司的一些聚会，他的老婆不露面，黄叶子怀疑他们的婚姻出了问题。大卫乘着酒性，一古脑儿讲了伊莎贝娜的事。
伊莎贝娜的父母有钱，她继承了财产，她一辈子沒有上过班，她不交朋友，不做家务事，一个人在家过自己的梦幻生活。她先是想当作家，潜心写了几年小说。忙得不吃不喝的，我下班回家还要给她做饭。唉，她的作品实在是很糟糕，我看了几页，让我啼笑皆非，什么一只大猫爱上小老鼠，什么一个傻子飞上了天，等等。后来，她要当画家。她雇私人老师，私人模特，画了几年，还举办私人画展。这些莫名其妙的抽像画，让我无地自容。我陪同她出席画展，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我邀请来看画展的亲朋好友，个个嘴巴张大得合不拢，尤其是每幅作品上还标着昂贵的价格，他们注视伊莎贝娜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一个白痴一般，向她赋予深切的同情的目光。这哪里卖得出去一幅画啊？更痛苦的是，这些珍贵作品全部从此挂满我们的家。晚上，我上厕所都不敢开灯，各种妖魔鬼怪聚集每一个房间。伊莎贝娜的人生目标是出名。她觉得普通人的生活是低级的。如果说贪财是精神上的癌症，贪名更是灵魂的恶魔。贪财贪名都是贪婪，是人的劣根。
大卫，威廉姆和维克多开始怀念他们的青少年时代。那时候，美国并不富裕。他们在小镇子里长大。秋天，大人们带他们采收枫树上的糖浆，制做枫糖，一年的糖都够了。冬天，大人们把猎物鹿肉熊肉等等加工成香肠和熏肉，一年的肉食都有了。小镇子上的每一幢房子都小小的，家家户户亲密无间。
黄叶子听他们三人的故事，心情复杂。
天黑了，秋雨下起来，山里很冷，大家都饿了。小火炖熊掌的香味越来越浓，大家都走到厨房里，看田郎中做饭。田郎中专心致志地做菜，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胸肌微微凸把，他的背很直，灰白的头发浓密刚劲。他近70岁了，看上五十岁。
红烧熊掌上桌了，熊掌被大家一抢而空，连一滴汤也没有剩下。田郎中还做了不少其他的菜。大卫连连说这是一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菜。黄叶子和田郎中从头到尾也沒有尝一口熊掌，那血淋淋的挂在树上的大熊离木屋不远。黄叶子看到这三个津津有味吃熊掌的人，心里产生了一些不爽，这她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碰仼何野兽肉。
晚饭后，客人走了，大卫睡觉了。黄叶子和田郎中坐在客厅的壁炉边烤火，柴火在壁炉里烧得啪啪响。田郎中坐在沙发上，他用手摸衣服口袋。
＂找烟啊？我都扔了。” 黄叶子走到田郎中身边，轻轻地坐在他的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不准你抽烟，就是不准你抽烟。＂黄叶子亲吻了一下田郎中，深情地用四川家乡话说：＂给你商量一件事嘛，我想好了，我们不换大房子了。＂
＂啊，怎么想通的？＂
＂我要換一种活法，一种简简单单的活法。＂黄叶子轻声地说。
黄叶子猛然清醒了: 鞋子，车子，房子，好东西是无穷无止的。豪华是一道光环，跳进去是快乐，不跳进去是幸运。
田郎中抱着黄叶子，深情地看着她。他不说话，用劲地抱她，亲吻她。
他们俩躺在地毯上，抱成一团，滾来滚去，壁炉的红光照耀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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