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蜈蚣虫:深山咒(15)

(接前篇)

第18章(2节)放生

平垻子镇是一个古镇。附近的农民,都是土家族和苗族,每月逢五逢十赶场,赶埸的小街被围得水泄不通。

小羊杂认得小街上的小摊贩主人,他每次去买一块上好的羊肉,再拿一大堆的羊头羊腸羊肝羊肺,不交钱。龚小妹用手捏着鼻子,躲在黄树林背后,看着小羊杂把脏兮兮的羊内臓装进大背篓,令人作呕。黄树林暗暗发誓再也不吃羊杂汤面了。

小羊杂说,前面有家凉粉店,冰凉粉好吃得很。

冰凉粉,四分钱一碗,一种野菜根做成的黑凉粉,清甜爽口,甜的。他们一人喝了一碗,各人付各人的钱。

小街上,五花八门,什么东西都有。龚小妹买了鸡蛋。这里鸡蛋比龚滩镇便宜,四分钱一个。鸡蛋是放在一串干草里,每个鸡蛋被干草捆着,一串干草捆着十二个鸡蛋,一只手可以拎几串鸡蛋。

集市小街的一角落,一个年轻姑娘,坐在地上,打着赤脚,脚叉子大大的,很干净,皮肤粗黑发亮。她面前放了一只特别大的背篓,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在背篓的上面晃动。

他们三人走近背篓,只见一只巨大的怪兽,头从背篓里伸出,它的一只眼睛张着,一只眼睛紧闭。那只紧闭的眼,是瞎眼。
“娃娃鱼!” 小羊杂叫了一声。

娃娃鱼的两只小手扶着背篓,黑黑的小手上有四只小手指头。娃娃鱼的头东张西望,嘴巴很大,闭得很紧,两只小鼻孔一张一张地吸气。

“这是娃娃鱼?” 黄树林问,
"是哦。”
“啷个卖?”
“五块钱,拿去。”
"五块钱?这么贵。"
“有多少斤?” 黄树林继续问。

赤脚姑娘说,没有称过,不晓得有多少斤?她用手比划了一下,说娃娃鱼有一米长。她还说,娃娃鱼肉好吃得很,比鸡肉还香,补人的。黄树林问她从哪里捉来的?她说在家门口的山洞子捉到的,她的家住在离平垻子镇不远的坡溶塆。

黄树林问她,把娃儿鱼买回去,养得活不?赤脚姑娘说,养得活,给它吃些小鱼小虾就行。黄树林开始给她讨价还价,最后讲到四块二角五分钱。

"黄哥哥,买娃娃鱼干啥子?莫买,莫买。” 龚小妹嘟着嘴,极力反对。

“买回去,喂养。” 黄树林付了钱。

怎样把娃娃鱼拿回去呀?黄树林要赤脚姑娘把这个大背篓卖给他。赤脚姑娘死劲摇头,说这背篓不卖。

黄树林说,一块钱卖不卖?赤脚姑娘说不卖。黄树林说两块钱,赤脚姑娘还是摇头,还说再多钱也不卖,这是她男人做的。黄树林说,算了,娃娃鱼不要了。赤脚姑娘说,要不,去一趟我的家?家不远,半个钟头的路,我家有个旧背篓,送给你。

黄树林看时间还早,同意了。

小羊杂说他不去了,在这里看住羊肉羊杂。

龚小妺很不高兴,嘴巴噘起老高,连连说,“嚇死个人了,喂啥子娃娃鱼?”

赤脚姑娘背着娃娃鱼,黄树林和龚小妹跟着她,离开了平垻子镇。

出了平垻子镇,四周是良田美池,村落点布,山峦围绕。这景象使黄树林心旷神怡,他拿出衣服口袋里的口琴,呜呜吹起来。

赤脚姑娘背着大背篓,大背篓突然摇晃起来,娃儿鱼在里面摇晃。大背篓的顶上盖了一层麻布,娃儿鱼是跑不出来的。

黄树林停止了吹口琴,接过大背篓,说帮忙背一段。这背篓很重,有几十斤。

黄树林一边走一边又吹起了口琴。他明显感觉到娃儿鱼在背篓里晃动,跟着他口琴的节奏一起晃动。他的口琴一停,娃儿鱼的晃动就停了,口琴一起,晃动也起。黄树林觉得很神奇。

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到了赤脚姑娘的家。

小农屋很简陋,是茅草屋,小农屋后面是山。

赤脚姑娘手指着茅草屋的后面,说娃儿鱼是在那里捉到的。黄树林要去看一看。

他们三人走到小茅屋的后面。离小茅屋二十几米远,有一个黑黑的洞口,一条清凉的小溪从洞口流出。太阳很大,天气炎热。黄树林放下背篓,把背篓放在溪水里。他双手捧起溪水喝起来,溪水是甜的。赤脚姑娘说,这洞子里以前有很多的娃儿鱼,一群一群的游出来。前几年自然灾害,村子里闹饥荒,村民把娃娃鱼都捉来吃了。现在,娃娃鱼少得很了。这条鱼是前天晚上捉到的。前几天下了大雨,洞子里流出的水很多,这条鱼跑出来了。

黄树林把浸泡在溪水里的背篓上面的麻布取下来,用手浇水到背篓里。娃娃鱼闭上了眼睛,很舒服的卷曲在湿漉漉的背篓里。

黄树林把鞋子脱下,站在溪水里,凉快凉快。他拿出口琴,吹起那曲曾经给亮子的歌,

哆一一咪一一哆一一 (莹火虫)
来一一咪一一咪一一 (快飞哟)
咪一一哆一一哆一一 (飞回来)
嗦一一咪一一咪一一 (我要你)

娃娃鱼的头缓缓地抬起来了,露出了背篓,没有瞎的那只小眼睛东看西看。龚小妹突然跳进水里,用力将背篓推倒,娃娃魚扑哧一下跃进水里,它的肥大的身驱,在水里迅速地转了半圈,逆流而上,朝着山洞游去。

龚小妹大声喊,“快点跑!”

娃娃鱼似乎听到了龚小妹的呼叫,突然从水里抬起头,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只小眼睛,闪闪发亮,那是一个深情的回眸。娃娃鱼迅速地又钻进水里,扑哧几个浪花闪了一下,消失了。

龚小妹气冲冲地站在水里,脸儿红红的,像要拼命的样子。

黄树林挥起拳头,在她头上高高举起,停顿几秒钟后,落下了手臂。

黄树林气得拼命用脚踩水,把水溅起。

龚小妹把全部的气都出在赤脚姑娘的身上,大声喝斥赤脚姑娘。

"作孽!卖娃娃鱼,作孽!"

赤脚姑娘被吓得垂下头。

下午,黄树林和龚小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平垻子镇,找到小羊杂,搭上了肥船倌的船,回到龚滩镇。路上,谁也沒有提娃娃鱼的事。

第19章(1节) 二飞珠宝店

黃叶子在香港当保姆,男主人罗先生约摸五十岁出头,他又矮又胖,有一缕三寸长的黑头发,抹了发油,从左边耳朵尖尖开始,被平行地扯到了右边耳朵尖尖,这种梳理方式,是精心覆盖一毛不拔的光秃顶,其效果很勉强。黄叶子一看到他的头顶,就想起农村的秧田,一排排整齐的秧苗刚刚插进水田,秧苗是秧苗,水田是水田,稀稀落落,色彩清晰,一目了然。

罗先生经营自己的建筑设计公司,每天早出晚归。罗先生性情温和,说话得体,对黄叶子很客气。罗太太是学习音乐的,曾经在美国留学,学习钢琴。罗太太穿着讲究,在附近几个教堂里为唱诗班弹琴。她每天在外面忙,一个心思弹钢琴。他们有一个儿子,在美国读医学院,巳经毕业了,在波士顿一家医院里做实习医生。

罗老太婆是罗先生的母亲,八十岁,是豪门富家之女,她曾在美国威尔斯理大学学习。威尔斯理大学是美国有名的贵族女子大学,当年宋庆龄三姊妹在那里学习。这个大学出来的女人走路都是挺着胸的。罗老太婆在读大学时,认识了在麻省理工学院学建筑系的一个姓罗的年轻人,他们结婚后,回到香港,开创了建筑设计公司,赚了不少的钱,罗老先生去世后,把建筑设计公司留给了儿子。

黃叶子刚进罗家时,心事重重,不怎么说话,埋头干家务,焦急地等待回大陸的机会。她天天问阿珍回国的消息,终于等到十月中旬,有一天中午,阿珍来找黄叶子,说那个开船的老大,昨晚从蛇口带了人偷渡过来,今晚要开船回蛇口。黄叶子听到此消息,立即跑到建筑工地去找廖高高。

尘土飞掦的工地,黄叶子看见廖高高在搬砖头,一堆矮小的中国工人,高个子的廖高高很显眼。他汗流浃背,脸蛋和手臂被晒得黑黑的,像一个黑人。黄叶子跑过去把这消息告诉了廖高高。

廖高高反应迟钝,沉默了一会儿,說,“叶子,你先回去吧。我还想留一段时间。” 黄叶子急了,“什么?你说什么?”

“叶子,我想找田二飞。” 廖高高的声音不大,语速很稳,“田二飞当年经营的二飞珠宝店,曾经在铜锣湾。我打听到了,珠宝店是1969年关门的。”

“那又怎样?你能找到什么?高高。”
“我要找我老爸!” 廖高高怒了。
“你找吧,我不找了。” 黄叶子大叫起来。

黃叶子第一次看见廖高高发怒的样子,他的嘴唇发抖,浑身发抖。黄叶子的眼泪哗啦一下流出,黃叶子是一个不哭的女孩子,她不知道此刻是生气、伤心还是绝望?廖高高一把搂住她,把她搂得紧紧的,像是情人在死刑前的诀别。黄叶子的腿一阵发软,像一只小鸟软软地依附在大鸟的胸怀里。

廖高高极力主张黄叶子先回去,他过一段时间再回去。黄叶子说,绝不把廖高高一人扔在这里。黄叶子说,唉,最心疼的是不能去上大学,现在巳经晚了两个月了。

黄叶子的眼泪继续流,这是她一生中眼泪流得最多的一次。

罗老太婆每天像看西洋把戏一般,仔细打量这个大陸来的打工妹。罗老太婆教她做广东饭,煲各种汤,她一下就学会了,她还变出新花样,把饭菜做得五花八门,眼花缭乱的。吃了一辈子的清淡广东味道的罗先生对黄叶子的四川菜啧啧称赞。每天罗先生下班回家,罗老太婆就嚷着开晚饭。黄叶子不与他们同桌吃饭,自己在一边吃。阿珍曾经告诉黄叶子,在香港当保姆,不和主人同桌吃饭。

黃叶子发现当保姆做家务是件非常简单的工作。黄叶子每天主动记账,把买菜买东西的钱一五一十地记在本子上,拿给罗老太婆过目。罗老太婆一辈子也没有见识过这么专业的保姆。罗老太婆打开记账本,全是大陸的中文简体字,她几乎看不懂。黄叶子不罢休,过了几天,开始用英汉对照词典,用英文单词写账目,她知道罗老太婆英语厉害,趁机学习英语。罗老太婆也来劲了,每天教黄叶子英文,活力四射。

黄叶子在打扫房间时,发现罗少爷的房间里,留下了很多的书,除了文学书,有高中和大学的全套数理化教科书。这个意外发现使黄叶子激动不己。罗少爷曾经在香港读中学和大学,后来去了美国波士顿医学院。黄叶子借了这些教科书,决定抓紧时间学习。每天早上,黄叶子打理好房子,就出门买菜。买菜的路上,她背英文单词。买菜回到家,她和罗老太婆说话,练习英语。中午,罗老太婆午睡,她学习数理化。晚饭后,她独自关在房间里学习至深夜。黄叶子对高等数学入迷了,这些歪歪曲曲的微积分是非常有趣的游戏。

廖高高整天在工地干活,两个月后,他可以说广东话了。

一个傍晚,廖高高来找黄叶子。

“叶子,我听到可靠消息,香港政府宣布实施抵垒政策,中国非法入境者到香港后,若能抵达市区,并接触到香港的亲人,便可在香港居留。如果偷渡者在边境范围被执法人员截获,则会被遣返大陆。”

“叶子,我们想办法申请香港居留证。这样,我挣钱,你可以在香港上大学。”

黄叶子说,想办法找罗老太婆帮忙当“香港的亲人”,去申请香港居留证。

果然,罗老太婆满口答应,还认黄叶子做干女儿,廖高高做干儿子。

1974年12月份,黄叶子和廖高高得到香港的居民证。

12月中旬的一个普通的星期天上午,罗老太婆去看望一个朋友。刚好,廖高高来找黄叶子,他们俩一起陪同罗老太婆前往。

罗老太婆和田阿婆是好姐妹,友情非同一般。罗老太婆一见到田阿婆,俩人就用广东话叽哩哇啦数落起来。罗老太婆数落儿媳妇天天弹钢琴不陪儿子过日子,整天在教堂里浪费时间。田阿婆说,哎呀呀,好歹你与儿子住在一个屋檐下,我那没良心的田二飞,丢下老娘跑了。

坐在客厅里喝茶吃点心的廖高高和黄叶子,都听见这三个字:田二飞!

“田阿婆,您的儿子叫田二飞?” 廖高高急切地问。
“是呵。” 田阿婆说。
“您的儿子可是经营过一个古董商店?”
“是呵。二飞珠宝店,香港人哪个不晓得啊?”
“他现在哪里?”
“他跑了,跟一个骚货跑到美国去了。”

田阿婆讲了田二飞的故事。

田二飞是田阿婆的二儿子,从小顽劣,不务正业,在香港的黑社会里混,和几个兄弟合伙开了一个古玩店。没过两年,这个古玩店落到田二飞一个人手上,他给古玩店改了名:二飞古玩店。开始古玩店的规模很小,只有些不值钱的旧货家什。1948年,国民党共产党打仗,田二飞搞到一些国民党的情报,卖给共产党,后来,他又做一些古玩交易,发财了。1949年5月,田二飞帮共产党搞一笔交易,结果那天古玩店枪火交战、血肉横飞, 田二飞受了枪伤,断了一只脚。

田二飞跛着一只脚,从此和一个妖娆的女人打得火热,这个人是丘南子。

丘南子的丈夫得了绝症,1969年,丘南子的丈夫死了,她卖掉了房子,田二飞卖了古玩店,扔下老母親,他们俩人移民去了美国。他们定居美国的波士顿,每一年,给田阿婆寄点钱来。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廖高高得到了田二飞和丘南子的美国地址。

 
(接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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