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舒:疯牛强闯瓷器店之九

疯牛真的发威了!在川普就任第47届总统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老川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塔,放出了影响世界格局的大招。

首先于2月28日,到访的乌克兰总统泽伦斯基在白宫直播的会谈中与副总统万斯直接言语发生冲突,导致矿产协议签字流产。白宫下达了〝逐客令〞。随后欧盟国家誓言加大力度支持乌克兰抵抗俄国的侵略,并纷纷增加军费,增强独立于美国之外的国防力量。

接下来在被川普称之为美国〝解放日〞的4月2日,川普签署了〝对等关税〞 (Reciprocal Tariffs)的行政令,对所有国家祭出10%的基准关税并对60多个国家叠加不同的对等关税,包括中国34%,欧盟20%,日本24%,韩国25%,印度26%,瑞士31%,越南46%,柬埔寨49%,台湾32%,南非30%,以色列17%等。

众所周知,川普的首要战略目标是实现美国战略重点的转移,集中力量遏制中国。早在2020年,美国国家情报总监拉特克里夫就发文称〝中国是美国面临的最大威胁〞[1]。美国的战略意图是在欧洲、中东收缩,落实针对中国的〝印太战略〞。

然而,在拜登总统的4年任期中,俄国对乌克兰发起了新一轮的战争。美国和西方国家为乌克兰出钱、出武器、出技术,支撑起乌克兰反抗俄罗斯的持久战。中国则站队俄罗斯宣称〝中俄战略合作没有止境,没有禁区,没有上限〞[2]。虽然乌克兰对俄国的反击卓有成效,但俄乌战争短期内看不到结束的迹象。一方面严重地影响了美国战略重点转移的目标,另一方面可能将美国推上前台与中俄联盟热战、引爆第三次世界大战。

据中国学者翟东升分析[3]:后冷战时代的美国出现了严重的意识形态傲慢和战略自大,竟然将中国、俄罗斯这两个有着宿怨的相邻大国逼成了〝背靠背〞的战略协作关系。战略三角关系中的制胜关键不在于绝对力量,而在于〝相对较小威胁〞的结构性身份带来的安全与行动自由。这是美国在外交和大战略层面所犯的最大错误。

在川普的上一任总统期间,川普有意改变民主党的意识形态为上的策略,从现实主义战略思维出发与俄国发展友好关系。但民主党人发起了历史上最高规格的〝通俄门〞国会调查。经过4年的〝猎巫行动〞, 最终的〝通俄门〞调查报告认定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当年对川普与俄罗斯〝勾结〞的所谓〝通俄门〞展开调查〝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虽然民主党导演的〝通俄门〞调查失败了,但它严重干扰了川普总统的施政,尤其是有关对俄的战略决策。

川普在第47届总统竞选期间不止一次地放言,他上任24小时就能实现俄乌停火。上任后他也确实企图毕其功于一役地达成目标。但是,乌克兰、欧盟、中国以及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不希望美国从欧洲撤退。川普一味逼迫乌克兰接受停火,及将乌克兰问题甩给欧盟的做法,表现出美国的自私和冷漠,而让美国的盟国无法接受,也大大损伤了美国数十年来竭力维护的道义形象。 美乌领袖2月28日在白宫的不欢而散,是这一届总统至今一个最艰难的决定所带来的后果,其不良影响甚至超过拜登总统2021年从阿富汗狼狈撤军的失败表现。但是艰难决定的背后隐藏着不得不做的理由:其一,从美、中、俄战略三角关系中抽出身来,跳出一对二的不利境地,并埋下今后美俄共同抗中的伏笔。其二,重新定位盟友的价值,尤其是欧盟对美国的价值。川普在白宫2月26日举行的内阁会议时对媒体说〝欧盟的成立就是为了搞美国〞。 欧盟〝占美国便宜〞,以各种理由〝拒绝接受美国的汽车和农产品〞。看到没有,川普通过牺牲美国的盟友及道义形象,理顺美国大战略层面的定位,并为4月2日美国〝解放日〞推出〝一视同仁〞的计算方法,对全球,包括对欧洲盟友加征关税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川普的〝解放日〞祭出了一个简单粗暴,连小学生都能看懂的对等关税公式:

对等关税税率 = ((出口量 – 进口量)/ 进口量 )/ 2 。 当计算结果小于 10% 时,按 10% 征收。

乍一看,这是川普又一个〝不着调〞的操作。有网友嘲讽川普终于进入到1800年代人们对贸易理论的理解水平。但转念一想川普的团队许多都是在华尔街一线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江湖,财政部长是投资家和对冲基金经理,商务部长是搞期货交易所的商人, 他们推出的政策不是为了维稳,不是为了体面,而是为了实用。税率公式虽然简单,却给了美国关税的收益和谈判的空间,尤其是为解决令人头疼的非关税壁垒和转口贴牌贸易提供了有力的杠杆。川普〝解放日〞的对等关税,理论上能实现一个大目标,或者仅达成一个中目标,最低可以完成一个小目标。

〝解放日〞的大目标是抛弃WTO倡导的〝自由贸易〞改为〝对等贸易〞。自由贸易的受益者主要是两个: 一个是具有产能优势的国家。过去是英国、美国和日本,现在是中国。说得极端一点,如果按照自由贸易原则,实行零关税,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制造业就会消失。而按照对等贸易原则,你再有优势也没用,反正你卖多少就得买多少。另一个受益者就是跨国公司。在自由贸易的条件下,跨国公司可以在每个环节上在全世界寻找最具竞争⼒的合作者,从⽽提高资源的最优配置。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华尔街是最赞成自由贸易的,那些最大的跨国公司,比如苹果、特斯拉是最赞成自由贸易的。而那些被抛甩在全球化过程之外的人,则日益沦为社会的底层。[4] 这个大目标是对现今全球化经济秩序底层逻辑的一次颠覆。通过〝对等贸易〞,美国可以实现制造业回流的终极目标。

〝解放日〞的小目标是构建〝零关税自由贸易区〞。马斯克就是此目标的支持者[5]。

〝解放日〞的中目标则是编织一张孤立中国的大网,将中国和世界经济隔绝开来。对于这个中目标而言,网怎么开始编,网眼留多大,网绳需要多结实,综合起来是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出乎全世界吃瓜群众的意料之外,川普大秀了一把他的〝交易的艺术〞,仅仅用了一个星期,网就织起来了,并且是让习大大自己主动钻进去的。川普这一〝请君入瓮〞的花活是怎么实现的呢?

4月2日,川普总统宣布对主要贸易伙伴实施〝对等关税〞政策。该政策将根据美国与各国的贸易逆差情况,设定不同的关税税率。例如,对中国(包括香港和澳门)的关税将自4月5日起为10%,并于4月9日起提高至34%。值得注意的是川普将俄罗斯,及与已经开打关税战的两个邻国墨西哥和加拿大排除在对等关税名单之外以减少干扰。美国财长贝森特在2日晚间对各国放话:〝先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不要立刻进行报复。〞〝让我们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因为如果你进行报复,局势就会升级。〞

2天以后(4月4日,星期五),中国终于按捺不住了,宣布对原产于美国的部分进口商品加征34%的关税。这使得中国成为唯一一个正式对川普〝解放日〞的对等关税进行报复的国家。严格说起来,川普推出〝对等关税〞是依照一个统一公式来计算的。中国的34%还排在柬埔寨、老挝、越南、斯里兰卡、缅甸、孟加拉、泰国等国家之后,并没有受到特殊对待。不幸的是前两个月对中国还有合计20%的芬太尼关税,叠加起来将中国推向54%的第一名。习大大觉得不能忍,便出头振臂一呼,希望其它国家跟进。可惜一转头发现地下跪了一片,没有其它国家响应。越南跪得最快,立马取消所有对美国进口商品的关税,并火速派副总理赴美谈判,明确表示要严厉打击转口贸易、打击洗产地的行为。

4月7日,星期一,川普总统通过社交媒体表示,如果中国不在4月8日前撤销其34%的报复性关税,美国将从4月9日起对中国商品额外加征50%的关税,使总关税税率达到104%。

4月8日,中国并没有依川普的要求撤销其34%的报复性关税,川普马上将对中关税提高到104%。中国也不甘示弱,宣布将对原产于美国的进口商品加征关税税率从34%提高至84%。

从4月2日到4月8日,美国三大股指均跌了12%以上,一举进入熊市。4月7日〝黑色星期一〞,寒意在整个亚洲回荡:香港恒指下跌13.22%,中国上证综指和深证成指收盘跌幅7.34%和9.66%。日经225指数跌幅超过8%,日本三大银行下跌超12%,最低点触发熔断并暂停交易;韩国KOSPI200指数期货下跌5%后,触发暂停程序化交易5分钟;台湾加权指数一度触发熔断,收盘大跌9.7%;新加坡海峡时报指数开盘下跌5.9%。

4月9日,欧盟成员国投票通过首轮对美关税反制措施,将对一系列美国产品征收高达25%的关税。但欧盟有点〝鸡贼〞,因为这轮反制措施主要是针对美国2月份公布的钢铝关税。实际上,加拿大也曾宣布对美国的关税反制,同样不是针对这次的〝对等关税〞。所以,中国实际上是唯一一个对川普的〝对等关税〞祭出报复的国家。

4月9日中午,川普戏剧性地宣布:鉴于超过75个国家已致电美国的代表机构寻求谈判解决关税方案,他授权对不采取报复行动的国家实施90天的关税暂停措施以供谈判。在此期间,各国(除中国外)将面临〝显著降低的对等关税〞,税率为10%。而〝基于中国对世界市场的不尊重〞的理由,川普对中国进一步加关税至125%。美国财政部长贝森特对记者说,〝这一直是他(川普)的策略。你甚至可以说,他把中国推入了一个困境。中国做出了升级回应。他们已经向世界展示了自己是坏演员。〞之后,中国财政部宣布将对美国商品的关税从84%提高至125%。但同时宣布美国输华商品已无市场接受可能性,今后不再跟进加码。川普的〝90天关税暂停期〞导致美股狂欢,纳指单日拉升涨超12%,创史上第二大单日涨幅。随之亚太股市也集体大涨,日韩股市纷纷飙涨超6%和8%。

4月10日白宫澄清,川普所说的对华125%关税未包含此前已生效的20%关税,这意味着川普对中国加征的对等关税总计为145%。

至此,川普的关税战顺利地完成了第一阶段。从疯牛与全世界为敌开始,戏剧性地转变成为全世界准备对习大大共筑关税墙。老川既孤立了首要敌人,又落实了基准关税,外加对等关税的谈判筹码。这一招,犹如传说中的乾坤大挪移,真想不到还有其它武功可以形容。

有网友戏称川普共使用了连环三计[6]:

上屋抽梯:川普诱使习爬上屋顶,当时机成熟,立即叫停除中国以外国家关税90天。先专心打出头鸟,让全世界明白,这是中美对决,你们只能二选一。

隔岸观火:全世界除美国外只有欧洲还能买东西,其他地区都是卖东西的。所以欧洲必然紧张,随后不得不对中国产品加关税。省去了美国对他们的要求,美欧谈判中,美国将处在更加有力的地位。

欲擒故纵:川普将中国的关税加到到145%,同时在90天内,降低所有其他国家关税到10%。全球一片欢呼,股市大幅反弹。这个10%关税就这么被全球接受了!试想,如果一开始川普宣布给各国都加10%,各国一定是愁容满面,骂娘、报复都来了,根本没有继续谈判的空间。现在却是各个喜气洋洋,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至此,川普又超额兑现了他的〝对所有来自中国的商品征收60%的关税〞的竞选承诺。显然,接下来的关税谈判并不会很顺利。也不知道川普最终能实现哪个目标,可以预见的是在川普任内,制造业回流的大目标是没有希望完成的,甚至就连对等关税的规则本身都会经过反复调整。但川普的关税总体方针反映了大多数美国民众的民意。即使下一任总统由民主党人担当也不会改变,就如同拜登总统上台后全面接收了上一任川普总统的对华关税一样。

由于川普的行事作风有别常人及政治圈子的习惯,很多评论者骂川普是〝疯子〞。但〝疯子〞有勇气。就像老川说的那样:每个政客都知道征收关税〝必须做〞,但他们过去〝从来没有勇气〞去做。而川普奇迹般地躲过刺客的子弹就像得到了上帝的加持,助他得以不计个人得失为拯救美国的未来而战。只有有勇气、敢于破釜沉舟的领导才能开拓历史新局。

川普不像一个人们一般印象中的总统,而像一个大网红,善搞〝推特〞治国。他口不择言、举止嚣张、又反复善变、欠缺原则、行事粗暴,完全是一个政治圈内的奇葩式存在。有一位网友这样总结道:他不是政客出身,也不是学院派学者,而是一个混迹商界几十年的电视人物。最近这轮关税战,是一堂生动的〝川普行为逻辑〞课。从开打到局势转折,前后不过几天。市场还没看明白,他已经变招了。很多人还抱着传统印象,以为贸易谈判是长期博弈,要慢慢铺垫、层层接触、彼此让步,结果川普直接加码,逼得对方立即坐下来谈。节奏快、力度狠、目标明确。有人说这是〝闪电战〞 ,有人说是 〝烟雾弹〞,其实这就是 〝川普式行动〞本身。他不打持久战,他打的是情绪战。他不靠程序推进议程,而是靠冲击力逼迫对手进入他设定的赛道。他懂得如何利用一句话、一条推文,引发市场波动、引爆舆论争议,然后趁乱推进自己的目标。这种做法看似反常,却非常契合这个注意力稀缺、信息爆炸、节奏至上的时代。你可以说这不是〝总统该有的样子〞 ,但你无法否认:这就是今天政治与资本互动的新模式。川普不是不讲逻辑,而是换了种逻辑。他知道在这个时代,比起长篇论文,更有用的是一句能上热搜的话。比起精细政策设计,更关键的是能否抢先压住市场风口。比起维持全球秩序,他更在乎〝有没有赢〞[7]。

我个人来美国几十年后的今天才感觉到美国原来是个奇葩的国家。只有奇葩的国家才能选出川普这样的奇葩总统,还当选了两次。天佑美国!

初稿于2025年4月

[1] 美情报总监称中国是美国面临的最大威胁
https://www.voachinese.com/a/china-is-number-one-national-security-threat-20201203/5686404.html

[2] 王毅:中俄战略合作没有止境,没有禁区,没有上限
https://www.xinhuanet.com/world/2021-01/02/c_1126937927.htm

[3] 翟东升: 美中新冷战,应该如何应对 中国如何主动“去美国化”?
https://newmitbbs.com/viewtopic.php?t=758554&hilit=%E7%BE%8E%E4%B8%AD%E6%96%B0%E5%86%B7%E6%88%98+%E5%BA%94%E8%AF%A5%E5%A6%82%E4%BD%95%E5%BA%94%E5%AF%B9+%E4%B8%AD%E5%9B%BD%E5%A6%82%E4%BD%95%E4%B8%BB%E5%8A%A8+%E5%8E%BB%E7%BE%8E%E5%9B%BD%E5%8C%96

[4] 孙立平:现在面对的问题其实比关税大战本身还麻烦
https://2newcenturynet.blogspot.com/2025/04/blog-post_44.html

[5] 马斯克提出美欧“零关税”自贸协议
https://m.yicai.com/news/102550784.html

[6] 老川精妙绝伦的连环三计
https://www.wenxuecity.com/blog/202504/79229/6573.html

[7] 看懂“飘浮不定”的特朗普
https://2newcenturynet.blogspot.com/2025/04/blog-post_7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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