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抛售美国国债的沙盘推演
中美两国之间的贸易争端持续升级。美国总统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商品征收高额关税,关税税率4月9日高达125%,旨在对中国进行经济与产业层面的打压。中国政府进行还击,也将关税加到84%。面对贸易摩擦,中国曾在经济学与国际关系领域被多次讨论的“终极选项”之一,就是抛售手中持有的大量美国国债,以对美国的金融稳定和经济增长造成压力。根据美国财政部过往的月度报告,中国一度持有超过1万亿美元美国国债,但近年来规模有所下降,最新的数据也在8000亿~9000亿美元区间上下浮动。若中国为了反制美国关税而集中、大规模抛售手中所剩的8000亿美元美债,短期内或会对全球金融市场尤其是美国金融市场造成冲击。然而,这是否真的能达到理想的战略效果?中国和美国各自会承担什么后果?本文将尝试以沙盘推演的方式进行探讨。
国际金融与宏观经济视角
在金融市场中,债券价格与收益率呈反向关系。当市场上出现大规模抛售时,供给端突然激增,会导致债券价格下跌,收益率上升。
美国国债收益率被视为全球最重要的无风险利率之一,其变化会影响从全球金融市场的资金流动、企业融资成本到发展中国家的外债压力等多个层面。
中国大规模抛售美债,需要换回美元或其他货币。如果同时也减少对美元资产的持有,并将其换成人民币或其它货币资产,可能会推动美元供给量增加,从而对美元汇率形成下行压力;在同等条件下,人民币相对美元可能升值。
然而,外汇市场不只看单一的中国操作,也要看其他投资者的风险偏好、对美国经济前景的判断等。如果资本市场认为美国经济稳固或者视美国国债为避险资产,其他资金可能会进入填补空缺,抵消中国卖出的压力。
如果美国财政部担心国债收益率在短期内飙升,也可能通过与美联储合作、推动公开市场操作来稳定利率。美联储拥有相当规模的政策工具,虽然面对外部冲击时政策空间并不无限,但短期内能起到一定的“托市”效果。
美国国债市场规模巨大,全球各国主权基金、央行、商业银行以及其他机构投资者也都在持有美国国债。中国虽然是主要持有方之一,但并不是唯一且最绝对的买家。即使中国退出,也可能会有其它国家或私人资金进入。
如果中国短时间内、大规模地把8000亿美元美国国债投入市场,供给面突然增加,很容易导致国债价格下滑、收益率飙升,令美国金融市场在短期内出现动荡。这种方式最具冲击力,也可能达到极大的心理震慑效果,但同时也意味着中国自己会蒙受价格下跌的损失。
如果中国采取分散化、多次批量暗中抛售的方式,就能避免大规模集中抛售带来的价格雪崩。但这样做,心理冲击的效果会相对削弱,而且由于美国债市规模庞大,其他市场主体也可能逐步吸收这部分供应,使得收益率上升的幅度受限。
面对国债收益率快速飙升,美国政府通常会通过财政与货币政策来维持国债市场的稳定。例如,美国财政部可调整国债发行节奏,美联储可在公开市场上买入国债,通过“量化宽松”的方式压低收益率。同时,美联储还可以对外发布前瞻性指引,表示一旦收益率出现过度波动,将会干预市场,从而部分对冲中国抛售的影响。
与2013年“削减恐慌”(Taper Tantrum)等历史事件相似,当美债收益率出现比较明显的上行趋势,全球资金可能会涌向美元资产以求较高利率和相对安全。这种“避险+收益”的驱动因素往往在美元上行周期更显著,抵消一部分中国抛售的冲击。
如果大规模快速抛售,美债价格可能迅速下跌,中国持有的剩余美债面临贬值风险,从而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而且抛售时价格可能大幅波动,中国还可能因此无法在理想价位出售手中的大量债券。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面需要在政策评估中被考虑。
美债被视为流动性高、信用风险低的资产。虽然收益率并不算高,但其安全性和变现能力在全球范围内依旧出色。抛售美债后,中国需要找到可以替代美国国债的其他高流动性、低风险投资品。但欧洲、日本等市场的国债规模与收益率水平都难以完全匹配或替代美国国债,可能会让中国的外汇储备陷入收益率下降或流动性风险上升的问题。
如果抛售美债导致美元下跌、人民币升值,表面上看似提高了中国企业和消费者进口能力,但同时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中国对出口行业的支持。此外,在金融市场一体化的时代,中国的资本管制仍然存在,但大量国际投资者和企业对中国资产的信心也会受到贸易摩擦升级和此类极端金融措施的影响,进而可能引发资本外流或外资投资意愿下降,造成经济不确定性的加剧。
对美国和全球市场的影响
如果抛售时机与规模恰到好处,短期内会给美国国债市场造成较大冲击,收益率突然攀升可能导致美股下跌、流动性紧张,甚至在极端情况下引发类似2008年金融危机般的恐慌情绪。
利率上行也会增加美国政府在未来发行国债时的融资成本,使得财政压力进一步加大。高利率环境对美国的企业和个人贷款也会产生负面影响,增加经济下行风险。
中国大规模抛售可能在第一时间推低美元汇率,因市场预期美国国债市场有潜在冲击。但美元在全球金融体系中的“避险货币”地位仍然牢固,当外界感知不确定性上升时,又会促使国际资金涌入美元资产以求安全,对冲一部分贬值压力。
从历史经验来看,美元汇率也会受到美国自身经济基本面、利率走势及全球风险偏好的共同影响。单一因素能持续改变美元走势的例子并不常见。
中国真采取抛售美债的极端措施,这意味着双方在贸易与金融领域的博弈都进入“你死我活”的高风险区间。美国方面或许会采取更强硬的手段来限制中国在金融领域的操作或进行反击,包括强化对中国企业和银行系统的金融制裁。
同时,美国也可能更大力度地寻求其他国家与其站在同一战线,进一步挤压中国在全球供应链和国际金融体系中的地位。这样的地缘政治风险不容小觑。
美债收益率是全球资产定价的基准。若出现剧烈波动,欧洲、日本乃至新兴市场的债券收益率都有可能相应上行,从而带来全球范围内的融资成本上涨,引发一系列“连锁震荡”。
股票市场往往对利率高度敏感,高利率会压制企业估值,并引导部分资金流向固定收益产品。而对于一些高负债的新兴市场国家,还款压力将骤增,甚至诱发区域性金融危机。
中美是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如果二者之间贸易摩擦再次升级,将进一步打击全球投资者与企业的信心。供应链的调整是一个漫长且高成本的过程,全球企业在不确定环境中会更谨慎地扩张,这对全球经济复苏和增长无疑是一种阻力。
如果美国与中国在经济与金融上的对抗走向极端,其他国家或许被迫在政治与经济利益间做出选择,使得全球经济合作格局更加碎片化。
中国在抛售美债前需要谨慎评估:从短期来看,这样做能在心理层面或市场层面对美国施加一定压力,让美国政府意识到其长期过度依赖外国资本的脆弱性。但从长远而言,中国也要承担其所持美债价格下跌的损失、汇率波动、替代资产选择困难等代价。
鉴于中美两国经济体量庞大,且彼此在贸易、金融、科技等层面关系紧密,过度激烈的金融报复措施很可能两败俱伤,甚至对全球经济造成系统性风险。对于中国而言,一旦抛售美债被市场解读为激进的货币政策操作或政治行为,将可能激化外界对中国金融体系与政策稳定性的担忧,从而影响投资者信心。
如果中国抛售美债在短期内造成美国利率飙升、股市受挫,必然引发美国国内政治和经济的震动。但美国拥有丰富的金融政策工具和全球最大的资本市场,能在一定程度上吸收或对冲冲击。
长期来看,如果美国政府继续在贸易上采取保护主义措施,试图通过高关税或技术封锁来遏制中国,则可能会加速中国在科技与金融体系方面的自我突破,包括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加强与其他国家之间的贸易和金融合作,减少对美元和美国市场的依赖。这会进一步影响美国在国际金融体系中的主导地位。
中美两国之间的金融博弈一旦升级,会给整个世界带来更多不确定性。像欧洲、日本等经济体虽能在一定程度上从中获得更高的全球资金流入,或在产业链转移过程中捞取利益,但同时也要承担全球金融市场动荡以及供应链再平衡的成本。
新兴市场国家的处境则更为脆弱。当全球资金回流美国或流向少数安全避险地时,新兴市场的汇率和资本市场会面临外流风险,甚至诱发局部金融危机,对全球经济增长与社会稳定都可能产生消极影响。
不是“王炸”是“软肋”
4月9日,特朗普突然宣布,除中国外,针对其他国家的“对等关税”将延后90天实施。CNN引述知情人士指出,这项决策与美国国债市场动荡有关——财政部内部已对债券抛售潮拉响警报,促使川普做出让步。事实上,川普政府推动的关税政策已引发部分国家对美国长期安全与经济伙伴关系的质疑,这种不确定性也动摇了投资人对美债的信心。
美国国债长期以来被视为全球市场动荡或经济危机中的“避风港”,然而近期却出现加速抛售的异常现象,已引发金融市场与政府高层的高度警觉。根据分析,川普在一次记者会中坦言他密切关注债券市场动态,并直言“这个市场非常棘手”。
财政部对当前债市走势表达出深切忧虑,尤其关注10年期国债殖利率的急升。殖利率上升意味著借贷成本提高,从房贷利率到企业融资皆可能受到冲击,进而对美国经济构成额外压力。在川普做出延缓关税的决策前,财政部官员贝森特曾与他会晤,并直接表达对债券抛售的担忧。
这个事例说明,国债是美国的软肋。通过沙盘推演,不难发现,中国抛售8000亿美元美国国债,具有极强的金融震慑力,理论上能够在短期内对美国债券市场和利率形成冲击,也可在政治层面向美国政府施压。然而,这种极端操作对中国自身也存在明显的负面影响,包括国债价值下跌损失、替代资产选择困难、人民币升值带来的出口压力、以及国际投资者对中国金融政策稳定性的质疑等。
更深层次地看,中美双方作为全球最重要的两个经济体,在贸易、金融、产业链上的互相依赖已经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过度地使用金融武器往往意味着两败俱伤,并且还可能祸及全球经济。美国国债之所以是世界最主要的避险资产之一,不仅仅因为美国经济的综合实力,也在于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在激烈对抗的氛围下,美国政府或许会更严厉地打击中国企业、限制科技与金融交流;中国则可能转向加速去美元化进程,并积极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和多元化储备体系的形成。
从宏观经济学角度而言,国家之间的经贸纠纷与金融冲突要放到全球产业分工和国际资本流动的大环境下综合考虑。动用“抛售美债”这类极端手段,固然能在短期里起到震慑与反击的效果,但现实中却会受到市场自发调节、各国央行和国际资本的对冲,以及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地缘政治博弈升级的制约。倘若抛售规模过大且速度过快,最后可能演变成金融危机式的“黑天鹅”事件,扰动全球经济,损人亦不见得能真正利己。
这只是一种理论推演,现实中还会受到诸多政治、金融与贸易因素的影响,实际发展往往比纯经济模型更为复杂多变。因此,无论是从稳健的经济政策角度,还是从全球金融体系的稳定性角度出发,大多数理性决策者通常会对这种“王炸”级别的金融举措保持克制。更多时候,双方会在谈判桌上或在国际规则体系内通过加减税、汇率政策、开放市场准入、签署贸易协议等方式来进行斡旋,以尽量避免在金融层面大打出手所带来的多输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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