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赜:《我选的总统》及三篇评论

前言

此文汇集关于川普与乌克兰问题的“1+3(A/B)”篇文章。第一篇文章(文“1”)题为《我选的总统》,作者徐伟。我们是中学同学,曾在一个公社插队,我八年,他离开农村还在我之后。我们都在一个知青农场干过。在农场,1974年(!),徐伟公开提出分队包干承包的主张,在老知青中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非当权派”的雅号。那时候,我们打着“按劳分配”的大旗实行了劳动定额管理,但绝无可能实行承包制。我们都在恢复高考后进了大学,再先后来美留学。他读了工科博士、获得教职以后,不忘“走资”夙愿,下海创业经商成功。

该文首发在一个校友群,引起讨论。我针对讨论中的一些观点,写了三篇文章。“3-1”文题为《为了“人命”与“和平”》。“3-2”文题为《“弱肉强食”、征服与同化》。“3-3”文则有两个版本。版本A题为《龙文导言》,内容包括龙应台在《纽约时报》发表的专文以及我的评论。写毕,把文章一对一地发往墙内,只有少数漏网之鱼送达了收件人,且可以打开阅读,但不能转发;被转发到群中,用美国登记的手机(国家号001)的人可以看到文章,用中国登记的手机(国家号086)的人只看到空白。我因此修改了文章,删去龙文、涉及台湾及其他“刺目”的内容,对文字做了校订润色,做成版本B,题为《两种角度看世界》。这篇文章发到墙内个人,均送达,且被成功转发。

现在把这些文章一并发表。目的是:为当下论争的观点、微信群的氛围,以及墙内严控言论的状态,作为一个样本,“立此存照”。

下文中,为方便阅读,“3-3”文的两个版本不按写作先后次序排列,而是先显示版本B《两种角度看世界》,再补充删去的内容,成版本A《龙文导言》。

文“1”

我选的总统

徐伟

2025/3/15

去年十月美国大选时,我和太太都将票投给川普。结果出来后,刚高兴了几天,就被数以千计的总统令搞得眼花缭乱。紧接着马思克的一阵乱斧,砍的我是晕头转向。然后是川普无差别的贸易战,让我这个曾经的生意人,百思不解。更有甚者,二月二十八号白宫的闹剧、美国代表在联合国的投票(反对称俄罗斯为俄乌战争的侵略者),让我瞠目结舌。还有穿插其间的朝令夕改、谎言频频,那叫一个目不暇接。

不是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吗”?这不是我心目之中的美国总统!

依我理解,美国二百多年来的立国之本,是捍卫民主与自由,匡扶正义,反对弱肉强食。如今的俄乌战争就是块试金石,它能试出文明与野蛮,试出正义与邪恶,试出美国将再次伟大或不再伟大。

二零二二年二月,当俄罗斯的军队直逼基辅城下时,泽连斯基对其盟友说,我不要外逃的飞机,我要武器,这是真英雄,国家利益高于个人生死。当前线回来的乌克兰女兵向泽连斯基献旗并敬礼时,总统单膝下跪,这就是真英雄,在人民面前可以卑微如尘埃。在白宫,面对副总统万斯毫无教养的羞辱,泽连斯基双臂抱胸,甩出一句国骂,这就是真英雄,可作强权们的喉中之梗。

英雄不问出处,最好的诠释就是在英国白金汉宫,英王查尔斯亲自给泽连斯基披上外衣时说的,“英雄不需要西装”。

当乌克兰人民身处生死存亡之际,川普向泽连斯基索要美国上届政府给予乌克兰的战争援助,我感到羞愧。当川普说,没有美国的援助,乌克兰撑不过两周,而泽连斯基回答到,普京讲过同样的话,他说的是三天,我感到羞愧。当川普说泽连斯基不是民选总统,是独裁者时,我感到羞愧。当记者问川普,你现在还认为泽连斯基是独裁者吗?川普反问到,我说过吗?我感到羞愧。当听到“枫叶漫话”的播主说:“乌克兰人选了一个小丑当总统,而美国人选了一个总统当小丑”。我更感到羞愧,因为那是我选的总统。

文“3-1”

为了“人命”与“和平”

任赜

2025/3/29

中国抗日战争持续了八年,在任何一个时点,中国都无力战胜日寇。甚至到了1944年4月至12月期间,日寇发动“豫湘桂战役”,中国军队英勇抵抗,但实力相差太大,仍然丧失4个省会和146座城市、7个空军基地和36个飞机场,丧失国土20多万平方公里、涉及6000万人民。

按照今日挺川人的看法,中国那时“手里没牌”,根本就不该坚持战斗,早就应该承认“满州国”、“华北自治”,支持汪精卫降日投敌,建立傀儡政权,从而“拯救人命”、“实现和平”。我们的父老一辈,抗战时拒绝当亡国奴的人们,做了另外的选择。他们坚持抗战,宁死不屈。

美国给予中国最重大的支持、援助。在沿海地区完全沦陷之后,靠“史迪威公路”(滇缅公路)和“驼峰航线”(从印度东北飞越喜马拉雅山到昆明的航线),运送武器、药品和其他物资,使中国得以支撑下来。

乌克兰当下处境比中国当年好得多。川普背弃乌克兰,勾结普京,压迫乌克兰割地求和。但欧盟、加奥新和许多其他国家继续力挺乌克兰。乌克兰挺住了,屹立不屈。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地球是平的》等书的作者弗里德曼写到:“当翻译告诉特朗普,普京说他愿意为乌克兰的‘和平’(peace)做任何事情时,我敢肯定,普京其实说的是他准备为乌克兰的‘一块’(piece)土地做任何事情。”“结束杀戮的最简单、最快捷的方法,是让发动杀戮的一方——也就是以完全捏造的理由入侵乌克兰的一方——撤出乌克兰。这样,杀戮就结束了。”

我完全同意弗里德曼的看法:“我还是会非常非常怀疑特朗普和普京就乌克兰问题所说的每一个字——就算他说的连词和冠词都不信。”因为我知道,事实很清楚:川普的所谓“大棋”,就是勾结他的“好友”普、习、金,在全球胡作非为。

世上存在道义,为人当有操守。不讲是非对错,昧于事实而热衷于“现实主义”算计,还自以为高明而做人身攻击,呜呼哉!我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描述我对那种立场、谬论的愤慨。

文“3-2”

“弱肉强食”、征服与同化

——评XSW帖

任赜

2025/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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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SW原帖

张文没有注意小国与大国之差别,像中国这样人口众多地域广阔文化深厚的大国,回旋余地大,是可以言抵抗到底的,小国则不能。想锡金这样的小国,遇到印度吞并就无法抵抗到底。中国文化深厚,不仅地理上有纵深可以周旋,而且文化凝聚力强,时间上周旋余地也长,不易被征服,外族政权多被同化,几十后又是老子天下,元代清代是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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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1)

XSW帖中所说“张文”,是指《为了“人命”与“和平”》一文。XSW提出,“张文”没有注意到“弱肉强食”的史实:“想【像】锡金这样的小国,遇到印度吞并就无法抵抗到底。”

其实,“张文”还没有注意到以下这种境况:一个高中大个子男生要抢一个初一小女生的手机,小女生个子比他矮,肌肉力量不如他,文化程度不如他,跑也跑不过他,梳了两条辫子会被他抓,等等等等,小女生是无法抵抗的。

“弱肉强食”的实例,从古代到现代,俯拾皆是。但“张文”谈的是原则。联合国宪章的原则是,所有国家的主权、领土不容侵犯。确实,当今世界上,公理正义并非总得伸张。然而,从古代通行“丛林法则”,到二战后基于联合国宪章建立全球体制,实践中固然远非完善,毕竟有了长足进步。

我们接受“弱肉强食”作为国际关系的原则吗?

(2)

XSW帖说:“中国文化深厚,不仅地理上有纵深可以周旋,而且文化凝聚力强,时间上周旋余地也长,不易被征服,外族政权多被同化,几十【年】后又是老子天下,元代清代是证明。”这段话涉及两个关键概念,可以商榷。先谈“不易被征服”。

史实是,XSW帖举出的那些因素,未能阻挡蒙古人征服中国,未能阻挡满人征服中国。

实际上,如果没有美国支持援助。存在很大可能性,日本人能够凭实力打到中国无力再战。中国多亏了美国,靠实力以及道义(!),赢得对日寇的胜利。

说靠那些因素,中国“可以言抵抗到底”而锡金“就无法抵抗到底”,这种说法,不是周全之论。元代清代史实恰恰表明,XSW帖那一段话,逻辑不能自洽。

(3)

再说“同化”。XSW帖说:“外族政权多被同化,几十后又是老子天下,元代清代是证明。”我的问题是:如果承认“外族政权”“几十(年)后”就被“同化”,那么,这以后,“天下”的“老子”是谁?是汉人吗?

元朝(1271-1368)延续97年。直到其末年,民间传说是,老百姓做月饼,内藏纸条,“八月十五杀鞑子”,起事推翻蒙古人统治。元朝人分四个等级,北方汉人属第三等,南方汉人属最低的第四等。汉人显然不认为自己已经当了“老子”:占据天下的老子是别人,“鞑子”。

清朝(1644-1911)延续267年。直到其末年,史实是,孙中山领导同盟会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纲领,代表了当时许多志士的共同目标。他们显然不认为自己已经当了“老子”:占据天下的老子是别人,“鞑虏”。

满人建立的从东亚到中亚的大帝国,疆域远超明朝十八行省的汉人地区。在汉族地区采纳了中国传统建制,中心在北京;其他广大地区——包括满州旧地(延伸到西伯利亚一大块地方)、蒙古(包括当今的内外蒙古)、西域(大于当今新疆)以及西藏,统治中心在热河承德,皇帝在避暑山庄接见蒙古、西藏等地代表,维系对那里的统属关系。满人信奉萨满教(汉族民间所说的“跳大神”),遇大事,每于皇宫内处“跳大神”,汉人不得与闻。又尊崇从西藏传到蒙古地区的喇嘛教,北京雍和宫是显迹。政体内,满尊汉卑,是为定制。采纳了一些汉族传统建制,以汉治汉,统治之术而已。满清一朝,直到1911年,“老子天下”的“老子”是谁?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典籍。在康熙皇帝(1735年至1796年在位,即位已在清朝建立之后91年)编纂《四库全书》过程中,被禁毁的书超过七十万部,禁毁书籍与四库所收书籍竟然一样多,而保留的书中,“犯禁”的文字被悉数删除。鲁迅说:“四库全书出,中国古书亡”。

在什么意义上,可以把“外族政权”说成是汉人的“老子天下”?这样说,准确恰当吗?

(4)

再追加一问。如果说“老子天下”指中国(汉族)文化、制度基因占统治地位,那么,恢复秦汉、唐宋体制,就是“可欲”的吗?(英文desirable一词,意为值得向往的,希望获得的,等等,现在常见译成“可欲”,这里从俗,用此一词。)特别是,贯穿两千年历史的秦制,“定于一尊”的帝制,是否是中国文化、政体的一个核心要素?

我们要不要以当代普世价值审视中国传统文化、制度基因?

文“3-3B”

两种角度看世界

任赜

2025/4/2-3

我写的两篇小文,被转发到“附中帮”。写第一篇是为了支持两位同学。一位是徐伟。徐伟的文章写得真切透彻,看穿实质,本来无需我再多说。但是看到群中多人以“为了‘人命’与‘和平’”为理由,支持川普的乌克兰政策,忍不住还是出来说几句。另一位是我不知道是谁的“花好月圆”(后来知道是徐伟同班同学),提到“现在跟你们说也白说,说的不合你们的意不是围攻就说讽刺。”我看不过,又忍不住,出来说了两句话。

第二篇是针对一种我不曾想到的观点,以承认“弱肉强食”丛林规则来看待乌克兰问题。但是,我以为,如果要从“现实主义”外交的角度来谈,至少,需要在史实和逻辑两方面能够自圆其说。我看到事实与逻辑都不成立的说法,不舒服。有话要说,就说了。

第二篇文章本意是商榷请教,没有指望说服任何人,更没有想在文中讨论从“现实主义”与“价值原则”两个角度看世界而导致的国际关系理论、外交政策。现在想就我所知,略说几句。

国际关系理论中有“现实主义”与“价值原则”两派(不是“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两派),导出外交政策中“现实外交”与“价值外交”两种侧重的实践。以美国为例,“现实外交”的大师是基辛格,阿以“穿梭外交”、1971年访华等等是突出事例。“价值外交”则以卡特总统的“人权外交”为显例。美国立国以来,外交政策一直包含这两个要素。而“价值原则”更是二十世纪迄今,许多总统在美国外交事务中高举的旗帜。

我是学经济学的。经济学领域有凯恩斯主义(主张政府宏观干预经济,维持就业与物价稳定)和弗里德曼货币主义(强调市场机制作用)两大流派,我认为二者都有真知灼见,一直从这两派学说中汲取养料。我对国际关系理论中的“现实主义”与“价值原则”两派,持同样态度。我了解也认同“现实主义”外交的一些理论及实践成绩。我看重“价值原则”外交的基本原理,支持推进普世价值的实践。

这里,对“价值原则”外交,转录“维基”条目两段内容,放在方括号【】中。

【价值观外交、价值外交、价值取向外交、或价值导向外交(英语:Value Oriented Diplomacy or Value Diplomacy or Value-based Diplomacy),有时亦称为原则外交 (Principled Diplomacy)等,通常指奠基于尊重普世价值的外交政策方针,强调对自由、民主、人权、法治等基本权利(有时亦延伸至环保、和平、市场经济等价值)的尊重。这种自由民主制国家的外交政策取向可表现在推动落实上述价值;支持实践这些价值的国家或与其强化合作关系;建立“价值同盟” (Alliance of Values);对抵触上述价值的行动予以批判、施压、或制裁(如经济制裁等);对缺乏上述价值的国家则推广促进这些价值的生根发展等。民主和平论的多项研究即指出自由、民主、人权、法治与和平有著相辅相成的作用,民主国家的一切作为需尊重民意,共同分享自由民主制等价值观的国家之间因内部权力监督制衡机制与寻求和平解决争端的精神而较不容易发生武装冲突。】

【尤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更是标举相关精神,如具有理想主义思想的伍德罗·威尔逊总统的十四点原则即强调民族自决等。其后的富兰克林·罗斯福、哈瑞·杜鲁⻔、约翰·甘迺迪、吉米·卡特、隆纳·雷根、比尔·柯林顿、乔治·沃克·布希、巴拉克·欧巴马等总统任内都提出重视民主制度与人道主义精神之对外政策。】

当年里根总统在柏林墙下喊话:“戈尔巴乔夫先生,把它推倒!”那是高度的“价值原则”外交,原则就是:尽管苏联竭力维持对东欧国家的控制,一次又一次使用武力(对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等国),美国拒绝承认东欧是苏联不可触动的势力范围,支持东欧各国人民争取独立主权自由。另一方面,里根推动“星球大战”计划,那是高度的“现实主义”外交,以实力压倒对手。而当苏联试图对中国实行“外科手术”式核打击的时候,美国帮助中国化解了危机,既是“价值原则”也是“现实主义”外交。

二战后,美国主导建立基于联合国宪章的全球秩序,坚决否定以“弱肉强食”作为国际关系的原则。美国外交政策中一直有“现实主义”考量作为基础,也一直有“价值原则”作为指导。实践中并非完美,但成绩显著。二战后,美国充当了“世界警察”,世界在七十年间享受了前所未有的和平时期,避免了重大战争,实现了普遍的经济增长。

归结起来,我赞同徐伟所说:“依我理解,美国二百多年来的立国之本,是捍卫民主与自由,匡扶正义,反对弱肉强食。如今的俄乌战争就是块试金石,它能试出文明与野蛮,试出正义与邪恶,试出美国将再次伟大或不再伟大。”

文“3-3A”

龙文导言

任赜

2025/4/2

【《龙文导言》 =《两种角度看世界》+ 以下内容。】

现在转发龙应台今天在《纽约时报》发表的专栏文章。她是我尊敬的作家,看过她许多文章,很赞赏。文章放在下面。《纽约时报》提供的中译文的标题,“台湾维持和平与自由的唯一途径是与中国和解”,吓我一跳,再找出中英文对照版,英文标题是“The Clock Is Ticking for Taiwan”,意为“对台湾来说,时间已经不多了”。文内确实有这句话,更进一步说,“预计特朗普与习近平不久将举行会晤。在和乌克兰发生那样的事情后,特朗普很有可能为了与习近平达成贸易或地缘政治协议,将台湾抛在一边。”我认为,她想用“和解”来保存台湾民主,那是幻想。但她忧虑美国背叛台湾,那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香港的沦陷就是先例。转发此文,是想显示,台湾问题是对美国“现实外交”与“价值外交”的又一重大考验。

1971年基辛格秘密访华,我还在界集插队,那消息,是同一家的知青“偷听敌台”,从“美国之音”中听到。那是“现实主义”外交,其时中国人权状况正处于极其糟糕的状况。我们在乡下,感到那是好消息(但是完全没有想到那后来确实有助于改变自己的命运)。卡特总统大力推动“人权外交”,但恰恰是他承认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而那是“现实主义”外交。我想,“附中帮”同学,在国内国外的,都享受到那种“现实主义”外交带来的好处。卡特总统卸任后,又到中国推进基层选举,那是“价值原则”外交。如果天安门事件以后美国不谴责、不发动制裁,那就是放弃了“价值原则”。那一次,美国站在正义一边。但是,当香港民众在维多利亚公园齐声高唱“你可听见人民的歌声”(歌剧《悲催世界》主题歌,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的时候,川普背叛了他们。他不仅违背了“价值原则”,也违背了“现实主义”的基础。美国的道义和利益都受到重大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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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报

观点

台湾维持和平与自由的唯一途径是与中国和解

龙应台

2025年4月2日

台湾的计程车司机是出了名的健谈,不久前,我在台湾南部坐 上一辆计程车的后排座位后,司机转过身来,兴高采烈地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然后突然说道:“今天的乌克兰,就是明天的台湾”。

他说出了如今台湾各界普遍存在的担忧。特朗普总统撤回美国对乌克兰的大力支持,并且于2月底落井下石在白宫羞辱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这让台湾民众不禁思考:如果美国为了讨好俄罗斯而对乌克兰做那样的事情,那它会不会为了讨好中国对 我们也做同样的事情呢?

几十年来,基于如果中国入侵美国会支持我们这样一种期待,台湾领导人一直把我们与中国的对峙——中国声称台湾是其领土,并誓言在必要时以武力夺取台湾——说成是对自由与民主的捍卫。这造成了一种不真实的安全感,使得台湾的政客和民众未能及时就处理与中国关系的最佳之道做出举国反思,以确保台湾民主制度的长期存续。

随着特朗普将民主价值观和美国的朋友抛在一边,台湾必须立即开始一场严肃的全国性对话,讨论如何以我们可接受的条件确保实现与中国的和平,而不是让大国决定我们的未来。

无论是在网上还是日常对话中,台湾民众对美国的协防承诺表示出越来越多的怀疑,并且会问:如果美国似乎不再愿意支持像乌克兰这样的友邦捍卫自由,那么数以万计为国捐躯的乌克兰年轻人是否白白浪费了生命?3月初,一个深受台湾大学生欢迎的网络平台做了一个非正式的民调,询问鉴于乌克兰的最新事态发展,受访者是否仍愿意保卫台湾抵御中国的进攻还是更倾向于投降。多数人选择了投降。

台湾总统赖清德似乎对这些情绪视而不见。他非但没有与台湾各界接触,就我们应该何去何从发起一场紧迫的全国性讨论,反而选择制造恐惧、引发对抗,并且重拾冷战时期的那种黑暗言论。

3月13日,以中国的间谍活动、颠覆活动和军事威胁为由,赖清德正式将中国列为“境外敌对势力”,并放话加强对与中国的商业、文化和其他联系的审查。他还宣布计划恢复军事审判制度,以起诉涉嫌国家安全犯罪的台湾现役军人,该制度因人权原因于2013年废除。台湾的主要反对党国民党指责赖清德将台湾推向战争,中国则警告说他在“玩火”。

赖清德做法的问题在于,台湾不能再依赖美国的支持。这并非我们现在才意识到的,因为特朗普不只是背叛乌克兰,他对捍卫台湾的承诺也已经让人起疑,他甚至指责我们从美国偷走了半导体业务。

我们早就痛苦地意识到,与任何国家一样,美国也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在台湾,不管老幼,都知道1978年12月16日那天发生了什么,当时我们的蒋经国总统在凌晨两点被叫醒,被告知美国将断绝与台湾的外交关系,转而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将我们这个冷战盟友抛弃,使我们陷入日益加深的外交孤立。特朗普的粗暴做法只是风格不同,而非实质上的差异。

在中国日益强大、美国背弃世界的情况下,台湾加强军事建设以遏制攻击的做法是正确的。但要以和平的方式保障自身自由,唯一途径是要以某种方式与中国达成和解。近几十年的历史表明,这是可以实现的。

在数十年的时间里,两岸不相往来,基本上处于一种战争状态。但在冷战结束后,两岸关系逐渐解冻。在国民党的马英九担任总统期间,也就是2008年至2016年,两岸关系处于最佳状态。国民党强调,与中国的合作是确保台湾稳定繁荣的途径。

在马英九执政时期,两岸在学术、文化和商业领域的交流蓬勃发展,甚至在2015年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举行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会面。在经历了数十年的敌对之后,两岸和解似乎成为了可能。

但是窗口很快就关上了。在台湾,公众对与中国关系升温的怀疑与日俱增,尤其是在中国以严厉的镇压回应了始于2014年的香港民主抗议活动之后,这种镇压至今仍在继续。民进党不信任中国并强调捍卫台湾主权,这有其正当理由,该党于2016年赢得总统大选,此后一直执政。与中国的关系重新回到了对抗和恐惧之中。

但恐惧或许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恐惧滋生仇恨和不信任,以至于在台湾的政治话语中,即使建议与中国和平相处也会被视为天真、不爱国,或者更糟糕的:被斥为投降和背叛。

恐惧还滋生了加强控制的冲动,而赖清德正在追求的正是这种控制。我在1950年代的台湾长大,当时我们生活在戒严令下,一直担心中国的入侵。如今日益紧张的气氛——台湾购买美国武器、赖清德挑衅性地将中国称为敌人,以及针对两岸交流而重新出现的冷战式的猜疑——都让人觉得回到了那个令人不安的时代,威胁着和平以及台湾在建立开放的民主社会方面所取得的进步。

对台湾来说,时间已经不多了。预计特朗普与习近平不久将举行会晤。在和乌克兰发生那样的事情后,特朗普很有可能为了与习近平达成贸易或地缘政治协议,将台湾抛在一边。

几乎所有台湾人都希望保护我们所珍视的自由。我们的分歧在于如何实现这一目标——是通过和解,还是与中国的对抗。但有一点现在是清楚的:完全依赖美国、同时拒绝和对抗中国不再是一条可行的前进道路。不首先确保和平,就不可能有民主。

 

龙应台是台湾作家、散文家和文化评论家。2012年至2014年,她担任马英九政府的第一任文化部长。她的作品包括《大江大海一九四九》。

翻译: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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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2025/4/6写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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