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暮色中，飞机平滑地行驶在万米高空。机舱内舒缓的音乐停顿了片刻，广播里温馨地提示乘客飞机已进入阿拉斯加上空，乘务员开始发放入境表格，乘客们放松地舒展着腰身，目的地快要到了。突然，机身一阵剧烈地抖动，飞机在短短的几秒钟内颠簸着向下俯冲了 1500米。乘客们顿时惊恐万状，部分解下安全带的乘客毫无防备、被重重地甩出座位。一时间惊叫声四起……。
这是1993年4月6日，从北京出发的中国东方航空公司的583号航班，径停上海后正在飞往洛杉矶的途中。在接近阿拉斯加阿留申群岛时，飞机的副驾驶控制杆出现了故障，导致飞机的控制操作系统失灵，无法正常地控制飞行高度与航向。紧急之中，机长尝试着手动操作控制飞机，但却导致飞机更加剧烈地震动。超速警报器的鸣响使乘客更加陷入恐慌之中。当时，一位头次坐飞机、带着6岁儿子的女乘客，起身想询问空姐怎样填写入境表，飞机的突然颤动，使她面前打开的小桌板猛然沉落下去。刹那间，她感觉双脚悬空，头顶遭到重物的猛击。定睛一看，原来飞机突然大幅度地倾斜，头部撞到了天花板，身体也悬浮起来。飞机刚刚正过身来，就犹如高台跳水般向着大海俯冲下去，这次掉落了5000多米。飞机上装满茶具、酒具的柜门也被甩开，破裂的玻璃杯碎满一地，来不及回到座位的乘客，被飞机的惯性狠狠地甩来甩去，摔落在尖锐的玻璃渣上。机舱里乱作一团、四处狼藉。
机长终于控制住了飞机。被撞得变了形的天花板和椅背歪歪扭扭，乘客的物品散落一地，舱内的灯光随着飞机的抖动忽明忽暗。显然，飞机已无法继续飞行，必需马上迫降。机长当机立断，请示北京航空总部，希望能在苏联境内迫降。但由于那时苏联刚刚解体，局势很不稳定，所以迫降的申请遭到了拒绝。机长表示还要继续联系美国最近的机场进行迫降，这一消息使舱内的空气更加凝重起来。绝望的乘客们开始相互传递纸张，含着泪颤抖着双手、凝重地写下遗书。遭受轻伤的乘务员一边克服着自己的恐惧心理，一边不断地安抚机上的乘客，协助他们穿上救生衣、准备好氧气罩。
突然间，机舱里的灯全部熄灭了，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传来一片哭泣声和祷告声，在生死煎熬中等候的乘客们不断地祈求上苍保佑。那位头部、脖子和身体遭受撞伤的妈妈用发颤的声音嘱咐孩子要坚持下去、保护自己、等候救援。交代完后，她搂着儿子，闭上眼睛，准备接受随时来到的死亡。多年之后，重温当年旧事的她依然表示，对这次经历能说的就是：“惊心动魄，魂飞天外，九死一生，噩梦一场”。
良久，机长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美国阿留申群岛的谢米亚空军基地同意了飞机的迫降请求，机舱内的乘客们激动万分。虽然无法预料故障横生的飞机还能坚持飞行多久，虽然飞机有可能会因着陆失败而引起爆炸，但是现在毕竟有了一丝希望，一丝可以绝地逢生的希望。美国阿留申群岛是在二战时期建立的军事基地，是不允许民用飞机在此降落的，更不用说此次是外国的民航班机，而且阿留申的谢米亚岛上并没有可以容纳大型民航客机的跑道，现有的军用跑道过于狭窄，也没有专业的照明设施。更糟糕的是一场暴风雨使当时的能见度迅速降低，飞机是否能在受损情况不明、起落架能否顺利打开的情况下安全着陆、仍然是个未知数。
夜晚8点半，滂沱大雨中飞机来到谢米亚岛上空，斗大而密集的雨点砸在舷窗上，声声如鼓。透过漆黑的夜空和冰冷的雨雾，遥远的地面上两条微弱的光带依稀可辨，那就是跑道、就是散发着生命希望的温婉光芒。飞机缓缓下降，踉跄中终于滑向了跑道。人们这才看清楚，雨雾中的这两条光带根本就不是机场的照明设施，而是用强光手电筒汇集而成的照明光带。在风雪交加的深夜，美国军人身着防火服，冒着生命的危险整齐地排列在机场跑道的两侧，双手高举着强光手电筒，照亮了漆黑的夜空，照亮了跑道，为飞机指引了生命的通道。
飞机安全降落的刹那间，机舱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所有的乘客和机组人员相拥而泣，机场两侧的士兵们也激动地抱在一起，欢呼雀跃。这一刻，至高无上的生命得到了拯救；这一刻，不同种族和信仰的人们携手度过了难关；这一刻，人类共同体的观念是如此得清晰坚定；这一刻，人性的光芒又是如此得璀璨辉煌。
更令人感动的是，救援活动才刚刚开始。东航583号航班共载有200名乘客和数十名机组人员，其中156人受伤，53人伤势严重。伤者多为骨折、脑震荡及脊椎损伤，伤员全是各行各界的华人华侨以及机组人员。美军谢米亚岛军事机场停满了大量的救护车、消防车、和军用飞机，准备在第一时间把受伤的乘客分批地用直升机送往阿拉斯加最大的城市安克雷奇。那个风雨交加的暗夜里，安克雷奇的机场是灯火通明。伤员一落地，安克雷奇市政府和空军基地立刻展开了大型的联合救援行动。乘客们惊喜地发现，机场还出现了大批在此等候良久的华人面孔。这个人口只有30多万的城市中，华人不满千人，在当地的阿拉斯加华人联合会的组织下，那晚几乎全员出动，参加到这场救援活动中。飞机上的很多伤员会说的英文有限，尤其是语言不通的年长乘客，当地华人及时有效地为他们充当翻译，确保了乘客与救援部门的沟通畅通无阻。华人家庭随即纷纷驾车、跟随急救车到达四家不同的医院，帮助伤员顺利地用英文填好医疗文件，办理住院手续，并协助伤员联系家属。有医护资质背景的华人，更加有效地协助伤员与医护人员就伤情讨论了治疗方案。
接下来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安克雷奇的华人志愿者们做了大量的工作，得到了乘客和当地政府的高度赞杨。华人家庭不断前往医院探望伤者，给他们送去中餐食品，捐赠了衣物和生活用品，为帮助伤员能够支付医疗费用而面向社会募捐，并亲自在护理间悉心照料伤员。许多伤员的家属初到安克雷奇时看到亲人受伤的惨状，悲伤不已，情绪失控，在华人们不断的抚慰和帮助下才逐渐摆脱了低落的情绪。除此之外，华联会还协助中国驻美领事馆安排伤员出院后的临时住所，协调伤员与领事馆和航空公司的后续沟通，乘客们最终得以顺利踏上返程之路或转院治疗。不幸中的万幸，事后仅有两名乘客重伤不治，一位空姐成为残障，其余的乘客全部康复。
华联会在这次大型的救援活动中展现出强有力的领导作用，正是源于初创时期致力于联合侨胞、服务社区，融合本地文化的宗旨。从1976年建会初期的几个家庭发展到现在的250个会员家庭，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包括香港、大陆、台湾、东南亚、还有当地出生的移民后代等等。虽然华人们的政治及宗教背景不同，但并不影响华夏子女的民族友情。1993年东航事件之后，华联会还参与过1995年台湾登山队在北美最高峰、德纳利山峰登山遇难的救援，以及1998年香港两个家庭在西华德高速公路遭遇车祸的救援。
血浓于水，这种团结向上的民族情谊还体现在多种文化活动中。华联会组织过大型的舞龙仪仗队，参加美国7月4日的国庆游行和每年的亚洲之夜文艺演出，先后四次组织过来自华语国家专业团体的文艺表演，在安克雷奇的文化艺术中心大厅演出时盛况空前。安克雷奇华人圈里人才济济，已有十几年历史的北风合唱团、凌波舞社、中文学校舞蹈队、和华联会舞龙舞狮队都是各种节日晚会的核心力量，使每年的中国新年、端午节、中秋节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盛会。华联会还致力于华人后代的培养，从1984年至今坚持不懈地举办非盈利的中文学校和夏令营，协助华裔学生学习汉语和民族传统习俗。每年都在华联会组织的春晚演出现场向优秀的华裔学生颁发奖学金，大大地激励了当地华裔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在赈灾方面，无论是台湾821水灾、四川汶川大地震、日本仙台地震，会员们都会积极捐款，还积极参加了为当地各族裔老人以及住院儿童缝制爱心棉被等送温暖活动。华联会几十年来的辛苦付出，在当地政府的民间事务中建立了良好的口碑，更是在华人生活圈内产生了一种强有力的文化向心力和团结一心的凝聚力，一旦出现危机时刻，这种凝聚力就会爆发出无私的精神与能量。
当我们拨开湮远依稀的岁月面纱，翻动尘封已久的历史档案，人们对1993年飞机遇险的救援活动仍然记忆犹新。回望那段历史， 这场中美航空界成功合作的背后，我们看到在遥远的北疆边塞，一批淳朴的美国士兵、一群无私的华人民众，生死关头携手相助。一切的军事基地规则，一切的语言文化障碍，那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拯救生命、实施人道成为至高无上的使命。人性的光辉照亮了茫茫夜空，点燃了生的希望，温暖了绝望无助的心灵。血浓于水，千年来根植于华人民族骨髓里的这份信念与亲情也在阿拉斯加这块“最后的边塞”又一次得到了充分地印证。
参考文献：
1、https://en.wikipedia.org/wiki/China_Eastern_Airlines_Flight_583
2、东航视频《人性的光辉》
3、https://alaskachinese.org/about-chinese.php
4、阿拉斯加华人联合会资深原会长陈先生采访材料
5、https://www.sohu.com/a/148051303_810345
作者投稿
华夏文摘第一七七二期(cm0325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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