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秋天,我上初二。原来初一年级的八个班分成了四个快班和四个慢班,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换了:原来的班主任余老师考上了研究生,离开了中学,数学张老师去教慢班,语文孙老师随她的军人丈夫调回南方了,英语程老师教下一年级了。而我对这些变化,对与敬爱老师的离别似乎一无所知,一无所感。直至我长大以后,人到中年以后,才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对老师的感念才渐渐浮上心头。
同班同学也换了,那个“愿做一只小羊”的女生和“像猫一样默默无语听我讲解因式分解”的男生都被分到慢班。命运很残酷,这些同学的命运被过早地裁决。分在慢班的同学,几乎都没有考上本校高中,上大学的几率就更低了。而我在那个年龄,根本没有留意到这种命运的残酷;也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分在慢班同学的感受。当时我们只有13,14岁,在同一操场地做早操,却似乎已经注定将有不同的命运。
新的班主任是教语文的胖胖的魏老师,魏老师似乎更喜爱她原来班里的学生,但对我非常好,因为她是母亲的好友。初一的学习就像玩轻松愉快的游戏,初二的学习就没有那么轻松了,我学习也更用功了,但仍偷偷地读很多小说。
初一数学竞赛获奖使我有点飘飘然,以为自己有数学天赋,并在心中暗下决心:要成为一名像陈景润那样的数学家!当时报纸上经常报道一些自学成才的青年,甚至是身残志坚的青年。我也开始实施一个伟大的计划 – 自学数学!我有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数学部分有:代数,平面几何。我从平面几何开始自学。
自学刚开始不久我就遇到了麻烦:一道计算多边形角度题,我不太懂,也没多想,就去问父亲。父亲看了一下题,就急了:“怎么搞的?这样简单的题都不会?!” 我不好意思告诉父亲,我是在自学。父亲大概给我讲了一遍,我似懂非懂。然后又讲了一遍,因为紧张,我更不明白了。父亲气得大叫起来:“怎么这么笨!” 旁边的母亲这时也参与进来:“她肯定是没看懂题目,让她读题目!” 我开始读题,因为紧张,似乎连句子都不会读了,惹得母亲也开始生气:“再读一遍!”,我唯唯诺诺又读了一遍,此时我完全糊涂了。“再读一遍!”,“再读一遍!!”,那天我哆哆嗦嗦地读了三四遍,完全读不懂题目的意思。父母终于放弃了,两人相对唉声叹气:“唉,怎么这么笨!” “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我含着眼泪,委委屈屈地从父母房间退了出去。从此彻底放弃“自学计划”,数学家之梦也就此黯淡。
我后来笨得更变本加厉了。 那时家里冬天生炉子,一次父亲让我把大块煤砸成小块。我力气小,用锤子根本砸不开,父亲急了:“你用旁边的斧子砸啊!” 我当然知道父亲是指用斧头没刃的重头去砸煤,我试了两下,还是没砸开;我一紧张,竟使用有刃的斧子去砍煤。父亲夺过斧子,查看斧刃,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这么笨呀!!” 后来,父亲 一直在追问:“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后来家中来客人,父母总会将我“用斧头砍煤”宣扬一番。似乎孩子笨到极致,笨到不可思议,父母也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的。
幸亏我在家中的笨没有传染到学校。这一年,我13岁,仍有一点“傻乎乎的天真” 。当课堂老师提问时,我仍像小学生那样,第一时间积极举手,成为班里发言最多的同学,有时一堂课发言四五次,甚至五六次。开始我还挺得意,后来自己也感觉奇怪:“那么简单的问题,怎么没有其他同学举手啊?” 渐渐我明白了:不是别人不知道答案,只是人家不像我那样爱显摆,不屑举手罢了。明白这点后,我也不好意思每次都举手了。其实,此时锻炼出的发言能力,为我后来带来益处。
除了举手发言,我不举手也爱发言,不知什么原因,我有了“上课爱说话”的坏毛病。初中一年级时,我坐第一排,在老师的眼皮底下,总坐得端端正正。初二, 因为个子长高了,坐在二三排的位置。课堂一半的时间,我都是侧对讲台。老师刚刚说了上句话,我就猜老师要说的下句话;有时老师还没有提完问题,我就把猜测的答案说出来,而且常常八九不离十。于是我就更忍不住要表现,把自己当成了老师的代言人,得意忘形地向前后左右的同学“显摆“。对我的行为,数学孙老师哭笑不得,有时还挺欣赏;而其它老师们也不好意思对我太严厉,毕竟这些老师都是我母亲的同事。
直到有一天, 英语程老师在一个大教室举办英语讲座,大概所有快班的同学都参加了,我坐在中间,大概在七八排的位置。程老师在台上讲,我“爱显摆”的毛病又发作了,嘀嘀咕咕地给周围的同学解释老师的意思。突然,程老师很严厉地说:“某些同学,不许讲话!”, 虽然老师没有点名,但我感觉到老师的目光非常严厉地射向我,我的脸一下红了,赶快闭嘴,心里却有些不满:“别人讲话声音更大,而且我正在给旁边的同学解释呢。”
过了两天,我在楼道里遇到程老师,老师问我:“那天讲话的是你吗?我没太看清楚,当时还在想,会不会是你呢?如果是你的话,这样不好。” 我不知如何回答老师,惭愧得红了脸。从此,我再也不敢随便讲话,改掉了上课说话的坏毛病。
在初二,我最引以为傲的是体育成绩,而这一切首先都归功于体育老师的“严厉”。初一时,我的体育成绩很差,百米成绩不达标。学期快结束时,为了成为 “三好学生”,体育委员盛亮拿着一个秒表,天天下午课后陪着我去练百米冲刺。盛亮还很郑重其事地帮我制定了一个百米冲刺的“战略战术”,告诉我何时提速,何时冲刺。最后,我勉强体育成绩达标,成为 “三好学生”。
初二开学第一周,上第一堂体育课,老师带着大家跑了两圈,完成了一些热身动作,就去指导男生的活动。我和几个女同学误以为第一天的体育课结束了,就回教室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同学急匆匆地喊:“体育老师叫你们回操场!” 大家都知道体育张老师很厉害,听说他还踢人呢。我们几个女同学慌慌张张地跑回操场,重新列队。小张老师面色阴沉,大声训斥:“谁叫你们回去的?我说下课了吗?”
站在队列中,我感觉丢脸极了,忍不住哭了起来,而且哭得泣不成声。队列前的小张老师忍住要笑的表情,口气也不那么严厉了:“我就说了两句,你哭什么呀?!” 从此后,上体育课我非常认真自觉。体育上我没有天资,但我却很努力认真,不娇气,严格按照老师的要求去做。初二的体育课有一个项目是骑在单杠上,前倾做个大回环。最初,全班女生只有一个同学可以完全那个动作。那时一下课,女同学都争着跑向单杠,时常单杠同时挂两个人,单杠很少有空闲的时候。我因为家离学校近,几乎天天早来晚归地挂在单杠上,手上都摩出茧子。终于有一天早晨,我栽下去,凭着惯性,又可以稳稳地骑回到单杠上。那天,我太高兴了,兴奋了一整天!经过刻苦练习,一大半的女同学都能完成这个动作。
由于我在体育上的刻苦认真,小张老师对我再没“厉害”过,课后我也主动帮助老师整理体育器材,我也成为体育老师的好学生。我常去张老师那里读《飞碟》《UFO》杂志,读百慕大三角神秘的故事。张老师的隔壁是教美术的秦老师,他们都是刚从师专毕业的小老师。我因为喜爱美术,也经常去秦老师那儿看美术杂志。秦老师画得很好,而且对同学很随和热情,没有架子,他的宿舍经常围着一堆学生。大家津津有味地听他讲解世界名画《美杜莎之筏》《自由引导人民》,听他充满热情地谈论当时的青年美展,以及震撼人心的巨幅油画 – 罗中立的油画《父亲》。
初二这一年,在家里,我是一个笨孩子,但在学校,我的成绩仍名列前茅。
2024.2.10初稿
2024.12.23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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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文摘第一七六一期(cm0125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