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人会说，写了三分之二了还没看到“落水”之事，是不是用标题抓眼球啊。我说我写的是“落水记”，不是“落水”，多少该有点前因后果铺垫才对得起标题，对吧。闲话少说，马上就要写到落水了。
划皮划艇游览大理石洞穴都是从附近一个叫Bahia Mansa的小港湾出发，从里奥小镇划船过去太远，中间还有大段开阔的湖面，很不安全，所以一般游客都是从里奥坐车到Bahia Mansa上船。从里奥过去5公里的路程开车要十几分钟，最后一段到码头的路又险又烂。季节没到，游客不多，我们到时看到一群人刚划完船出来，我们就是当下唯一的一拨了。
老德和小罗看上去都是有经验的皮划艇向导，他们的船和设备都很好，特别是防水和安全设备，比我在美国划皮划艇时的要好，可能跟这里是深水大湖有关。老德和小罗帮我们套上划皮划艇专用的氯丁橡胶防水裙罩，穿上救生背心，背心前胸上有个专用小口袋可以装手机等小物件；老德又给我们示范了怎样握桨，怎样划船。
我们四人要了两条双人皮划艇。小罗说，前面的人只管划，后面的人负责掌握方向。鲁同学他们那条船鲁公是划皮划艇老手，当然坐在后位。我们这条船，我感觉我可能比何同学会划一点，就说要么我坐后位；谁知小罗一副不信任的表情，强调说坐后座的责任大，看样子他比较相信何同学 (这要在美国恐怕就得落个歧视女性的罪名了)，所以我只能在前位就坐。有个小插曲是，鲁同学知道我前一天走冰川伤了元气，怕我还未恢复，就跟鲁公建议说让他和我一条船 (让我省点力)，她自己和何同学一条船，哪知遭到鲁公断然拒绝，也许他已经预见到今天的行程有凶险。
下水时应该是一点多钟。老德和小罗划一黄一红两条单人皮划艇，伴着我们一红一黄两条双人皮划艇，阳光不燥，小风尚好，周围的一切看在眼里都是美好。老德关照我们尽量沿着湖岸边划。看那边鲁同学安逸地坐着，不时拿着手机拍照，根本不用操心划桨。这边划船菜鸟何同学又要划桨，又要掌握方向，还又不放弃拍照拍视频，一心几用之下，我们的船划着划着就顺风往湖中间漂去。本来我按前人只管划的规矩只管划桨，但是看到船的方向不对时又着急吼他，再忍不住就自己 操桨调整起方向来，所以我们的船总是歪歪扭扭，但还能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着。
划了将近20多分钟后远远看到大理石大教堂 (Marble Cathedral) 了，又一次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小罗一路陪在我们边上，跟我们聊天。他说前天他们带划皮划艇游览大理石洞穴时看见我们坐的游艇了 (敢情我们这唯一一拨亚洲人还挺显眼的)；他还告诉我们只有旅游季他才做这个营生，冬天去别的地方干别的活。
划过了大理石大教堂，前面就是大理石小教堂 (Marble Chapel)，正好跟从里奥过来的游程是反方向。大理石小教堂 是一个更大些的石窟，底部被湖水侵蚀出形状各异的洞穴，石柱和通道，近看非常漂亮。而且皮划艇可以划进洞窟里面，这是游艇没法做到的，也是不同的体验 – 今天可遂了我们的心愿了。
这么一圈划划看看大概将近一个小时了，小罗招呼我们该往回走了。可能是因为大理石教堂所处的位置，也可能现在就是风更大了，湖水变得汹涌了。前半程是小罗跟着我和何同学的船划，现在变成老德陪着我们了。老德英语不灵光，但是说几个单词以及手势我们都还能明白。他不停地让我们划桨动作慢点，让我们的船头要对/顶着浪头打来的方向。这事他说说容易，我们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我们都是菜鸟级别的划手，两人动作还不协调，我们的小皮划艇不断失去方向，随波逐流，有两次就快要侧翻了，我失声惊叫；还好又都扳回来了。
(浪头明显大了)
(老德的船的方向对，我们的不对)
我们划着皮划艇沿着大理石小教堂的边缘往回程的方向转弯。老德还是不停地告诫我们船头对着浪头。在某一个点，我们的船身又和涌来的浪平行了，这次浪头把我们的船掀/推翻了。落水的过程几乎是个慢动作，在浪潮的不断推涌下，皮划艇的侧倾角度越来越大，眼看着船身到了90度，我一边尖叫一边就落入水中。落水时我手里还握着桨，落下去时又碰到何同学的桨，我就下意识地用左胳膊夹住两支桨，怕桨被冲走。因为穿着充气救生背心，整个人沉入水中没几秒钟我就往上浮起，头露出了水面，看见我们的皮划艇就翻在我的边上，赶紧用右手紧紧抓住底朝天的船底，左胳膊还死死地夹住两支桨。
(记忆中落水的地点)
这时看到何同学也在皮划艇的这一侧抓住船，老德划着他的单人皮划艇在我们的船边，想要把我们的皮划艇翻过来。我和何同学一起帮忙把船翻了过来，现在抓住船舷比较容易了。可是我和何同学在同一边，浪头不断涌来，船又要侧翻的感觉，我又大叫。我这时除了紧紧抓住船舷和夹住两支桨以外，没有任何力量移动身体。何同学好样的，看到两人同边又要翻船了，他就放开手，从船的这一侧游到另一侧，然后从那里抓住船舷，这样船就平衡了。
我这时脑子里整个一片空白，只看到老德一手划他的船，一手推我们的船。过了不多久，就听见何同学叫我的声音，这才看见我边上有一块三角形的石头。老德打着手势示意我把船桨丢下，爬到这块石头上去。这是一块只露出湖面一点点，高度很低的石头，但我就是爬不上去。脚上穿的登山鞋本来鞋带绑得好好的，在水的作用力下完全松散了，两只鞋子就吊在脚上，也妨碍了我的动作。最后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发现是一块非常小的石头，坐我一个人还嫌小。不知何时何同学已经先于我爬到湖中邻近的外一块石头上了。
(湖中的石头，小的那块是我的避难点，大的那块是何同学的)
还没坐一会儿，就看到小罗大声招呼我，还做动作示范，让我趴到老德的单人艇后面去。老德让我把两只松开鞋带的鞋子脱下交给他。我害怕离开坐着的石头，几次往老德的船后面趴上去都没成功，还两次差点掀翻了老德的船。最后一次我鼓足勇气离开坐着的石头一下子趴到了老德的皮划艇上。老德开始带着我划，我以为就这样把我划到来时的码头呢，可没有过太久，老德又示意我下船。我这才抬头看，发现脚下是礁石，原来他是把我从湖中的石头上摆渡到岸边了。
我穿着袜子涉水走上砂石地，抬头一看，原来这里就在大理石教堂的岸边。这时我看见小罗也在把何同学搭在他的皮划艇背后往我这岸边划，我拿起手机，发现它还能正常工作，赶紧对着他们拍了视频，“不道德”地留下了何同学狼狈上岸的一幕。
(何同学趴在小罗的皮划艇后面，老德在边上协助 – 鲁同学拍的照片)
这里要夸夸我这饱经磨难的苹果手机。在皮划艇上我也是拿着手机东拍西拍来着，所以在毫无防备落水之际，手机跟我一起掉落水中。好在每次旅游我都会换个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外壳，所以落水后手机还挂在脖子上没被冲走。神奇的是，事后手机相册中竟然有那一段时间手机自动照的照片和视频，记录下了落水时间和在水里及出水后的一些场面，非常宝贵。我实在不明白苹果手机为什么/在什么情况下会自动照相，这件事超出了我的理解力。根据这些照片上的时间来看，我们落水时间是1：59分左右，在水下和水中漂浮后被救到岸边一共是15分钟左右。后来发现照片中还含有坐标信息，回来后在Google地图上找到了落水的准确位置。
(我的苹果手机在我落水时和落水后自动拍的一些照片)
(红点是落水位置)
前面提过何同学最喜欢打卡拍照。这次南美之行前他专门购置了价格不菲的运动相机，一路过来每天拍了大量的视频。今天出门前他又跟何太借了也是专为此次出行新换的更加昂贵的苹果手机Iphone 16 ProMax。划皮划艇时他把运动相机夹在衣服前襟上让它自动拍视频，手中则拿着手机拍照片，所以我说他一心几用忙得不亦乐乎。老何爬上岸后才发现运动相机没了，和那些从没见过天日的珍贵视频照片等一起被埋葬在卡雷拉将军湖底了。幸亏在大理石大教堂前小罗主动提议为我们照相留影，何同学就把何太的手机递给了他，因此何太的新手机没有和我们一起落水，何同学也逃过了“跪搓板”的厄运。
就在我们翻船的时候，可能那时就是风浪最大的时候，鲁同学和鲁公的船也遭遇到风浪的袭击，亏了鲁公拼出了老划手的本事，他们安然度过危险。等他们的船转过大理石小教堂这一边来，只看见我们船上空空，何同学吊在船边，却看不见我在何处 (因为他们的视角关系)。他们亲眼目睹了接下来营救的全过程，后来向老友团全体汇报时，有主诉，有旁证，煞是精彩。
到了岸边，没有了溺亡的危险，但水里浸过后浑身湿透，冷风吹来，体温骤然下降，导致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小罗问我们是否还有力量划回去，我和何同学异口同声说，冷，冷死了。老德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马上电话招救援。20分钟后救援船只到达，把我们两艘双人皮划艇和小罗的单人艇一起装上救援船，开回Bahia Mansa码头，让小罗先送我们回旅舍。
(救援人员和船来了)
(大理石洞穴的最后一瞥)
这一路大概又花了20多分钟，我浑身越抖越厉害，手抖得手机都拿不住。鲁公掏出他带着的保温杯倒了杯热茶给我喝也无济于事。不过我还没忘记自己“CFO”的职责，从湿透的裤兜抖抖索索摸出湿透了的40美元作为小费递给小罗。真心觉得老德小罗他们讨生活赚点钱不容易，今天这个救援费可能就得他们买单了。
捱回到住处赶紧冲热水澡，本来觉得挺好的淋浴，这时就觉得热水太小。冲了十多分钟浑身还是冰凉冰凉。何太听闻“噩耗”后一点没耽误时间，冲到隔壁超市买来生姜，已经煮好了姜汤。连喝了两大杯热姜汤我才慢慢缓了过来。这时就听何同学说起他中学学农那次偷划农民伯伯的船也是翻船落水的下场，并打趣说我自告奋勇选了有翻船前科的他做搭档，贼船不翻也难。我说你倒是早说呀。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换成是何太或张同学去，怎样的结局还真不好说呢。总算我身体底子还不错，两杯热姜汤下肚后不久就满血复活了。
华同学他们回来时，只见二楼走廊栏杆上挂满湿漉漉的衣裤鞋袜，有点不明就里，看见鲁同学开门出来，就问玩得好否，只听鲁同学神秘兮兮地说：今朝故事大唻！联想到所挂衣物，华同学他们马上猜到八九分，顿脚。当晚没受落水事件的影响，何同学和何太按时端出丰盛晚餐。大家喝了压惊酒后，复盘了卡雷拉将军湖上的惊魂时刻，一起笑翻。
本来一直把这次落水经历没当回事，老友之间说起来都是轻松调侃的语气，直到前几天读到朋友推荐的一篇文章，说的是2015年在智利卡雷拉将军湖 (就是这同一个湖！) 发生的一起皮划艇翻船 (也是划皮划艇！) 事故，导致美国著名户外运动用品品牌The North Face的创始人，72岁的道格 · 汤普金斯 (Doug Tompkins) 落水后因在水中时间太长身体失温最终死亡的事件。(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谷歌查“2015 Lake General Carrera Kayak Accident”)
好家伙，这下竟然跟名人沾上边了，在同一个湖里翻过船落过水了，这种概率该有多小，太不可思议了！感叹之余也使我对自己这次落水多少有些后怕。有时候生和死的界限不是那么明确，美好时光和惊险时刻的转换只是霎那间的事，这或许就是人生的使然和命运的安排。转而又想一下，是不是这次经历会影响到我将来的思想和行为，比如说，如果将来还有机会/还需要与何同学一起划船呢？我会不会再上贼船？我想答案是肯定会啊，想干嘛就干嘛，该干嘛还干嘛么。不过，但愿我人生的第一次落水也将是我人生唯一的一次落水。
最后，感谢老友团的全体同学朋友们，因为有了你们，才有了这次难忘的旅行，也才有了这篇涂鸦。
(全文完)
作者投稿
华夏文摘第一七五七期(cm1224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