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人发光的不是身上的珠宝，而是心灵深处的智慧 – 西班牙谚语。
摘要 – “智慧”一词似有非凡的特质，多出现在古代寓言、谚语、贤哲格言和故事里。爱智慧的毕达哥拉斯有很多智慧的格言，包括”不要化友为敌，而要化敌为友”、“不要言多无意，而要词少意多”。孔夫子虽政治理念守旧，但其很多关于为人处世的言论有很多智慧，所以他的学说能够进入哈佛大学的哲学课殿堂【注1】。古印度的《五卷书》里说“真正的视觉是知识，而不是眼睛”，寓意知识比眼观可能更接近真理【注2】。罗马哲学皇帝奥里留名言“惟自控者乃真帝王”为众多思想家所称赞，包括文艺复兴名嘴阿雷蒂诺；其中的智慧不言而喻。我还必须提到马太福音里“爱你的敌人”这个警句，它不仅智慧超然，也比中国古话“冤家宜解不宜解”更铿锵有力。现有词典和很多书籍都对智慧给出了五花八门的定义，仔细考察，它们绝大部分都是狭义或局部性的，比如把智慧的某个特征定义为“智慧”。有鉴于此，本文则从当今学术界的观点，来探讨智慧的定义和理论，意在初步回答我在“初探哲学的广义定义”里提出的何为智慧之问题[1]。在首先简介了一般性词典和几部代表性书籍的定义后，本文把重点集中在介绍斯坦福哲学词典关于“智慧”的词条，因为它包括莱恩等人对智慧这个大题目所做的理论框架分析，其中的格式化定义有其独特的技术优势 [2]。在此基础上，本文提出对该框架的质疑、填补和研讨，其中包括加入关于死亡的智慧，补充关于智慧认知的历史时间效应，并初步提出一个不成熟的广义定义-即把优化目标抉择矢量作为从个人到国家直到全人类的智慧的度量。古代的智慧似乎只是智者们的独享，它远离大众；研究智慧的目的之一，就是让它标准化、程序化，以便普通民众也可以实现智慧的人生。本文还指出人类智慧具备层次性，最高的层次关乎这个人类整体最优发展，而这个层次一直缺乏一个大智慧，那就是不能消除战争。哲学研究者们该以石破天惊的勇气，找出解决这类重大问题的智慧方案。
1. 关于智慧的狭义定义
科学考古证明，人物进化了数百万年。在漫长史河里，人类孺怯与勇敢并存，谬误和纠错共生，渴求智慧一直旺盛。文明开始后，人想找到幸福的秘方，而智慧似乎就是这个秘方，于是探讨智慧的寓言、格言和书籍层出不穷 [3-13]。 那么，智慧倒底是什么？
1.1 一般性词典定义
中国词典 – 《辞源》指出，智慧是“破除迷惑，证实真理的识力”，并指出该词汇与佛教有关。陈兵教授在《新编佛教词典》里指出，“智，梵文曰若那（Jnana)。……慧, 乃拣择”。我提到这个定义，是要与本文后面提到的“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抉择”的论述挂钩。
大英百科全书 – 智慧乃通过经历获得的知识或理解力，以及一种能够评估适当和合理选择的自然能力。它不仅包括知识的积累，还涉及到对事物的良好判断力。这判断力常被认为是一种“善意的判断”，能够帮助人们在复杂情境中做出最佳抉择。在宗教和哲学背景中，智慧还被看作是神圣属性；在犹太教、基督教等宗教中，它象征引导人们接近神的神圣力量。
韦氏词典 – “智慧”指的是良好的判断力和有效运用知识的能力。它不仅仅是掌握事实的知识，更包括理解何时以及如何明智地使用这些知识。知识主要涉及通过学习或经验获得的信息和意识，而智慧是知识的实际应用，即借助经验、良好的判断力和洞察力来做出深思熟虑的决策或提供有价值的建议。简言之，知识是我们所知道的，而智慧则是我们如何善用所知道的内容。
1.2 一般性书籍和哲学著作的定义
这方面的书籍和著作很多，其定义也是五花八门。下面仅介绍几本代表性的著作。
1.2.1《尼各马可伦理学》- 亚里士多德把智慧分为理论智慧和实践智慧。理论智慧被他定义为“理论”的最高表现，是对普遍真理和基本原则的理解，尤其是找出世界形而上学的普遍结构 [6]。他认为，理论智慧使人能够理解终极目的和宇宙本质（该书第六卷），这发展了苏格拉底-柏拉图（苏-柏）关于追求知识特别是理念（FORMS)的思想。其实践智慧被定义为一种理性的、以行动为导向的智慧，用于选择能够达成善（eudaimonia，即幸福或美好生活）的方法。他认为，实践智慧不同于理论智慧（sophia），它主要聚焦于具体情境中的道德和实践决策，包括善的人际关系。总之，实践智慧乃道德与理智行动的结合，以指引人们追求“至善”，在道德上做出正确的抉择。亚里士多德继承发扬了苏-柏的思想，这一思想后来又被康德继承和发展，强调智慧是理性在道德实践中的最高运用，体现了对善的追求及对实践理性在复杂情况下的运用能力。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与康德《道德形而上学奠基》是开放世界哲学教科书多年的首选，可见它们在哲学界的地位。
1.2.2 《沉思录》- 哲学王奥里留的定义具有斯多亚主义色彩，认为智慧与美德不可分割，是追求幸福和实现自我的关键。他强调智慧并不仅仅是知识的积累，而是对生活意义和自身道德责任的觉悟。通过这种智慧，人们可以面对生活中的困境，以平静和适应性接受变化，同时保持内在的善与正直。他提到，智慧帮助人们超越物质追求和外在的影响，专注于通过理性和邻里关系来获得更深层的满足。奥勒留强调智慧应体现在自律、善待他人和持有开放的心态上。他还认为智慧也包括对宇宙自然秩序的深刻理解，这个论述源于亚里士多德 [7]。他在亚里士多德把智慧集中在知识和伦理道德的基础上，扩展到包括人际关系，这一点与孔孟之道类似。
1.2.3 《道德的形而上学基础》、《实践理性批判》- 康德继承了亚里士多德的传统，将智慧视为实践理性的应用，其核心在于个体根据普遍性的道德法则行事，“以人为目的，而非仅作为手段”。他指出，智慧往往与自由意志和道德自治密切相关：人类通过理性能力，能够超越单纯的欲望和冲动，遵循普遍原则。这种智慧不仅是知识的积累，更是对“善”的实现和推动。
1.2.4 《寻求智慧 – 从达尔文到芒格》- 瑞典作家贝文林在此从多个角度探讨了“智慧”的概念，重点在于通过合理决策避免偏见、了解自身的局限性并预见意外后果。他认为“智慧”是一种多学科视角的能力，包括心理学、生物学和经济学等领域的知识，以建立应对复杂问题和提升判断力的框架 [9]。他特别强调通过反思和记录错误来改进决策过程, 强调动态学习提高智慧能力。他是现代思想家，其作品反映了近现代的思潮，且其用语更贴近现代科学。这么做的直接后果是，关于智慧的研究和实现就变成了一个科技学科，缺乏了某种神秘和哲理感。
1.2.5 《智慧的居所》- “智慧说，我并不与精明同一。智慧要求有洞见、技能和才智。然而，智慧经历它又超越它们并且抵达实在的另一不同层次，另一深度”[12]。潘尼卡在这里明确了几个重要的内容：一是精明不等同于智慧，二是智慧要基于技能和才智，三是洞见性。在我看来，洞见性在传统意义上是看出事物深层逻辑或规律的能力，而在现代科学意义上则包括预测未来的能力。
1.3 现代哲学专著的定义
这方面的内容也很多，因前述的原因，本文只介绍萨荣.莱恩及其相关作者关于智慧的框架理论。它包括5个类别：一，智慧即认识论上的谦逊; 二, 智慧即认识论上的准确性；三，智慧即知识；四，综合智慧理论；五，智慧即理性。本文不仅简介这个框架，而且质疑其中的模糊处和可能的争议，并从科学的角度来建议一个初步的改进理论框架。由于篇幅较长，我把这个介绍放到下面第2节里。
2. 关于智慧的哲学理论框架
与上面的各种定义相比，莱恩总结的关于哲学定义的理论框架不仅有简明的优点，还包括其总结的逐步深入的框架结构和层次，以及其格式化的表述。这表明，莱恩以及与其主题相关的作者们在朝着广义智慧定义的方向努力。我在下面先分别介绍其具体内容，然后在最后提出局部性增补。
2.1 智慧即认识论上的谦逊
巧合的是，与我在[1]文里一样，莱恩关于智慧定义的理论的介绍也是从分析柏拉图的《申辩篇》开始。柏拉图利用苏格拉底的口气对各种自称有智慧的人，用辩证的方法逐一批驳，得出那些自夸有智慧的人实在没有什么智慧；比如一个手艺人因为有点技艺就膨胀到认为自己什么都懂，这显然缺乏基本的常识，更别提智慧了【注3】。因此，苏格拉底总结到“要认识自己”，最好是“我知道我一无所知”，这就是智慧。莱恩根据早期的学者们的研究，表达了下面关于智慧的第一个伦理框架，即自贬式谦逊智慧层次理论。其文字格式表达的二个公式如下所示：
谦逊理论1：Humility Theory 1 (H1):
S 具备智慧,当且仅当 S 认为自己并不具备智慧(S is wise iff S believes s/he is not wise)。
谦逊理论2：Humility Theory 2 (H2):
S 具备智慧,当且仅当 S 认为自己一无所知（S is wise iff S believes S does not know anything)。
注意，这里的iff是数学里 “if and only if”的缩写。关于这二个理论的优缺点，以及里面引用的前期作者们的文献,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查阅参考文献[2]。注意，莱恩和相关的作者认为（H1)和(H2)不一定准确反应苏格拉底的原意。 而我认为二者虽然代表了某些智者们的智慧特征（见下段）,但作为“智慧”的广义定义性还不够分量，至少它们的涵盖的范围远不够完备。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是整个辩论的逻辑漏洞：虽然在某些方面自我膨胀不智慧，但是不等于此人完全没有其它方面的智慧。
人类更早的文献也多次提到谦逊之智慧，比如古老的宗教，格言，诗歌等等。在吉尔伽美什史诗里，就记录开始自信和狂暴至极的乌鲁克国王，在经过至交恩奇都死亡后，逐步认识到自己无力回天，促使他踏上追寻永生的险途。他最终意识到无法获得不朽，进而变得谦卑，转向关注造福王国的成就和名声，赢得了智慧。发源于美索不达米亚的《智慧箴言》（Counsels of Wisdom）等巴比伦文本中都不同程度阐述了谦逊是智慧[11]。这部约公元前1800年的著作包含了许多道德教诲，强调人应避免骄傲、自负，并保持谦卑，只有这样人才能获得神的青睐，过上更好的生活。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名的《历史》里有这样的智句：“智者谦辩原因，愚者武断原因”【注4】。中国的孔夫子也说：“刚、毅、木、讷近仁。”即谨慎低调、内敛谦逊是接近仁德的表现，而仁德则是智慧的体现。孔子又说：“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即真正有智慧的君子胸怀宽广而不自傲，而缺乏德行的小人则不仅自大且不平和 [13]。《圣经.箴言》里这样的论述就更多了，它指出眼目高傲与诡诈说谎同出一辙，都是上帝所不能容忍的。《箴言》作者将“高傲”排为第一恶名，将“说谎”反复强调为与高傲等同的罪恶 [14]。英国知名护教神学家C.S.路易斯（C. S. Lewis）在他的经典著作《如此基督教》一书中指出，“众恶之中，骄傲乃是恶习之首，罪恶之最。和骄傲相比，不贞、恼怒、贪婪、酗酒等等，不过是蚤咬而已。因为骄傲，魔鬼才成了魔鬼；骄傲导致一切恶习：它是完全的、反抗上帝的心理状态（it is the complete anti-God state of mind）[15]。
苏格拉底-柏拉图不是最早知会谦逊乃智慧的智者，但是他们对此加以发挥，把谦逊发展成一种自虐式谦逊。中国古代也有这样的自虐型谦逊，比如称自己老婆为贱内、糟糠、拙荆，儿子为犬子、贱息，自己为在下、不才、鄙人等，不过这些贱称不一定与智慧有多少联系。
2.2 智慧即认识论上的准确性
与自虐式谦逊理论不同的是智慧即认识论的准确性的理论，它包括以下二个格式化的模型表达。莱恩认为下面第一个关于智慧的理论模型源自于苏格拉底或柏拉图，第二个则是她和以前的研究者从《申辩篇》里衍生出来的。这二个理论模式比较直观，似乎基本上是普通人都理解且认可的。古老的格言里这样的说法不少，孔夫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意思是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样才是真正的智慧。古汉语的知与智有相同的意思。
认识论准确性理论1：Epistemic Accuracy Theory 1 (EA1):
S 具备智慧，当且仅当对于所有命题 p，(S 相信自己知道 p 当且仅当 S 确实知道 p)。
- S is wise iff for all p, (S believes S knows p iff S knows p.)
认识论准确性理论2：Epistemic Accuracy Theory 2 (EA2):
S 具备智慧当且仅当，对于所有命题 p，（S 相信自己知道 p 当且仅当 S 对 p 的信念具有高度合理的依据）。
- S is wise iff for all p, (S believes S knows p iff S’s belief in p is highly justified.)
注意，莱恩等认为(EA1) 是对苏格拉底所推崇的观点的合理诠释，但它并不能成为理解智慧的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其逻辑漏洞是，智慧之人也会对自己所知的内容犯错。苏格拉底、所罗门王、爱因斯坦、甘地，以及其他任何大智慧的候选者，都曾对自己所知和所不知的事情抱有错误的信念。我们很容易想象一个有智慧的人相信自己掌握了某个主张的知识，但后来证明她的信念是错误的。我认为这可能部分是“智慧”的时间效应问题，因为智慧的标准会随时间和环境而改变，这留待后面分析。莱恩还认为，如果 (EA1) 是正确的，那么仅仅因为一个人相信自己有知识但实际并无知识，就不能称其为有智慧。这似乎是有问题的。如果 (EA1) 正确的话，那么很难想象有任何人能够被视为或曾被视为拥有智慧。
莱恩等人认为(EA2)避免了(EA1)存在的问题，但是，不少哲学家会犹豫是否支持这种对《申辩篇》中情节的解读。他们会认为，在苏格拉底的步步追问下未能捍卫自己的信念，并不能证明一个人相信某一主张就没有合理依据。许多哲学家会主张，拥有非常有力的证据，或者通过可靠的过程形成信念，已足以构成认识上的合理性。
2.3 智慧即知识
智慧的另一种理解侧重于积极的观点，即智者是知识渊博的人。历史和当代哲学文献中有许多关于智慧的论述，认为知识，而不是谦逊或认识论准确性，才是智慧的必要条件。前面已经说过，亚里士多德是这种智慧理论的开创者。他区分了两种不同类型的智慧：理论智慧（theoretical wisdom）和实践智慧（practical wisdom）。在他看来，理论智慧是“通过直观的理性对本性上最崇高之物的科学知识”（见[6]卷六，1141b）。这种智慧包含了对必要的、科学的基本原则的理解，以及能够从这些原则中逻辑推导出的命题。亚里士多德认为，科学知识是对必要真理及其逻辑后果的理解，这种观点强调了知识的必然性。亚里士多德在这方面的影响很大，后来持类似观点的学者很多。该阵营除了笛卡尔[16]，还有康德、理查德·加勒特、约翰·科克斯、基思·雷勒与尼古拉斯·史密斯、罗伯特·诺齐克、莎伦·瑞恩、瓦莱丽·提贝里乌斯、丹尼斯·惠特科姆和琳达·扎格泽布斯基等人[2], 都曾提出需要智者具备某种知识的智慧理论。
也有很多人认为亚里士多德的定义面不够宽，很多历史、文学等非科学类的人文学科以及为人处世等方面也有不同的智慧, 却被他忽略了。当然，我认为现代社会的历史学已进入科学的范畴，这主要是现代考古学已经普遍使用科学方法进行考古，包括用化学元素对历史物件进行断代分析等。在亚里士多德对智慧定义的基础上，莱恩根据以前哲学家们的研究，整理出以下关于“智慧”的知识理论（WFK）：
基于知识渊博理论的智慧论（Wisdom as Extensive Factual Knowledge, WFK）：
一个人具备智慧，当且仅当此人对科学、历史、哲学、文学、音乐等领域拥有渊博的事实知识。 – S is wise iff S has extensive factual knowledge about science, history, philosophy, literature, music, etc.
这个理论把智慧等同于渊博的知识。我认为这个定义在当代不符合“政治正确”，贬低了那些知识不渊博但是在某个特定领域有专长的人，这些人包括优秀技工、特定专长的专家学者甚至家庭主妇等等。除此之外，上面这个理论似乎还有如下的问题：首先，知识，特别是科学知识，是随时间不断改进的。所以，渊博的知识乃智慧，只能是在特定的时间里才可以如此定义。其次，是“知识本身的定义”，特别是是社会学方面的，不同立场的人看法完全不同。比如，先验论的“先天知识”就被经验论派怀疑甚至拒绝为知识，而只承认是推测或猜想。还有如我常举的苏格拉底论证被毒死比活着更好的例子，我认为不是智慧。中国有句老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一种智慧的思想，但是山没了，就彻底断了柴源（假设所言之处仅山上有柴）。莱恩等人从不同的角度看待此第一的问题，他们认为这个定义的主要问题是，有些知识渊博的人并不智慧，特别是在某些具体事物的处理上，很可能愚笨。这里我想到了爱住木桶的老第欧根尼，这个犬儒主义哲学的创始人，不是不知道如何按常人的标准过上“好生活”，而认为禁欲是智慧[17]。这里显然涉及到人如何生活的智慧，是下面“好好生活”的哲学理论要陈述的。
关于如何好好生活的智慧理论（Wisdom as Knowing How to Live Well, KLW）：
一个人具备智慧，当且仅当此人知道如何好好生活。
- S is wise iff S knows how to live well.
莱恩认为该观点体现了亚里士多德关于实践性智慧的基本思想，也涵盖了现代哲学知名学者诺齐克、瑞安和蒂贝里乌斯等人所维护的观点的主重要方面。尽管要阐明何为“知道如何好好生活”或许和解释智慧一样困难，但诺齐克延展了苏格拉底-柏拉图在这方面的论述。他认为生活得好不仅是追求满足和享乐，而更是一种深刻的自我实现。这应当包括对意义的追求、自我价值的确认和与他人的真诚联系。诺齐克提出，人们在寻求生活的最佳状态时，既要注重理性与情感的平衡，又要善于反思自己的目标与价值，以便实现一种更具全局性和深度的满足感。注意，是苏格拉底-柏拉图开启了关于人的哲学研究，并强调要过审慎的有价值的生活；但是，他们反复论证死亡比活着更有意义、更好，这冲淡了他们关于生活价值的正面论述。更有甚者，苏格拉底志愿赴死，违反了好好生活的智慧理论。有鉴于此，莱恩等又给出了如下补充定义：
智慧即知道并成功于好好生活 (KLS)：Wisdom as Knowing How To, and Succeeding at, Living Well (KLS):
S 具备智慧，当且仅当 (i) S 知道如何好好生活，且 (ii) S 在好好生活上取得了成功。
- S is wise iff (i) S knows how to live well, and (ii) S is successful at living well.
这二个智慧的理论存在不少的争议，它不仅存在于2600年的哲学史中，更存在于更早些时间的各种宗教里。那么，究竟什么样的生活才算好或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才算“好”？ 这当然因人而异，就拿吃来说，金正日狂饮海吃包括高级鱼子酱在内的各种高营养食品，有时不过瘾再用专机到国外快递刚做好的汉堡包加餐，他和其它饕餮显然认为这是好生活。但是，他体重猛增到280斤，疾病缠身，这显然不是智慧而是放纵和慢性自杀。著名历史人物吃死的不少，比如英王亨利一世就是因过量食用海鳗而死。还有衣着、住房、旅行等等，都对“好”的标准存在各种各样的争议。按苏格拉底的说法，只关注吃、喝、玩、乐、性是猪猡的生活，只有死后灵魂升华才是好好过活-这当然是又一个不明智的极端。犬儒主义哲学提倡禁欲，对大多数人来说绝不是智慧的生活，墨子提倡的苦行僧生活方式也早被中国人拒绝；那带来的问题是，是不是按亚里士多德的节制理论来生活就算是“好好生活”了？注意，孔子说的“过犹不及”、“中庸之道”也和亚氏的节制理论差不多。其他很多先贤都说过类似的话，本文不再一一赘述。
对人来说，生活离不开钱，那么个人挣多少钱才算“智慧”？这又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我们知道，大思想家、哲学家们一般对金钱兴趣冷淡甚至鄙视。这方面最著名的故事是关于泰勒斯的，说他对金钱不屑一顾，成了后来思想家的楷模。但是为了证明哲学家可以挣钱，他利用天文知识预测来年橄榄会大丰收，于是把岛上的榨油机全部低价租下；隔年大丰收后，再以高价从需要榨油者身上狠狠赚了一把 [17]。但是，大众不是哲学家，二者对金钱方面的智慧的理解相差甚远。一个与金钱相关的问题是，一个国家甚至整个人类该不该把GDP增长作为主要目标？
还有值得讨论的问题是性生活，很多大学问家们推崇禁欲主义，不仅不结婚，就连性生活都免了。比如牛顿，据说只是在朋友催促下做过一次半途而废的约会女人的勾当。柏拉图也只会意淫而没有实际的性生活。这和普罗大众的性崇拜反差太大，且我们可能不能简单地把大众的这些爱好归结为猪猡之好。
总之，生活的维度和内容极其广泛，要对它们都给出智慧的度量来，也是极其困难的。所有以上关于智慧的定义，都毫无例外是局部性的定义，而不是广义的定义。而下面的综合智慧理论，则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2.4 综合智慧理论
莱恩以及相关的研究者们认为要整合现有理论中的不同见解，可以采用一种综合理论的方式。她们的定义是：
综合智慧理论 – Hybrid Theory （HT）
S 具备智慧，当且仅当 (S is wise iff)：
S 拥有渊博的事实性和理论性知识。- S has extensive factual and theoretical knowledge.
S 知道如何好好生活。- S knows how to live well.
S 在好好生活方面取得了成功。- S is successful at living well.
S 几乎没有不合理的信念。- S has very few unjustified beliefs.
哲学教授们对此定义也没有一致的看法。莱恩举了西华盛顿大学知名哲学教授丹尼斯·惠特科姆（Dennis Whitcomb）的例子，说他在 2010 年对所有包含“良好生活条件”或“对良好生活的欣赏条件”的智慧理论提出了反对意见，并举例说一个深度抑郁、完全缺乏对“良好生活”追求的人仍然可能是智慧的。他指出，只要一个人对学术科目有深厚的知识并且知道如何好好生活，那么这个人就已经具备了获得智慧所需的一切。这一观点挑战了将生活实践和内在幸福感作为智慧必要条件的传统观点，尤其是在生活质量低下的情况下，它暗示知识和智慧可能并不完全依赖个人的生活状态。一个明显的例子是伽利略，他耍阳谋发表《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而违反其早些年不再宣传日心说的承诺，被罗马教廷判为终生监禁（后改判为居家软禁），但是我们可能不会坚持认为伽利略没有智慧。
2.5 智慧即理性
莱恩在分析上面各种关于智慧理论的基础上，推出了智慧即理性的智慧定义。她认为该理论汇集了上述各种定义所有的优点，同时避免了它们的各种严重问题。概括起来就是，智慧是一种深刻且全面的理性 [2，18]。
深层理性理论 – Deep Rationality Theory (DRT):
S 具备智慧，当且仅当（S is wise iff）
A) S 在各种宝贵的学术领域有多样的、在认识论上合理的信念；- S has a wide variety of epistemically justified beliefs on a wide variety of valuable academic subjects;
B) S 对如何在认识、道德和实践上理性地生活有多样的合理信念；- S has a wide variety of justified beliefs on how to live rationally (epistemically, morally, and practically);
C) S 致力于理性地生活；- S is committed to living rationally;
D) S 的无根据信念极少，且对自己的局限保持敏锐。- S has very few unjustified beliefs and is sensitive to her limitations.
在文献[2]里，莱恩对A) 到 D) 逐条给予了解释。这几条从表面上看比较易懂，本文不再一一介绍。请注意莱恩排除了把谦逊作为智慧的指标或标准，以合理性以及对自己局限性的敏感度取而代之。她认为，其深层理性智慧理论并不要求知识完美，但要求理性，并容纳智慧的不同程度。她坚信这是一个有前景的智慧理论。莱恩这个智慧的定义有个巨大的优点，即把智慧直接定义为深层理性。我在[1]里首先指出，哲学开启了理性探索世界一切的世纪，又把哲学定义为“探索和追求智慧”的学科，该是印证了莱恩的定义。
但是这个定义还存在很多问题，除了上面已经提到的要不要包括好好生活等问题外，我还认为该定义里“合理性”是个模糊的概念，有待进一步清晰化。此定义包含关键词“理性”，而理性本身就有不同的理解，本文后面还要对此进一步研究。此外，她关于知识不一定要完美的说法似乎与A) 存在某种矛盾: 首先，A) 里要求智者在各种宝贵学术领域有多样的、在认识论上合理的信念，但是要达到A）的要求，没有充分的知识是不可能的。其次，这个定义提到“各种宝贵的学术领域”，那么“各种宝贵的”至少该包括哪些？让我们以物理学家为例，比如爱因斯坦，是世界物理学历史上数一数二的权威；学界公认他对化学、历史、地理、哲学、音乐等都有相当的造诣。但是，如果他对文学不甚了解，那他就是不是一个智慧的人么？
在此顺便提一下罗素关于理性和智慧的论述。他在《哲学问题》中强调，理性是形成基于证据和逻辑分析的一致世界观的重要工具。理性要求运用逻辑推理来评估信念，区分有效和无效的推论。此外，罗素在探讨神秘主义与科学的关系时，提出理性与直觉之间存在张力。他认为，尽管理性涉及系统性的思考和经验验证，但有时需要结合一些非严格逻辑的知识形式。他特别指出，理性应对新证据保持开放态度，同时在确定性问题上保持谦逊[19]。在《知识与智慧》里，他虽然说对智慧的定义难以统一，但强调智慧是要消除偏见和正确利用知识 [20]。
最后，我建议对莱恩如上关于智慧乃深层理性的定义加以修改，加上智者必须智慧地考虑自己的死亡。这不仅是因为苏格拉底-柏拉图、伊比鸠鲁等反复论证了的敏感问题，更是现代社会稍微明智些的人必须在思维还清晰时就要考虑和规划的，包括立下遗嘱。具体来说，现代社会明智者会交代一旦自己大脑失去最基本的功能特别是脑死亡，以及遭遇苦不堪言且无法治疗的疾病，该实行安乐死。至于是不是要在晚年身体尚可的情况下施行安乐死，或在严重丧失生活质量时终结生命，则属于个人选择，无需上升到智慧的高度。我增补后的智慧定义或理论表达如下。注意，本人只做增补而不做其它修改，意在尽量保持与莱恩的定义的相近性。
深层理性理论2 – Deep Rationality Theory 2 (DRT2):
S 具备智慧，当且仅当（S is wise iff）
A) S 在各种宝贵的学术领域有多样的、在认识论上合理的信念；- S has a wide variety of epistemically justified beliefs on a wide variety of valuable academic subjects;
B) S 对如何在认识、道德和实践上理性地生活有多样的合理信念；- S has a wide variety of justified beliefs on how to live rationally (epistemically, morally, and practically);
C) S 致力于理性地生活；- S is committed to living rationally;
D) S 对死亡有理性的理念 ; – S has rational belief on death;
E) S 致力于并规划理性地死亡；- S is and has committed a plan for rational death;
F) S 的无根据信念极少，且对自己的局限保持敏锐。- S has very few unjustified beliefs and is sensitive to her limitations.
本文在此改进的智慧定义或理论，只对成年人在生命的关键时刻和潜在意外致命事故的决策有效。是不是对儿童有效，则需进一步研究，因为儿童和少年在生命的上升期，一般不会考虑死亡的。
3. 智慧的时间效应
古今中外都有这样的认识：智慧是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抉择。荷马史诗里的奥德修斯就做过多次这样的智慧决策。可见等待时机是一种智慧，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则是警示错误时间选择的代价。但是，本文下面则论述智慧的概念或度量会随时间而改变的内容。
智慧的内涵显然应该随时间而改变。在泰勒斯以前的时代，人类知识缺乏，原始野性满盈。不道德的事情比比皆是，杀人越货司空见惯。远古时代陌生的男人对一个强大的部落来说就是食物，外来强大猿人把周口店本地矮小猿人的头骨钻孔吸髓就是例证。毫不夸张，我们现代人的基因充满了杀人犯和强奸犯的遗传，难怪在法律健全的今天，这类犯罪还比比皆是。后来文明了点，战败的古男人不被吃掉，而是做奴隶，他们的女人则是性奴 (美利坚共和国在19世纪还实行这样的奴隶制)。《吉尔伽美什史诗》里的国王强暴治下的所有妇女，让她们都怀上自己的孽种，其中大部分是性奴。圣经《旧约》里也明确规定，如果一个男子被发现强奸了一个处女，则必须给她父亲50谢克尔银子，并娶该女子为妻 [21]。这种野蛮的习俗估计是中东古代一贯的传承，且仍为保守伊斯兰教徒们继承。所谓的古代”母系社会”从来没有真正普遍存在过，因为考古学证实女性的体魄从来都没有超过男人。鬣狗之所以是母系社会，那是因为母鬣狗体魄远大于公鬣狗。人类文明史超过6000年，但早期大部分时间要么无法可依要么法律不健全，违法乱纪更是常态，所以有些宗教的说教含有很多的智慧，特别是那些有关道德方面的。这里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古代要把性成熟女孩幽禁在家里 – 以家为狱 – 算是智慧，就是因为那时候男性强奸犯处处都是，强虏为妻也是常态。但是幽禁生育女性等内容，在后来的文明社会里被认为不仅不智慧反而是野蛮的。所以有基督的宗教革命，包括善待妇女，禁止把通奸妇女埋入土里脑袋留外面让路人扔石头砸死这样的智慧。
西方文艺复兴后促进了新思想特别是科学的巨大进步，理性则逐步成了社会主流。由于法律不断完善，道德水准不断提高，工业革命特别是上世纪中期信息革命带来生产力的巨大进步后，导致社会财富的快速增长。这给人类追求自由带来了巨大的契机和空间。在古代几乎所有社会里，以及在某些现代的禁锢社会，婚前性交特别是怀孕被认为是不明智的，但是被冠之为不道德【注5】，甚至被指控为玷污家庭或社区（《圣经》利未记 19:29）。而在20世纪的西方，婚前性行为逐步普遍起来，少男少女们在15岁左右爆棚的性激素得以爆炸式的释放，生活质量大大提高。这就是新的性智慧, 使得被禁锢几千年的性魔天使恢复了自由的本性！我之所以提到这个，是因为莱恩等人把“好好生活”作为智慧的主要组成，而充满激情的性生活，对大众来说则是好好生活的重要内容。同时，某些宗教在这些方面的教义则逐渐被众多的人所抛弃。
俄罗斯受东正教的影响，过去在性方面很保守。叶卡捷琳娜虽然自己是个骚女，但她却对妓女严加迫害。但是在上世纪受美国性自由的冲击下，特别是在苏共垮台后，俄罗斯在性方面的革命与西方争风夺秀。最近的有关报道说，俄罗斯正在审核成立一个新的中央部委，暂名曰“性交部”。说是为了促进生育，但效果更可能是给更多的性生活提供方便。那么，这会不会实现使得俄罗斯人更 “好好生活”的哲学目标？我们只能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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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M. Puett教授2024年秋季在哈佛哲学系开了一门课 -《幸福之路：中国哲学家教授我们好好生活之道》（The Path to Happiness: What Chinese Philosophy Teaches Us about the Good Life）。其中包括孔子、墨子、孟子、老子、庄子、荀子等等。
注2：《五卷书》（Panchatantra）是古代印度寓言集，包括多个富有教育意义的故事和道德教训。大约成书于公元前3世纪，作者沙玛（Vishnu Sharma）。该书通过各种动物角色的遭遇传授实际智慧和生活技巧，兼具教育意义和娱乐性。此格言类似于亚里士多德关于智者要超越感官体验而把握永恒不变的理念。
注3：这种心理膨胀现象如《鸡王和太阳》寓言所描述：一个红公鸡首领因为拥有红色的羽毛和鸡王的体魄而膨胀，对自己的母鸡和鸡仔们吹嘘它比天上的红太阳还红艳辉煌。它嘲笑雄鹰为一小片不起眼的乌云，确被雄鹰秒杀。中国曾经就有这样的鸡王，自嗨为东方的红太阳。
注4：百度文库有《荷马史诗》诗句 “智者辩论原因，愚者决定原因”。我感觉力度和反衬不够，故改成“智者谦辩原因，愚者武断原因”。思羽指出此语来自于阿纳卡利斯（Anacharis)，后查乃来自希罗多德《历史》。
注5：我认为古代很多伦理道德问题的背后主要原因之一是经济。把某些会带来经济损失的行为上升为道德问题，是要使这些行为能得到更简单粗暴的控制。但是，一旦上升为伦理道德问题，则掩盖了背后的经济因素，使其成为全社会畏惧的道德共识。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是美学，因为有些行为导致丑陋，所以被上升到伦理道德问题。一个典型的例子是近亲生育-《圣经》创世纪19里就记录了罗德家族的近亲繁衍，它产生过很多丑陋低智后代，所以成了伦理道德禁忌。这不该是人类的先验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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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2024年11月作于加州。版权所有，引用请著名作者和华夏文摘）。
作者投稿
华夏文摘第一七五六期(cm1124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