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ales of a Wayside Inn”
客栈坐落在路边是个很自然的选择,所以取名Wayside Inn的客栈应该不止一个。本文所说的是位于美国麻州波士顿西郊20英里处的、建于1716年的Wayside Inn(缩写WI)。有300多年历史的Wayside Inn就不多见了,尤其是这个Inn至今仍在营业,迎来送往,那恐怕更是绝无仅有了。
波士顿邮路
Wayside Inn位于波士顿西郊的Sudbury(萨德伯里)镇,20号公路的北侧,地址为72 Wayside Inn Road, Sudbury, MA 01776(见图一,图二)。20号公路这一段的路名是Boston Post Road(波士顿邮路),在300年前是纽约与波士顿之间邮政公路系统的一部分,属美国最古老的公路之一。图四(左)是WI门前保留下来的当年的路标。
图一 Wayside Inn位于Sudbury镇20号公路的北侧
图二 Wayside Inn及周边鸟瞰(下载于参考资料 2.)
顺便说一句,20号公路是全美最长的一条编号公路(注一),东起麻州波士顿,西至俄勒冈州新港(Newport,Oregon),或者说由东海岸延伸至西海岸,全长3,365英里。
豪氏创业
据史记,一户富于开拓精神的豪(How,亦写为Howe)姓人家于1676年在现今WI的地址购置了土地。1700年David How从其父Samuel How手中取得了土地继承权,并开始为他的新家造房。一栋两居室的住房于1703年建成。一份1716年的法律文件显示,地方法院批准了David How递交的将其两居室住房扩建加倍、为往来路人提供食宿娱乐的申请,这标志着Wayside Inn的诞生,尽管在早期并没有使用“Wayside Inn”这个名字(早期用过的客栈名字包括“豪氏酒馆”,“豪氏旅店”,“红马酒馆”,等)。1744年Ezekial How继承了父亲David的房地产,随后将WI进一步扩建为8居室的小客店。经过两代人的努力WI初具规模。
这里应该提一下,美国独立于1776年,这一带是美国独立战争的发端之地。WI店主Ezekial How还是当地民兵的一名中尉军官,曾于1775年帅部抗击英军,参加了向英殖民军打响第一枪的战斗。
Ezekial How经营WI长达51年之久。1795年Adam Howe子承父业,成了WI的新店主。在Adam管理的46年中客栈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展完备,门庭若市,可以说是豪氏家业的鼎盛时期。
可以想象,在十八,十九世纪,出门旅行还是件颇为辛苦的事情。道路都是土路,乘的是驿站马车,尤其东北地区一年有几乎半年冰天雪地。路边的小客栈对上路人来说是个温馨的所在,坐在炉火边酌酒聊天一定是很惬意的时光。
图三 驿站马车出行(WI的老波士顿邮路介绍图片)
1840年,WI的产权传到了Adam Howe的儿子、也是豪家最后一位店主Lyman Howe的手里。Lyman是一位敬业的、同时在镇上担任若干公职的受人尊重的绅士。然而生不逢时,蒸汽机车的出现大大减少了乘马车出行的旅客,而美国1837年开始的经济萧条更是雪上加霜。Lyman苦心经营了20年,债务缠身,于1861年3月病故。
Lyman Howe终身未婚,也没有留下遗嘱。豪家的亲戚对继续经营旅店缺乏兴趣,于是客店于1861年11月被拍卖。豪家经营了四代145年的WI就此偃旗息鼓,画上了句号。
图四 (左)老波士顿邮路路标;(右)展示豪氏四代店主的WI招牌
诗人朗费罗 – Longfellow
1862年,也就是Lyman Howe去世一年后,著名诗人、翻译家、哈佛大学教授朗费罗(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1807年~1882年)在豪家的一位亲戚的陪同下走访了已经歇业的WI,店内当时仍陈列着许多历代店主留下的遗物。虽然史料中没有Longfellow曾在WI留宿的记载,但WI曾是哈佛师生郊游聚会的首选之地,他的几个关系密切的朋友每年必相约去WI消夏,可想而知Longfellow在此次走访WI之前已经对这个客店及其主人有所了解。也许就是1862年这次实地走访最终激发了诗人的创作灵感,Longfellow决定将围绕WI的人和事写进他已经开始着手写作的一部大型诗集里,这就是1863年出版的《Tales of a Wayside Inn》(一个路边客栈的传说)(图五)。虽然诗中的人物及场景都是虚构的,但每个人物背后都确有其人,包括豪家的最后一位店主Lyman Howe。
图五 诗集《Tales of a Wayside Inn》封面插图
这部诗集立即成为了当年的畅销书,Wayside Inn的命运也由此在全国范围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不少读者慕名跑来目睹诗人笔下的富于诗情画意的新英格兰地区的田园风光,和这个传奇的经营了将近150年的路边客栈。
值得澄清一下的是,Longfellow的诗集是用一个路边客栈作为载体,以七个朋友围坐在客栈厅内炉火边讲故事的形式展开的。诗集名中所用的是“…a Wayside Inn(一个路边的客栈)”,即wayside在这里是个形容词,而不是名词。豪家的这个客栈在拍卖之前的名字是“红马酒馆(Red Horse Tavern)”。读者将诗集里的一个虚构的“Wayside Inn”当成豪家客栈的名字是个很自然的事,也可以说是将错就错,顺理成章。“Wayside Inn”正式出现在客栈的名字中实际上发生在1897年,也就是诗集出版的34年之后。
讲到诗人朗费罗在此再插一句,在波士顿跨查尔斯河的众多桥梁里最著名的一座就是以Longfellow命名的,连接剑桥的MIT(麻省理工学院)地段和波士顿的Beacon Hill(省会山)地段,为波士顿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收藏家莱蒙 – Lemon
Longfellow的诗集的出版发行并没有立即改变WI的命运。WI的产权在豪家远亲近戚中周转延续,几易其手,WI进入了一个三十多年的“空巢期”,没有作为客栈接待任何客人,但也不是“人去楼空”,而是被作为农舍对外出租,直到出现了一位对文学艺术古董颇有品味和鉴赏力的、对WI有极大兴趣的、也是Longfellow的崇拜者的收藏家、商人Edward Rivers Lemon。
Lemon于1897年买下了WI的产权,并正式命其名为Longfellow’s Wayside Inn,斥资翻修装潢,继续对外营业,接待客人。他还在客店的东侧营建了一个朗费罗纪念花园(位于图二中地点10),园内立有诗人的头像石雕(图六)。Lemon想借Longfellow诗集的声誉,把客店打造成一处吸引文学家艺术家的朝圣之地。
图六 朗费罗纪念花园
Longfellow’s Wayside Inn这个名字由此时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毋庸置疑,WI能死而复生,给予其新生的是诗人Longfellow。而Lemon先生独具慧眼,惜“店”如金,功莫大焉。
Lemon先生经营Longfellow’s Wayside Inn达22年,于1919年病故,其遗孀Cora Lemon接管了WI。适时正逢流感肆虐,美国的禁酒令、经济萧条接踵而来,年迈的Cora力不从心,捉襟见肘,WI的经营难以为继。她的一位邻居、朋友Brooks建议她将WI注册为非盈利机构,在社会上筹集基金来维持WI的运作。此举得到了社会上热烈的响应,然而筹集到的金额与目标相差甚远。在Cora接手WI四年之后,即1923年,Brooks找到Henry Ford(亨利.福特),希望这位“财神爷”能树个榜样带个头,慷慨解囊,促进更多人加入进来。没想到的是,福特在WI实地认真听取了Brooks和Cora的讲解介绍之后说,“我都要了。”
汽车大王亨利.福特 – Henry Ford
亨利.福特(Henry Ford, 1863~1947)是众所周知的汽车工程师、发明家、企业家、工业巨头、改写人类交通历史的人物。而鲜为人知的另一面是,他还极其热衷于美国风情,痴迷于保护美国的文物古迹。在谈到为什么买下WI时他曾说,“WI象征着美国的、超越任何国家的那种开拓精神”,“我深深地敬佩那些开国的先驱,我认为我们应该知道他们是如何生活的,他们所拥有的那种力量和勇气”,“仅仅从书本上读他们的故事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复原重现他们当年的生活环境,亲临其境地体验,才能感知他们的伟大”。
福特的视野远不止经营一家客店,而是要兴建一座城镇,一个露天的大博物院,展示美国的先辈们的起居、劳作。在他的大手笔之下,WI的占地从60英亩逐步扩展到将近3千英亩,兴建了大规模的农场,包括奶业、畜牧、菜园、果园、食品加工、食品储存,等,以及铁匠作坊,木工车间…以确保WI完全的自给自足。他还派人在整个新英格兰地区四处物色、购买、拆迁有特色的古建筑、学校、马厩、磨坊、车库、家俱、工具、马车,等等,运到WI附近重建或储存起来。
由于种种原因福特的乌托邦式的庞大计划始终没有实现(注二)。
谷物磨坊 – Grist Mill
福特时代留下的建筑之一是Grist Mill(谷物磨坊,1929),位于图二中的地点4。1925年福特雇用了一名水利工程师John Campbell负责磨坊的设计及施工,用了将近5年时间才完工。这是一个徒手垒建的有三层楼高的石砌建筑,装有直径18英尺的钢制涡轮,利用上游水塘里的水力推动涡轮,驱动花岗岩磨盘研磨面粉,曾经是著名的面食公司Pepperidge Farm的主要面粉供应基地之一。它还是全美唯一至今仍在运作的磨坊,你可以在WI吃到它磨出的面粉做的各种面食或买它的袋装面粉。
在WI周边的“古迹群落”中这个谷物磨坊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景点。人们来到这里绘画写生,席地野餐,聚会聊天(注三),带小孩子参观磨坊的运作…。此地可谓摄影爱好者的天堂,常常会看到人们在磨坊前拍照,毕业照、婚纱照、家庭照…专业摄影师也常来这里进行商业摄影,后边甚至跟着服装师、道具师,还有负责举反光板的什么“师”(注四)。也有游人只是把车停在路边,面朝磨坊,在车里静静地坐上一个时辰,“摅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
一到冬天,出于对游人安全的考虑,谷物磨坊就“闭园”了,象征性地把小木桥封了,也就不见游人了,虽然你还是可以由别处走到磨坊。
红石学校 – Redstone School
在WI以西一箭之地有一个小木屋(图二中地点2),是落成于1927年的红石学校(Redstone School)。这所只有一间屋子的学校始建于1798年,位于WI西北20英里的Sterling镇。据传那首家喻户晓的儿歌“Mary Had a Little Lamb(玛丽有一只小绵羊)”即诞生于此地,而且,这首儿歌正是福特的好朋友、大发明家爱迪生(Thomas Edison,1847~1931)发明的留声机最早录制下来的声音。大概就是由于这个缘故,福特把这所学校买了下来(注五),拆迁重建于此。
图十一 红石学校 (Redstone School)
玛莎-玛丽教堂 – Martha-Mary Chapel(1940)
在红石学校后面的小山坡上耸立着一个以福特的母亲及岳母的名字命名的白色的无教派教堂,玛莎-玛丽教堂(图二中地点3)。此地原先是一片白松树林。1938年的飓风吹倒了几乎所有的高大的松树。福特利用这些松树提供的木材,带领他办的学校的学生们修建了这所教堂,建成后很快成为备受青睐的举办婚礼的理想之地。
苹果酒磨坊 – Cider Mill
距谷物磨坊不远的一栋建筑是苹果酒磨坊(Cider Mill,1930,位于图二中地点5),用于挤压苹果汁,酿造hard cider,即低度数的苹果酒,在十八世纪时是最常见的饮料。此建筑后来被用于停放收集来的各种老式车辆。两年前这个破旧不堪的建筑被彻底翻修,焕然一新。翻修前它曾是人们拍婚纱照的热门的“古雅”背景。尽管翻修时刻意使用了一百多年前的材料和工艺,尽量保持原貌,可是翻修之后再就没人来照相了。
福特时代的淡出
晚年的福特意识到他已无瑕顾及他在WI上的雄心,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1944年福特夫妇决定将WI及其周边移交给一个以福特家族为主要成员的慈善信托机构,从而把WI这片历史遗迹永久地保护起来。1957年该信托机构将管理权限转交给了国家历史保护信托基金会。1973年WI历史遗迹被列入美国历史区 (National Historic District)。据参考资料 1.,现今(2011)WI历史遗迹占地125英亩,保留有九处建筑,有雇员130人,年维持开支在五百万美元以上。可以想见,在社会上募捐以保护维持WI历史遗迹是基金会的长期持久的主要任务。
如今WI除经营餐饮住宿外,还主办丰富多彩的、“美”味十足的各种活动,如有纪念意义的表演、游行、展览、讲座,还有音乐会、庙会、婚礼、聚会,等等。
巨松腰折
我对WI的关注主要还是因为常到这里遛狗的缘故,WI距我家很近。我带我的Bella去过很多地方,后来发现她最喜欢的去处就是WI(她挺有品味)。她会在WI的正门前、或磨坊前的草地上,一趴就是半个多钟头,看那人来人往,听那水声潺潺。Bella是一只拉雪橇的Alaskan Malamute(阿拉斯加),不属看家护院的狗,见到生人就喜欢迎上去,尤其小孩子,去舔人家的脸,亲热一番。WI的不少工作人员都知道她,有人说她是“The Dog of Wayside Inn”,也有人说她是“The Dog of Sudbury”。
两年前的一个冬夜,风雪交加。第二天早上我和Bella来到磨坊,发现入口处的一棵巨松被拦腰吹断,把旁边的一个玻璃橱窗砸得粉碎。这是磨坊入口附近几棵大松树中最壮观的一棵,可谓磨坊的“门脸”。再仔细看就会发现,这棵树有两支主干,断掉的是其中一支,另一支依然挺立。断掉的那一支在地上躺了两个多月,一直等到雪化了,天气暖和了一点后才被清理掉。
在一个早春的大风天,我和Bella又来到这棵大松树下,只听见吓人的、连续的嘎巴嘎巴的巨响从树干传出。这声响无疑是树干里木纤维被拉断的声音。我抬头看了看这棵“独臂”松,断掉一支后显然已经失去了平衡,残存的那支倾向西南,而那天刮的正是东北风–对于它是最致命的负荷。我拍了几张照片后回到家里,决定给WI写封信,告知我的观察,并建议他们尽早将此树伐掉,以免伤及游人,砸坏树西南方向的那个小木桥。我在信中说明我并不是树木护理的专家,而只是一个退休结构工程师,但据我的观察这棵松树不宜保留,因为(1)它已经失去原有的平衡;(2)没有了断掉的那一支主干,残留的这支完全暴露在东北风的推力之下,非常脆弱;(3)断掉的那一支主干显然已经朽烂,断口处会吸收雨水,朽化将向下延伸,最终导致全树垮倒。如果实在想保留此树,另一个可考虑的方案是用一根或多根钢缆将此松树牵拉于旁边的另一棵巨松。那棵巨松正好在东北方向,两树相距只有10英尺左右。
我把附带几张打印照片的平信寄给了WI的店主(Innkeeper)、经理,Steve Pickford。过了一段时间我收到了基金会主席Gary Christelis的回信—原来Steve把我的信转给了Gary。Gary在信中热情地向我致谢,“…我们很幸运有你这样一位细心周到的邻居。”从Gary的信中我了解到,那个造型古朴做工讲究的玻璃布告橱窗是一个童子军为WI贡献的鹰阶项目的杰作。此人目前已去大学读书。他答应暑假时回来修复这个布告橱窗。至于这棵巨松,WI请的专家的意见是不宜保留。
Gary还不忘利用这个机会动员我成为一名基金会成员。除了入会,还可以定向募捐,比如锯掉这棵树的估算费用是$2,500。不难理解,管理维护这一百多英亩的历史区,筹集资金始终是基金会的首要任务。
这棵majestic(Gary语)大松树终于在2023年6月13号被锯断移除。
受益与回馈
虽然我不可能像福特那样大包大揽,但加入基金会我还是可以而且应该做到的。我和Bella都属受益者,理应出钱出力。除了入会之外,我还可以把WI的故事写下来,讲给中文读者听,也是一种出力。希望这篇小文能在华语社区传播,吸引更多的华人游客、捐助人,来欣赏、赞美、呵护这片迷人的古迹,也算是我对WI的一种回馈吧。
最后让我引一段Longfellow的诗作为本文结尾(注六):
One Autumn night, in Sudbury town,
Across the meadows bare and brown,
The windows of the wayside inn
Gleamed red with fire-light through the leaves
Of woodbine, hanging from the eaves
Their crimson curtain rent and thin.
选自Longfellow的《Tales of a Wayside Inn》
Part First,Prelude
【注释】
注一:有关20号公路的历史、起点终点、及长度请见参考资料 3.
20号公路两端的特殊路标(左)波士顿;(右)俄勒冈州新港(下载于 https://www.wbur.org/news/2023/09/22/massachusetts-boston-route-20-comm-ave-sign)
注二:在几乎同一时期福特也在他的密歇根老家兴建了思路相似的大型室内-室外历史博物馆,Greenfield Village。这所博物馆确实建成了(参考资料 4.),是当地一个重要的旅游景点。
注三:在WI领地10人以上的聚会需要事先得到WI的批准。
注四:按WI规定,在WI领地进行商业摄影应向WI缴纳使用费。另外不得使用无人机。
注五:福特买这所学校时该校已用为马厩。
注六:我从来怯于染指赋诗译诗,所以此处没有给出中文。CND上有许多大侠功夫了得,不妨挥毫击键,译上几句。
注七:本文所附照片除注明出处者均为笔者遛狗时手机抓拍。
【参考资料】
1. Plumb, Brian E.,《A History of Longfellow’s Wayside Inn》,2011
2. https://wayside.org
3. https://en.wikipedia.org/wiki/United_States_Numbered_Highway_System
4.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Henry_Ford
作者投稿
华夏文摘第一七四九期(cm1024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