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是我硕士研究生第二年。暑假前的一天，导师夏教授让我去他家有急事安排。到他家刚落座，导师说：你大师兄陈实要去美国明尼苏达移植中心做访问学者跟随Dr. Sutherland进修胰腺移植，他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胰腺移植”就由你暂时接管进行，你新学期就开始博士研究生吧。我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好机会导师竟然给我了！就这样，我成为了他的第一个（10多年后才有过另一个）5年硕博连读的研究生，当时也是同济医科大学仅有的两个五年制硕博连读研究生。于是，那个暑假也没有回家，赶紧抓紧时间预热，准备即将到来的艰巨的博士研究生学业和临床工作，更有那个大师兄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课题的任务。
没几天，一天早上，去实验室，在门口，迎面遇上导师。他说：“小何，马上准备一下，今天，瑞典卡罗林斯卡研究院的移植外科主任Groth教授要做学术报告，你给他做同声翻译……”。我大吃一惊，给Groth教授做学术报告翻译！他可是当年诺贝尔生理和医学奖委员会主任委员、欧洲移植外科大名鼎鼎、尤其是胰腺移植领域数一数二的专家。我怯怯地问：“导师啊，我这个才二年级的硕士研究生给他做翻译？他这次来中国访问，不是北上广和咱们医院的几个大医院的从国外访问进修回来的医生陪同他来我们这里的吗？我这根本没出国的土硕士研究生们无论资历和经历都是完全无法与他们比的啊？还是他们那几个医生做翻译吧，我……”。
导师一摆手道：“他在外地前几场讲座是这几个人做的翻译，不是很理想。我想让你来接下这次讲座翻译的工作！没关系，我和医学院和医院几位教授都在前排坐着，有问题，我和他们会帮助你的！我相信你会很好完成的，你的兴趣和今后研究方向就是胰腺移植，这也是很好的学习和锻炼机会啊“。我赶紧追问：“那么，能给我一个他讲座的发言稿或提纲么？让我也知道他要讲什么内容，有点大致的方向、脑子里好准备一下吧？”“呵呵，我也没有什么他的讲座稿和提纲，就知道讲座内容是胰腺移植。你对他的研究和临床工作文献都阅读过的，应该很熟悉了。嗯，就这么上吧！”。“我，我……”我还想说什么，导师又一挥手：“我相信你啦！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了，回去换套外衣，赶紧到医院学术报告厅去吧！”“我尽力而为！”回答导师一句，赶紧跑回宿舍把手术洗手衣换了平时穿的夹克——可怜的我，那时连件像样的西装和皮鞋都没有，就这么一身学生装上阵，给大名鼎鼎的Groth教授做学术报告同声翻译了。
Groth教授不仅学术名气大大的，身材也是壮实魁武高大，我这个头在他身边一站，就是小学生模样。看着挤满整个学术办公厅的人群，前排就座的导师、裘法祖、以及其他著名的同济医院外科、内科的主任医师和学校病理和免疫学大教授们，真是好紧张啊，但看着坐的离我最近位置的导师和他的温和慈祥带着鼓励信任的目光，我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一下心情。讲座就这样开始了……
国外专家讲座，开场白一般都会幽默风趣几句，我一紧张，翻译的有点磕磕绊绊的，还不时回头望着Groth教授和导师，来了句“Sorry！”，惹得Dr. Groth、导师和听众们笑了。导师小声对我说道：“没关系，别紧张”。导师那悄然温和的声音让我紧张的心情立刻平和下来，随后开始进入胰腺移植的历史和现状介绍、移植指征、手术方式和他的移植中心的临床结果的学术内容。对于这些，我可以说全部的文献：从最早美国Sutherland医生成功实施第一例、到美国和欧洲几个移植中心的研究及临床进展都细致读过烂熟于心，结果，翻译他的讲座就立刻顺畅起来。开始还不时回头看着他的幻灯片用教鞭指着图片内容，等他说完大段后进行翻译，逐渐地感觉他的内容非常熟悉，也就越来越有自信了，可以不再回头看幻灯片，直接跟着他的讲座语速进程翻译，Groth教授和导师也不断都流露出赞许欣慰的目光，让我更是信心满怀了。
随着讲座进展顺利，Dr. Groth语速也越来越快，幻灯片一打出，我瞄一眼就对他要讲的内容已基本心里有数，自然随即跟得上他的发言语速，而且有时能够真如联合国大会的同声传译那样与说话者基本同步进行。而他讲的兴起，时而手舞足蹈，妙语连珠。我心情平静下来也突然脑洞大开，居然什么“胸有成竹”、“竹篮打水一场空”、“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之类的汉语成语和经典名言都脱口而出，惹得导师和各位大专家主任及听众们欢快大笑，Dr. Groth也明显感觉到他的讲座和我的传译对听众们引起的反响，他扭头对我说：“看来听众们很喜欢你的翻译啊！伟大的工作！（Great jobs!)”我那时也已明白，老外可不行谦虚那种虚客套，我笑答道“多谢您的欣赏”。导师开怀大笑，对我竖起大拇指。讲座结束，问答阶段，那几位留学回国的医生们提出一些问题，我根据他们的内容，又做了一些更为具体准确的叙述传译给Dr. Groth，他分别给予答复，我再次翻译给听众。就这样，讲座完满结束。
讲座结束后，Groth教授由导师和一众研究生们陪同到我们器官移植研究所参观访问，我跟在导师后面传译。因为大师兄研究课题用的实验手术模型与他的研究室一样，他又详细地询问了我有关手术及术后实验动物免疫抑制剂使用、并发症等具体问题，我一一回复，他听后点头同意。然后，我在征得导师赞同后，问他我博士研究生毕业后能否到他的移植中心进修访问，他当即表示欢迎并说一定会为我争取访问学者奖学金。虽然我五年博士毕业后，当年就接受了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移植中心的奖学金和机票去了加拿大，我写信告诉Dr. Groth，他表示理解并告知他确实也刚刚得到访问学者奖学金的批准，正打算告知我。但他尊重我的决定并希望我在加拿大进修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就这样，我尚未开始博士研究生的第一个实验课题任务就这样顺利完成。送走Dr. Groth后，导师对我说：“我非常高兴和开心，你今天做的很好，完全超出我的预期了啊！讲座前，那几个留学回来的医生相互推脱做翻译，我只得临时决定让你来试一下了。甚至连讲座底稿都没有，有些难为你了，但你完成的很好！”我老老实实说：“开始的时候，我真的有点懵头了，开场白几句没有翻译好……”，“没有什么，那些客套话，不翻译也无关紧要。讲座内容翻译的很准确，看得出后面甚至你越来越轻松，居然还能文学了呢……”说罢又开怀大笑起来。导师其实是很严肃的人，如此乐呵不拘的畅笑，我只是在他接见我申请他研究生的面试时，我对他提问如何准备科研课题的问题的答复表示满意时，其后，我毕业答辩结束时，答辩委员会当即一致通过批准我的论文答辩后有过。
如今，Dr. Groth和导师夏穗生教授都已仙去了，我也不再做移植外科方面的工作很多年而且步入外科病理职业的暮年了，但他们的音容笑貌和导师让我为Dr. Groth做讲座翻译的场景依旧在脑海里清晰浮现。
正值导师夏教授幂诞100周年和仙逝5周年，谨以此文纪念和告慰我的医学临床生涯起步最重要的启蒙者、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器官移植第一人”夏穗生教授！
5/5/2024 于纽约长岛铁匠镇 刀客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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