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2002年的一天,好友任建成特地从北京打电话给我。
建成她说:“我刚刚看到央视‘夕阳红’在征文,征文的题目是‘潇洒走四方’,我觉得你写的那些游记,随便寄一篇去都能获奖。你快去参加吧。”
我问:“要什么条件?” 她说:“五十岁以上就行,其他没什么条件。”
我又问:“寄到哪里?”她说:“不清楚,你自己再看一下‘夕阳红’吧。”
实际上,我从来都不看‘夕阳红’,也懒得专门为此去看。这本是不着边的事情,难为建成如此热心,而且对我随便写写的那些游记如此欣赏,让我觉得不参加都有点对不起她了。于是我随便找了两篇游记,就是那种A4纸的复印件,一共两页纸,加上一张身份证复印件(证明超过五十岁),用订书机订在一起,纸上就写了两个字“征文”,留了个电话号码。信封上写的是:北京 中央电视台 夕阳红栏目 收,贴张邮票扔进了邮局的信筒,就跟上街打酱油一样简单。
不久之后便遭遇“非典”。“非典”虽不像后来的“新冠”那么厉害,当时也是人心惶惶。
大概过了将近一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告知说:“朱老师,您获奖了”。
获奖?获什么奖?完全摸不着头脑,“打酱油”的事情早忘记了。
听下去方才明白,原来是央视‘夕阳红’栏目“潇洒走四方”征文获奖了,要请我去北京参加颁奖活动,还要拍什么电视。老实说,我对此类活动没兴趣,既不漂亮也不年轻,无意上电视,更不在乎那张获奖证书。正要拒绝时,又听到对方说:“还有一个旅游机会,是云南全境游。”
还有旅游?我一下子来劲了:“但是,云南我全游过了,还有其他地方吗?”我问。
对方说:“还有海南。”我又问:“还有其他地方吗?海南我也去过了。”
对方又说:“还有桂林。”我说:“那就去桂林吧,虽然也去过的……”
没想到对方说道:“朱老师,您是一等奖,我们给您提供的是5000元的旅游;海南是二等奖,3000元;桂林是三等奖,才2000元,您去桂林不上算了。”
啊?我是一等奖?连忙问:“有几个一等奖?”
对方答:“两个,摄影一个,文章一个,您是文章类唯一的一等奖。”
简直太意外了!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真掉到我头上了!虽然旅游过许多地方,但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省吃简用省出来的,我当然要接住这个5000元的大奖。
仍不想去北京参加活动,便又问:“你们能把这钱转到杭州来吗?我在杭州参团旅游比较方便。”
对方倒很爽快,说:“我们已把钱打到XX旅行社了,你自己跟他们联系吧,”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
我知道,钱已到旅行社手里,是不会轻易“吐出”的,因此打电话时我说:“你们把这趟旅游应得的利润扣除,剩下的转到杭州来,可以吗?”
结果,北京那旅行社转了4200元到杭州某旅行社,我们添了一点钱,去了一趟越南。
还要说明一下:这篇游记是2003年10月旅游归来就写的,而该段文字却是新近补充的,原因是好友任建成已于2023年2月7日病逝。每当想起这位热心真诚的朋友,心里都很难受,特此补记下这件小事,算是表达我对建成的一份怀念和纪念吧。
从东兴到芒街
广西东兴的对面是越南的芒街。两个城市隔着一条不宽的河流——北仑河,咫尺相望。北仑河就是中国和越南的界河。从东兴口岸出境走过北仑河上的中越友谊大桥,就到了越南境内。
在国内时听导游介绍,芒街是越南改革开放的经济特区,边贸搞的很红火。原以为芒街只是一条街,过了国境才知道芒街是一个城市。据说,那儿相当于我国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深圳,有“越南深圳”之美称。
顶着中午火辣辣的骄阳,在芒街的大街小巷中穿行。周围的房屋与中国同样建筑风格,街上的人群与国人同样肤色、同样衣著打扮,使我丝毫不觉是在异国他乡。路两旁一家接一家的小店,一个连一个的地摊,摆满了衣服鞋帽、百货家电、白行车摩托车之类的商品,琳琅满目。商品也多是中国货。芒街不大,走在街上的感觉就像行走在中国的某一个小县城,或者干脆是在某个大型的小商品市场。
随意走进路边一家卖工艺品小店,女营业员连忙上前推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又问我们要不要换越南币。一元人民币相当于1700越南盾。在这里,我们人人都成百万富翁了。
正婉谢着这番美意,女营业员突然说:“听你们的口音,好象是我们老板的家乡人。”我心里暗忖:“又来了,先和你认老乡,再给你温柔一刀。”在国内旅游过许多地方,我已熟知这套宰人的艺术了。但我还是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老板是哪里人?”
“浙江人。”女营业员答道。
果真是老乡。不过也不算稀奇,浙江人的生意遍布五湖四海,这里才是“家门口”哩!
这时,老板的儿子下楼了(女营业员称他少爷)。听说我们来自浙江,老远就笑盈盈地伸出手来要和我们握手。再一交谈,他老家竟是在杭州笕桥。这下倒真是巧了!
少爷三四十岁的样子,他说,从他父亲这一辈就迁居越南了,母亲是越南人,近年来他们回过几次杭州,“家乡的变化真大啊!”提起家乡,他眼里充满兴奋与自豪。
招待我们两杯凉茶后,少爷起身告辞,说:“米粉刚刚生了小孩,家里很忙,失陪了。”
什么米粉? 我心里一阵纳闷:难道他老婆的名字叫米粉?
阳光像火炉一样灼热,满街竟找不到一处遮荫的地方。于是有人指点:去“利来”吧,那儿又好玩又凉快。
利来国际大酒店坐落在歌隆河畔,集住宿、餐饮、休闲娱乐为一体,目前尚未全部完工,然而所完成的部分,餐厅和赌场,已是芒街最大最豪华最漂亮的建筑了。对芒街来说,这家冠以“国际”二字的五星级酒店,颇像是旧衣服上别了一枚闪闪发光的胸花,显得有些不协调。但不可否认,它毕竟是越南“革新开放”(越南的说法)所带来的一抹亮色。
实际上,赌场才是利来大酒店的重头戏。站在赌场门口,一旁的导游小姐解释道:“越南是社会主义国家,不允许赌博。这里只有外国人能进。”此时此刻,才募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外国人”。的确,我在国内从未进过赌场,成为“老外”后,却进过一个个赌场:马来西亚、柬埔寨、塞班等等。我并没有参过赌,看热闹长见识而已,但我听说过,这些赌场针对的基本就是中国游客。果不其然,当我走进利来酒店的赌场时,发现这里参赌的‘外国人”真的全是我的同胞——中国人。
如诗如梦下龙湾
下龙湾位于越南东北部,实际就是北部湾的一角。
从芒街出发,向南坐5个多小时的汽车或者3个小时的快船,就到下龙湾了。
听说汽车走的是盘山路,害怕晕车的我选择了坐船。尽管车旅费早交给了旅行杜已无
更改或退还余地,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又掏了250元船钱。
快船一驶离码头,视野就开阔起来。起先还看到岸,感觉船是沿着海岸线开,不久,船开始穿行在无数奇形怪状的岛屿中,这便是下龙湾海域了。
据资料,下龙湾面积约1500平方公里,其中大小岛屿近2000个,属于典型的石灰岩喀斯特地貌景观,与我国桂林类似,故有“海上桂林”之称。下龙湾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审定的世界自然遗产。
我站在甲板上,体验乘风破浪的惬意。海风扑面而来.蓝湛湛的海平面像无数匹闪光的绸缎向四边铺开,船尾扬起的浪花像千万堆雪在翻卷。天空和大海一样纯净、蔚蓝。朵朵白云点缀在高远的天幕上,风起云动变幻无穷。而碧波中的座座奇形怪状山峦,随着船移,更是变换出千姿百态。那种开阔、壮丽,以及心旷神怡,简直难用语言来表达。
太阳渐渐西斜,万顷晴波被夕阳染成了金色的辉煌。海天苍茫连成一片,云仿佛是天上飘忽的岛屿,岛又像是海里生出的云朵。天地万物变得如此美妙瑰丽,真像是进入了仙境、梦境一般。
下龙湾风景甲桂林
第二天乘木船泛舟景区,我又领略了下龙湾柔媚的一面。
此时,茫茫大海被那些海里的山峦分隔成了一泓泓湖水。水在山间,山在水中。木船在岛屿之间穿梭游弋,湖面上涟漪圈圈。而矗立在碧水中的一座座小岛,宛若一个个鬼斧神工制作的巨大盆景,风景可随人们的意象展开,像人、像兽、像鸟、像……,每一个岛屿都好像在讲述一个美丽的故事。
船儿驶近岛屿,弃舟登岸,才发现这“大盆景”上还有无限风光。“大盆景”里山岩峥蝾、林木蓊郁,峭壁上老树长藤盘根错节。更奇的是,山腰间还有个大溶洞,溶洞中天工造化形成的钟乳石,自又变幻出了万千新景。
自下龙湾被定为世界自然遗产后,来此旅游的人增多,也带动了当地的一些经济发展。
在我们的游船漂游时,不时有当地人划着小船靠上来,出售一些海鲜或釉子、芭蕉、红毛丹等热带水果。让你在一饱眼福时还能有口福。
小船靠上大船,卖些新鲜水果和小食品
我们的导游阿雄,是个帅气的越南小伙子。阿雄颇为他祖国的美景自豪。得意地对我说:你们说“桂林山水甲天下”,我要说“下龙湾风景甲桂林”,对不对?
我开玩笑答道:再甲也不过是“海上桂林”呀, 中国有一句话“先进山门为大”呢!阿雄毕业于河内大学外语系,他学的外语就是中文。中文并不是他的母语,大概不知道这个中国的民间典故吧。
我游桂林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那种诗情画意的涟漪,连同我背诵的贺敬之诗“桂林山水歌”,至今仍在我心中荡漾:
云中的神啊,雾中的仙,神姿仙态桂林的山! 情一样深啊,梦一样美,如情似梦漓江的水!
是梦境啊,是仙境? 此时身在独秀峰! 心是醉啊,还是醒? 水迎山接入画屏!
在下龙湾,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这种美不胜收的风景和心境。
我不再和阿雄作无谓的争论,凭心而论,我也觉得下龙湾比桂林更美。就好比桂林那些山山水水,放到了浩瀚无垠的大海上,使它除了如诗如梦的柔情与秀美外,更拥有了一种博大、辽阔的壮美。
下龙湾的确是大自然的大手笔大杰作,是整个人类的自然遗产。它不仅属于越南,也属于世界,属于我们地球村。
河内的“拼盘”
发源于中国云南的一条大河,带着红土高原的颜色,一路向南蜿蜒流淌,流到了越南,又从越南东北部注入北部湾。在它的出海口那里,形了一片美丽富饶的三角洲。这条河,名叫红河。这个三角洲,就是红河三角洲。
在红河三角洲上,有一座重要的城市,它就是越南的首都——河内。
从下龙出发,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三个多小时,导游说:“河内到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些破旧的房屋,我在心里嘀咕:还首都呢,跟我们的县级城市差不多。
汽车驶过一座大铁桥,进入了市区。桥下的河水泛着红色波涛,我暗自猜想:这条河可能就是来自我故乡的红河了。一问,果然不错。这座大铁桥 (红河大桥)是公路桥,但它别具一格的造型很像我国的铁路桥。桥两旁高大的护拦架,一直连接到上方的横铁架,形成一个封闭的“口”字型。汽车过桥的感觉有点像穿过一条镂空的隧道。导游阿雄介绍说:“这桥是苏联建造的。”
城市的中心区域,道路变得宽阔整洁,路旁的行道树高大粗壮。那些得天独厚的热带树木,在充沛阳光和雨水的爱抚下,繁茂的枝叶尽情向四周伸展,有如朔大的华盖。绿树丛中不时露出一幢幢黄色的法式小洋房。黄绿相间,十分好看。
河内市中心是一个湖泊——还剑湖,风光旖旎。“还剑”一名来源于一个传说,导游的讲述语焉不详,回来后我查了资料,方知从汉武帝时期起,在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里,越南中北部曾经是中国的领土;公元968年越南独立,脱离中国版图,但仍是中国的藩属国,直到1884年沦为法国保护国,这段时间也长达九百多年。由此可见中越两国间的关系之深、之源远流长!
除还剑湖外,这座城市还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湖泊。其中最大一个叫西湖,紧靠西湖的是白丝湖。阿雄很自豪地说:“我们的西湖虽没有你们的西湖大,但和它一样浪漫。”然后又指着两湖间的一条小路告诉我们:“这叫青年路,是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地方。”的确,这里湖水清澈,四周浓荫环绕,绿草如茵,真有点“爱情之都”的味道。即使不是谈恋爱,湖边也给人一种和平、宁静、舒畅的感觉。而与这湖泊、绿地、林荫道极不相称的是交通状况。摩托车在大街小巷肆无忌惮地奔驰,和汽车争道。街上也没有快、慢车道之分,上下班时间经常塞车。看来,河内的“摩托车王国”之称名不虚传。
河内最风光、最重要的地方,当然是巴亭广场。1945年9月2日,胡志明主席在此宣告越南独立。至今,他的遗体仍安放在广场的胡志明纪念堂中。纪念堂对面是人民大会堂。但这个宽阔的广场上却不见什么嬉戏的人群,显出一种静穆与庄严。可以说,巴亭广场对于越南.就相当于天安门广场对于中国,已成为一种骄傲和象征。
那天,骄阳似火,来瞻仰胡志明遗容的人仍很多。我在队列中跟着前面的人缓缓移步。
我后面是一对来自欧洲的年轻夫妇,带着一双小儿女。男孩大约七八岁,小女孩顶多五六岁,
甚是可爱。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跟旅行团来的。我有些诧异,因为无论从历史、地域、民族、国籍、时代及任何角度来看,他们都与胡志明相隔甚远,怎么会顶着这么毒的太阳,带着孩子来排这样的队? 我忍不住指着孩子问道:“这么小,来看遗容?”我的英语水平不佳,只能进行极简单的会话,但他们显然听懂了我的意思。那位男士竖起大拇指说道:胡志明!
的确,当我参观完胡志明博物馆和胡志明故居后,我也要竖起大拇指说一声:胡志明,了不起!
河内,主席府
博物馆里展示了胡志明领导越南人民反殖民、反侵略的艰苦卓绝斗争。那栋两层小楼一一他最后12年居住的高脚屋,楼下是会议室,楼上两个房间,每间至多10平米,一间是工作室,一间是卧室。卧室里除一桌、一椅、一张单人床和一台小电扇外,几乎别无他物。房间四周的走廊上则挂着些竹帘,用以遮挡热带过强的阳光。
坦率的说,领袖人物中伟大者不少,但像胡志明这样终身未婚,一辈子过着如此清廉朴素生活的却不多见。我在简朴的斗室里看到了一种高风亮节,他的确是个把一切都献给了祖国和人民的伟大革命家。
胡志明故居。2003年摄
走马观花地游过了河内,我却说不出这个城市的形象究竟是什么。或许可以说,河内就是一个“大拼盘”。
在这里,我看到了法国的身影:那些法国殖民时代留下的建筑,己成了河内一道亮丽的风景。迄今为止,不仅越南的政府机构 (例如主席府)、外国大使馆等许多重要部门,仍还设在这些旧建筑中,法式建筑集中的街区,也是城市中最为整洁、漂亮的地区。此外,商店里的高档商品,如香水、化装品、“梦特娇”的衣物,也多来自法国。越南现在通行的文字,更是和法语非常接近。
在这里,我还感到了前苏联的深刻影响:红河大铁桥、胡志明纪念堂等许多重要建筑,都是苏联帮助建设的。在列宁的故乡早已迁移了列宁陵墓的今天,河内的街心公园里,列宁的雕像却仍在神采奕奕。在这里,我更感到了与中国的千丝万缕联系:相邻的地域、相像的建筑风格、相同的肤色人种、相近的民俗风情,使我简直不觉是在异国他乡。
在阿雄讲述“还剑湖”的故事时,我听得漫不经心,回国后查资料方知,那故事中的中原统治者,竟然是我们中国。姑且不谈几个世纪前的那些恩恩怨怨。在我自己短暂的生命过程中,就已经历了“中越一家亲,同志加兄弟”“援越抗美”“自卫反击战”以及后来的“扫雷、排雷,恢复边贸”等等。
中越之间的关系,似乎真有点“剪不断,理还乱”的味道。但不管怎样,和平、友好终是主流与方向。尽管我无法在我的思路中梳理出关于它的头绪,但我知道,这些真实的存在,正在讲述着一个个历史故事,也向我们昭示了变革的今天和未来。
战争,还是和平
越南是一个饱受战争磨难的国家。
19世纪80年代,越南就沦为法国的“保护国”。20世纪40年代,又遭受日本军国主义侵略。好不容易赶走了法国人和日本人,结束了长达六十余年的殖民统治,未料却“前门拒狼,后门进虎”,又来了美国佬。到1976年越南南北方正式统一,整整一个世纪中,战火几乎没有断过。尤其是由于美国入侵而爆发的那场打了二十年之久的战争,更是几百万人战死沙场,给越南造成了难以估量的巨大损失。
令人费解的是,历尽战争摧残的越南,却在1978年出兵侵略柬埔寨,并在中越边境进行骚扰。为此,中国教训了一下越南,这就是1979年的“自卫反击战”,为期一个月。
我不是什么政治家或历史学家,因而,我无法解释这一历史的悖谬,也无法估量这次战争造成的影响和伤害。但我清楚知道,长眠在云南老山烈士陵园里的千百个年轻生命,再也不能复活。
还在国内时,中国导游就关照过:“虽说现在中国与越南已经修好,但尽量不要谈及这一敏感问题。”因此我克制着自己,不多问什么。从我到越南后的直觉,那次摩擦似乎没种下多少深仇大恨.这从导游阿雄轻描淡写的讲述可以感受到。当然,也可能由于我们是中国人,双方对此话题皆比较谨慎吧。
汽车在公路上奔驶,路两旁是大片绿油油的稻田。稻田里不时可看到小小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墓地中央是一个有着红五角星的较大纪念碑。一望便知不是普通老百姓的坟茔,而是烈士(或战士)陵园。
阿雄证实了我的猜测。
也许出于职业的缘故,阿雄是用尽量轻松的语调讲述战争话题的。比如他说:“我们越南很感谢毛主席和周总理,他们和胡志明的关系非常好,派兵来帮我们打美国佬。”“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很好,我们现在也在学习,但我们不喜欢他。”
他又说:“中越那次战争是误会,是黎笋的作法不当,让中国误会了。”全车游客连忙附和道:“那是兄弟打架,没什么,没什么。”“牙齿和舌头还要打架哩。”
我还在看窗外,盯着数那些不时掠过的稻田里的墓园,一个,两个,三个……也许是因为我比其他游客有着更多、更直观一点的经历和感受吧。
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是在云南昆明度过的,云南跟越南的关系更是密切。云南省的第一条铁路,竟然是“不通国内通国外”的滇越铁路,该铁路于1910年通车运营,与云南近百年来的历史密不可分。当年云南人要去内地,最方便的是经滇越铁路到越南海防,再从海防坐船到香港、到内地。西南联大从长沙搬迁昆明,大部分师生走的就是这条路。
我的中学时代,也就是上世纪60年代,曾参加过声援越南的游行,唱过越南革命歌曲《解放南方》,还演出过反映越南抗美斗争的话剧《向北方》;更还有那本煽情的《南方来信》,几乎是家喻户晓。当时,昆明作为“援越抗美”的前沿城市,采取了许多举措。我至今清楚记得:当上面传达美国飞机40分钟就能飞到昆明,要求家家户户在玻璃窗上用纸条贴成“米”字状时(据说这样可防止轰炸时玻璃震碎伤人),我和妹妹在家里把旧报纸裁成条状贴窗户的情景。
其中最重大的一项工程就是挖防空洞。我们中学生也要参与挖防空洞。那是一种毫无防护措施的劳动,时常挖着挖着,上面的土就坍塌下来。我的邻居绍芬,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孩,比我小一岁,刚刚上高一,就是在挖防空洞时遭遇了塌方。绍芬并没有直接经历战争,不算牺牲,更算不上烈士,她家里也没得到任何赔偿。但她却永远地为战争献出了16岁的花季生命。
还有我的初中同学鸿宇,初中毕业后就参了军,不久便开赴越南去援越抗美。鸿宇是汽车兵,专门往前线运输“援越抗美”物资。他每次归来路过医学院门口时,都要来我家坐一坐。我便饶有兴味地听他讲那些枪林弹雨的战斗经历。鸿宇讲述他怎样开着车躲避美国飞机的轰炸,怎样从填满死人的弹坑里爬出。他说:“在胡志明小道上跑过一个来回的就是英雄,看到身边的战友们一个个地牺牲,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怎么还活着。”
1969年年末,中央的“一号战备通令”下达昆明——因为云南是“援越抗美”前线,昆明各高校都要搬迁到了州县或乡下。此时文革已进行三年,像父亲这样的摘帽右派已不再是运动重点,倒是“老弱病残”的身躯成了战备疏散的拖累,于是父亲的单位便让他自行找地方“疏散”。后来,在一个亲戚帮助下,我们全家迁徙到了苏北。想不到,我人生里的一次大变动,居然也跟越战有间接关系。
回首那些风雨如磐的岁月,人们最大的庆幸就是自己还活着。鸿宇也算命大,终于从战火硝烟中归来了。他复员后在昆明公交公司工作,还当上了市人大代表。鸿宇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每次我回昆明,他都开车带着我和同学去玩。至今我们仍保持着联系。
我明白,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战争与和平似乎是永恒的主题。我也懂得,战争有所谓“正义”与“非正义”之分。但我仍然期盼,永远不要战争,和平永驻人间!
突然,车里的谈笑声打断了我漫无边际的思绪,导游阿雄又在讲什么了?原来,阿雄在告诉大家:由于长年战争,男人都牺牲了,越南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因此,只要有条件,一个男人可娶七个老婆。大老婆被称为“大米饭”,因为大米饭天天要吃,象征大老婆在家里的重要地位。其他老婆依次被称为“米粉”“面条”“馒头”……最后是“绿豆糕”。( 哦,“米粉”? 我顿时想起在芒街遇到的那个“老乡”,恍然大悟也。)众人便哄笑着问阿雄:“你有几个老婆? 有没有米粉、绿豆糕?”阿雄又说:现在男女比例差不多,所以实行一夫一妻制了。
历史己翻开了新的一页!
越南的高速公路并不宽,大概只相当于我国的一、二级公路,汽车速度也不快。在我抱怨车开的太慢时,阿雄指着路边几幢新建的厂房说:“这是美国福特公司来投资的,还有中国和其他一些国家……”建设中的道路,建设中的房屋,新树起的广告牌……,颇有点像我国改革开放初期的氛围。
历史真的翻开了新的一页。我为走出战争阴影,迎来新生活的越南人民感到高兴。在一个普通的早晨,我用相机拍下了一幅美丽的画面:那是一艘艘装饰一新的游船,载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正身披着灿烂霞光等待出航。这新的一天是多么美好! 我心中涌出一种莫名的感动,于是,我在这张照片背面写下:越南,一个和平而充满希望的早晨!
一个和平而充满希望的早晨
来源:新三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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