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神家应渺:茜茜的婚礼(九 全文完)

第十七章 谁还没有结婚?

毕致忠的新婚之夜,在酒吧消磨到近十二点。幸亏酒吧离旅馆不远,他们六个人就弃车而行,说说笑笑地走回来。致信有几分头重脚轻,毕致忠搀扶着弟弟,埋怨道:“看看你!一身一嘴的酒气!说了多少次让你少喝点儿,就不懂得节制!妈又该骂我不管着你了!”

庄励借着酒力,大咧咧地道:“难得的机会嘛,就算喝醉了又怎样?毕致忠,你已经娶得佳人归,别饱汉不知饿汉饥,这点点乐趣还要剥夺吧!”

说着把致信拉到自己身边,二人都有点踉跄,与其说互相搀扶,不如说彼此拖累,走得更加不稳。场面甚是滑稽。

鲁茜茜搭腔道:“就是,致忠你也是结婚成家的人了,就是一家之主了!你妈的话,充其量也就是做个参考,不要理她!”

致信笑道:“哗,新娘新娘,真是新的娘!大哥你就放宽心听新娘的话,老妈不要去管了!”

晓君和周雅静闻言笑了半天,晓君最后说道:“怕老人家不高兴,致信就别回去了!我们四个女生挤一挤,你们兄弟睡一块。一觉起来酒也醒了,谁知道发生过什么?”

周雅静也附和道:“就是,有七八个小时,再多的酒精全代谢了!”

致忠没说话,致信却道:“老妈要是知道我搅了大哥的新婚之夜,比喝醉酒还要恼火!我还是回去的好!”

庄励道:“咳,担心这个呀!没关系,不惊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到我们这儿住一晚好了!两个人一张床,谁都不吃亏!”

致信笑道:“那你和我一张床——-”

话还未完,毕致忠打断道:“别胡说八道了!没大没小的!这话让妈听见,你可麻烦大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去!”说罢一把把致信从庄励身边又拉了过来。

庄励呆了一下,笑道:“新郎官,别生气嘛。你妈那边,我保证给你搞定,保证你们兄弟俩,个个都不落埋怨!”

说着就到了旅馆。这里离毕致忠鲁茜茜的公寓还得走差不多半小时,毕致忠知道就算马上送致信回去,也少不了挨一顿骂。何况自己也累乏了,就一行人先去了女生房间。

庄励做手势让大家坐好、安静下来,笑嘻嘻道:“看我的!”说罢拨了电话,又摁了免提。

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毕张淑怡就接了,显然一直在等着。庄励立即说道:“伯母,对不起!我们刚才闹洞房,闹得忘了时间!现在才打电话,一定让您急坏了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态度无比诚恳恭敬。

毕张淑怡沉默了片刻,叹口气道:“你们这些孩子啊,——-算了算了。致信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庄励道:“致信现在在我们这儿。他说困得很,去卫生间洗把脸,然后就走。”

毕张淑怡道:“那好,我等他。叫他路上小心点儿。”

庄励道:“好,我一定转告。哎,等一下伯母!”说罢捂住电话,又对晓君大声说:“你说什么?不安全?”

接着移开手做戏道:“伯母,这都半夜三更了,晓君说不太安全哪!嗯,我们都不太放心!致信一个人走回去,万一碰上黑人打劫什么的,那可怎么办?”

毕张淑怡踌躇道:“不会吧?致忠说大学区挺安全的啊!”

庄励道:“就算安全,也得走半个小时呀!天这么黑,路恐怕致信也不太熟,迷了路可不得了!”

晓君连连点头,插嘴道:“就是,昨天我们开着车找路,都花了好长时间!”

庄励道:“伯母,我们三个人的房间里,有一张沙发,要不就让致信睡这儿吧?他是鲁茜茜的小叔,就像我们的弟弟一样。我们保证照顾好他!”

毕张淑怡道:“那怎么行?你们三个女孩子,就算结了婚,也要避嫌的!让致信再去开个房间好了。”

庄励道:“伯母,这咱们可想到一块儿了!刚才我陪致信去前台看过,连个人影儿都见不到!不知道这帮美国佬怎么做生意的!伯母,您就别担心了,我们和鲁茜茜就像姐妹一样,自家人避什么嫌吗?这样吧,我睡沙发,让致信睡床。反正我个头小,好凑和!”

毕张淑怡道:“不行不行!让致信睡沙发。你们远来是客,没有好招待就很抱歉了,唉,还得麻烦你们照顾致信。真太不好意思了!我就叫致忠不要带他去的嘛——算了算了,就拜托你们三位多担待了。致信呢,让他和我说话。”

庄励对大家做个鬼脸道:“致信怕挨骂,还躲在卫生间没出来呢?要不我喊他去?”

毕张淑怡道:“不必麻烦了。一定转告致信,说我说的,自己睡沙发,别给三个姐姐添麻烦。谢谢你啦,庄励!”

庄励道:“哪里哪里,也怨我们,疯起来就忘了时间,搞到这么晚!您大人大量,不见怪我们就很感激了!致信很懂事,不会添麻烦的,再见,晚安!”说罢急忙挂了电话。

几个人不约而同,放声大笑!

致忠拱手作揖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鲁茜茜道:“行啊,庄励,真有两下子!”心中暗想,原来这狐媚子有点法术!看来以后和老太婆不能硬碰硬,就得这么骗着哄着!

晓君笑道:“天哪,庄励,你说的我都信了!啧啧,这谎撒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啥时候修炼成精啦?”

周雅静也说道:“哇,今儿才真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温柔,什么是柔不可挡的狐媚……”

庄励笑眯眯听他们夸了一遍,转脸盯着致忠,眼睛却瞟着致信道:“怎么样,没让你们哥俩为难吧?”

致忠笑着点头,致信忽然冒出一句:“我不会让你睡沙发的!”

庄励咯咯笑着,从沙发上把致信拉起来,道:“你还真以为我们留你在这里过夜呀?”又回头对致忠道:“今晚新郎官说了算。是带鲁茜茜上去洞房花烛呢,还是带致信上去兄弟情深?”

致忠也起身道:“我只想好好睡一觉!你们慢慢聊吧。致信,跟我走!”

致信道:“怎么回事?不是不让我打搅你们的新婚之夜吗?怎么要我上去?哎,你们房间是不是也这样两张床?我可不和你共枕而眠喔!”

话声未落,致忠把他连拉带推地拽出了房间,然后转身看看鲁茜茜,柔声道:“你们也早点儿休息吧!明天她们还要赶飞机,别太晚睡。”

鲁茜茜走过去在致忠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道:“放心放心,你好好睡吧!”

毕致忠又一一看了一眼,很绅士地道了晚安。鲁茜茜笑着关了门,回头看看三个老朋友,笑道:“没想到今晚咱们四个又同室而眠啦!我本来以为昨天会是今晚,却成了今晚变成了昨天!”

晓君和周雅静都摇摇头说:“不知所云!喝多了吧,你?”

庄励却打趣道:“哎呦,鲁茜茜居然有几分禅机了!了不起!人家都说结婚、结婚,是女生发昏。我们的鲁茜茜刚结完婚,就口出妙言,果真不同凡响!”

晓君道:“我琢磨出来了!你还想着单身汉的最后狂欢之夜呢吧?没问题,我们舍命陪君子!要是你只想着昨天是今晚,今晚还是真正的今晚,那也行!打个电话叫致信下来!今晚什么都由着你!”

周雅静道:“免了免了,我可有点累了。什么夜都别搞,赶快睡吧!鲁茜茜,给你优先。你是睡我的床,还是晓君的床?”

鲁茜茜道:“我跟晓君!”

庄励道:“周雅静这话问的,让人遐想无限哪!行,我睡你的床。大学四年,都没和你同床共枕过呢。”

晓君道:“唉,怎么好好的话从你们嘴里说出来,听得那么暧昧呢?幸亏致信不在,不然真是污染人家良家少年!赶快洗洗上床吧!”

其他三人都叫道:“听听你自己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天冲凉快,功夫不大,四个人都上了床。晓君第一个打破安静,问身边的鲁茜茜道:“鲁茜茜,结了婚的感觉如何?”

鲁茜茜闭着眼睛道:“没什么感觉呀!人真是麻烦,什么都得有个日子。出生是生日,死了是祭日,结婚是喜日。集体狂欢叫节日。……其实,日子是要一天天好好过。这些个纪念日什么的,全是商家为了让你掏腰包炒作出来的噱头!”

晓君笑道:“有个日子也是必须的呀!不然过上十年八年,你该寻思了。当初什么时候和毕致忠好上的?想献献爱心,送个礼物什么的,都不知选哪个日子?”

鲁茜茜道:“嗯,言之有理。将来的今天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礼物什么的就免了,让他请我吃顿浪漫晚餐啥的,倒是可以考虑。这么说,多记住几个日子才好!对了,我们第一次好的日子是二月二十二!吉利吧?我们老家讲究好事要选双数。其实没有刻意选啦,凑巧是。巧得吉利!”

晓君不由想起她和王施喜的第一次。那是她上大二的五一春假。她和几个男生一起坐火车去南京。那些男生是去黄山玩,她却是去那里会合他。南京因此也成了记忆中极美的一个城市。那些高大阴凉的梧桐树,巍峨壮观的中山陵,路旁一桶桶晶莹的雨花石,美味的鸭血汤,真是美好。屈指一数,居然七年已经过去了!美国不是有个说法叫七年之痒吗?看来这些日子对王施喜的抱怨也是人之常情。以后是应该多想想快乐的往事,不要揪着那些龌龊不放。

这时鲁茜茜问道:“你呢?你和王施喜第一次好是什么日子?还记得吗?”

晓君道:“五月二号。还好,也是双数啦!”

鲁茜茜道:“哪一年?”

晓君一直瞒着南京之行的真相,对同屋的只说是去看个朋友。于是反问道:“你哪一年?”

鲁茜茜道:“就是今年啊!”

这时庄励插嘴道:“你那个灌篮高手居然没碰过你?我才不信!”

鲁茜茜道:“我什么人!不结婚能让他们白占便宜?门儿都没有!”接着反唇相讥道:“庄励,你的相好那么多,第一次还记得吗?”

庄励笑着呸了一口,道:“嫉妒我好多人追就明说好了,不必用这种方式。想和我好的那是排长队了,最早是谁呢?是咱们系的,还是别的系的?也可能是天大的,或者是商学院的哎!真太多了,想不起来了!”

晓君哭笑不得道:“别一说话就斗嘴啦!庄励,人家鲁茜茜新婚之夜陪我们,看在毕致忠面子上,你就nice一点儿吧,OK?”

周雅静也道:“就是,少聊这些恶心的事儿。都什么年代了,还念念不忘什么第一次!我看你们,骨子里还是老式妇女-”,后面一句“活该被压迫,永远不得解放”想想忍住了没说。

鲁茜茜回道:“老式咋啦?老的那是经过时间检验、大浪淘沙后留下的精华!新的东西好像现代、流行的不得了,过不几天,全被淘汰掉!”

庄励道:“这话说的好!你看时装,一年一个流行,三五年后回头一看,土得掉渣儿!相反一些老东西,比方旗袍啦,京戏里的行头啦,耐看不说;再过一百年,照样有人穿!”

晓君解围道:“唉,管他老式新式,每个人好好做自己就是了。”

四人静了一阵,庄励问道:“你们说,咱们这一届的,还有人没结婚吗?”

鲁茜茜闷哼了一声,道:“肯定有!我也就比你晚结婚一年,哪至于是最后一个嫁出去的?”

庄励抱怨道:“晓君你看!是谁不nice?我随口问一句,她就这么夹枪带棒的一大通!”

晓君笑道:“行啦!说正经的,咱们交换一下最新消息。去年我去纽约玩了一趟,见到了石薇和温广辉。上大学时没见他们谈朋友哇?居然儿子都生第二个了!老大叫豆豆,老二叫乐乐,温广辉说,合起来就是逗乐儿!温广辉至少瘦了有二十斤,清秀了好多。他转系念了会计,现在估计已经在华尔街发财了!”

庄励道:“我这次回国见到了何朕群,她在宝洁工作,打扮得漂漂亮亮,已经是白领一族啦!她嫁给了化学系的苏宝建。苏宝建还在读博呢。”

鲁茜茜道:“我知道我老乡王群,法学系,和晓君很要好的。她分配到青岛中级人民法院,和一个武警大队管车的结了婚。当初咱们不还担心她太高不好找对象吗?猜她老公多高?一米八六!真是上帝安排的!”

晓君道:“我和马岚通过e-mail,她在荷兰念了两年书,现在到加拿大了。老公咱们都不认识,不过还是华人。”

庄励道:“我和刘佳有联系,她在华盛顿读博。姜之铭,现在加州。两人都结婚了,老公都不是咱们同学。唉,真是该成的没成。当初姜之铭和陆少勇,多好的一对儿,英雄配美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下文了!”

三人又感慨一番,交换一些各自比较亲近的同学近况,正叽叽喳喳聊得兴致勃勃,周雅静悠悠来了一句:“结婚怎么样,不结婚又怎么样?找的是同学怎么样?不是同学又怎么样?人哪,就是脱不了这些俗套儿!”

晓君、鲁茜茜顿时想起周雅静快离婚的事儿,觉得聊这些,像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不由减了兴致,支吾了两句:“也是!爱谁谁吧!不聊这些了,睡吧!”

庄励是唯一不知情的,发现那张床忽然安静下来,奇道:“聊别的也行啊?你们怎么啦,咬了舌头啦?”晓君、鲁茜茜只说累了,不聊了。

庄励扭头看看周雅静,笑问:“你施了什么法术,怎么忽然都不说话啦?”

周雅静伸手过去拍拍庄励的脸蛋,笑道:“你不是一直在说吗?我能有什么法术?你求求我嘛,我心很软的,我陪你说话?”

庄励道:“你这家伙,人家聊得好好的,你一瓢凉水浇灭了。我也没兴致了!睡吧!晚安了,您呐!”说完翻身过去安静了。

周雅静暗想:“我说什么了,坏了她们兴致?真是莫名其妙。唉,难怪说苦难让人成熟。看看她们三个,和五年前没什么两样!金玉顺呢,她现在什么样子?希望不是她们这样叽里呱啦的幼稚。她也像自己一样就好了!最好也离了婚,经过一些沧桑,更懂得珍惜,更知道什么是真爱。”想着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四个女孩子都累得狠了,一觉睡得甚是香甜。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晓君第一个醒来,看看表还早,又见另外三个睡得正酣,就闭着眼睛想事儿。下午回去要不要去实验室看看?虫子们需要换板了吗?王施喜肯定没有打扫卫生的,是今晚收拾一下,洗洗衣服,还是等到明天下班?鲁茜茜的婚礼一直是最近计划、讨论的焦点,这么匆匆地就结束了!未来几个月好像一点激动人心的事都没有,又要回归单调重复的日子。唉,这么一想,晓君恨不得继续睡下去,这个度假永远不会结束才好!

正胡思乱想着,床头的电话响了。晓君忙拿起电话,低低地喂了一声。

毕致忠迟疑了一下道:“是茜茜吗?”

晓君低声道:“我是晓君。早啊,毕致忠。你要和茜茜说话吗?她还没醒。要不要我叫醒她?”

毕致忠道:“不要了,我只是看看你们起来没有。你和庄励几点的飞机呀?最好提前两个小时出发。我已经把车子开过来了,随时可以送你们。”

晓君道:“不麻烦你了吧?周雅静肯定会送我们。我是两点的飞机,庄励好像三点多,我们十二点走就好了。还有时间,让她们再睡半小时,我就叫醒她们。”

毕致忠道:“也好,我先送致信回家,有事让茜茜打家里电话。”

晓君笑道:“行啊,你就说,茜茜留下来陪我们吃早餐。我们一伙人,就不过去打扰了,替我们道个别。还有替我谢谢你妈妈的款待,她饭做得真好吃。”

毕致忠道:“我妈妈肯定做了早点、熬了粥的,要不大家一块过去吃?”

晓君忙道:“不麻烦了,旅馆免费的早餐,干嘛浪费?我只是替你编个理由,别把庄励苦心圆好的谎,一下戳穿喽!好了,再见。早点回去吧。”

放了电话,晓君又躺了一阵子,等到十点整,她一骨碌爬了起来,把窗帘都拉开,叫道:“起床了,小姐们!”然后自己进到卫生间洗脸刷牙。

等晓君出来,周雅静已等在门外,马上进去用卫生间。鲁茜茜和庄励也都醒了,却还赖在床上,摊开手脚,享受片刻拥有整张床的舒适。

晓君对鲁茜茜道:“刚才毕致忠打过电话,他送致信回家了,叫你有事的话往家打电话。”

鲁茜茜道:“还能有什么事儿啊?婚都结完了。”想想又道:“毕致忠没说到哪儿请咱们吃早餐吗?”

晓君调侃道:“哎呦,怎么一下子这么大方起来了?旅馆现成的免费早餐不吃,还折腾什么?就楼下解决吧!”

说罢又去摇摇庄励,逗她道:“庄励,赶快起来,再晚食堂没饭啦!”

庄励哼了一声,懒懒道:“我早醒了,听你们说话呢。我不想吃这儿的早餐,我想喝早茶!”

鲁茜茜道:“周五晚上我们去的那家自助餐就有dim sum啊!不过人家十一点才开门的,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晓君道:“就是,别想起一出是一出了!这都十点多,十二点咱们就得去机场,哪有时间再出去吃饭?再说了,昨晚吃了那么多,你有胃口吗?”

庄励道:“正因为没胃口,所以不想吃旅馆油腻腻的东西。我就想喝点粥,吃点青菜什么的。”

鲁茜茜道:“我婆婆肯定熬了粥的,她天天早餐都熬粥。咱们回去吃吧。”

晓君道:“不行不行!你们要是早点儿起来,刚才一块儿过去也就罢了。现在分俩拨走,你婆婆不起疑心才怪!别自找麻烦了。”

鲁茜茜笑道:“庄励,想喝粥吃青菜,就再编个理由嘛!你有本事把我婆婆哄得团团转的!”

庄励想想道:“这还不容易!话说一夜春宵,鲁茜茜自感体力不支,更隐隐觉得腹中一个小生命在蠢蠢欲动。为毕家后代着想,鲁茜茜不敢惊了胎气,继续卧床休息。直等到三个老友上去探望,见多识广的庄励大喝一声,别做梦了!就算怀了孕,也没有这么快反应的!鲁茜茜这才恍然大悟,从自怜自爱中惊醒。原来腹中作怪的是饥肠辘辘,这才高高兴兴回得家来……”

话音未落,鲁茜茜早扑了过去,一边胳肢她,一边笑骂道:“让你再胡说八道!让你再拿我开心!早想修理你了!”庄励亦大叫救命。两个人在床上又叫又笑,滚成一团。

晓君也笑道:“庄励,你是电视连续剧看多了吧,怎么还有评书的味道?你这些鬼心思,不当个电视编剧真亏了!对了,我听老人们说,新婚之夜怀上baby的叫坐床喜,那是难得的好兆头,将来绝对多子多孙呢。这年头,恐怕不多见了。”

鲁茜茜脸一红,只道晓君暗示自己早和毕致忠上了床,嘴上却不示弱地道:“什么破名字,baby是坐出来的吗?再说了,新婚夫妇不见得只有新婚之夜才同床。一个月后怀上了,谁知道到底是哪一天?可见这些老话儿,全是瞎扯。”

庄励却抬杠道:“怎么是瞎扯?不常有人结了婚第二天就上战场了吗?能留下个孩子,也算老天照顾了!”

鲁茜茜道:“那都猴年马月的事了?现在什么时代,嘻嘻,恐怕是带着喜、进洞房!哪还有人等到新婚之夜?”

庄励却一本正经道:“怎么没有?我就是等到新婚之夜的。”

鲁茜茜心直口快地道:“一个排的人追你,你还能等到新婚之夜?骗鬼去吧!”

庄励忽然拉下脸来,正色道:“我犯的着骗你吗?爱信不信!”

晓君连忙打圆场道:“我信,我信,真是难得,麦克一定爱死你了!赶紧洗漱吧,再晚可就没有免费的早餐啦!”

好容易周雅静出了卫生间,鲁茜茜和庄励又进去倒饬半天,等到四个人下楼,餐厅都快结束早餐了。昨天的热食,像煎香肠、炒鸡蛋什么的,都所剩无几。冷冰冰的食物,实在不对胃口。四个人只能凑合着打点一下。晓君想起飞机上可怜巴巴的那一小包pretzel,尽管不饿,仍拿了一整个bagel,又厚厚地涂了一层cream cheese。只可惜没什么汤水,就着牛奶吃下去,打嗝都是一股奶制品的味道。

四人吃过饭,坐电梯上楼。一个胖胖的黑女人在最后一分钟赶了过来,撑住门,又等齐她的三个孩子,满满地一电梯人。到了楼层,周雅静第一个冲了出去,直奔卫生间。

鲁茜茜道:“那人的香水让她恶心了!真是的,不知道喷了多少,我都嫌冲!不过,毕竟还是香水呀,至于让她恶心吗?”

晓君叹口气道:“鲁茜茜,周雅静怀孕了。麻烦毕致忠送我们一趟吧。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鲁茜茜和庄励都大惊,道:“怎么不告诉我!”鲁茜茜又道:“怀了孕她还闹什么离婚?有没有搞错?”

晓君道:“我也觉得她头脑不清醒。劝过了,她决心大得很。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婚是非离不可,这个孩子她好像也不准备要。鲁茜茜,你有机会的话,也劝劝她吧!我们是来不及了。”

鲁茜茜道:“我试试看吧。这个大仙,…….”说着摇了摇头。

过了半天,周雅静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晓君和庄励正等着她。晓君道:“周雅静,毕致忠会送我们去机场,你就躺躺休息一下吧。”说完上前拥抱了她一下,轻声道:“想想清楚,慎重一点儿,啊?”

周雅静道:“什么慎重不慎重的,我比什么时候都清楚。不过也好,我最怕送行的场面了。记得本科毕业时我们送你吗,晓君?一个个哭得唏哩哗啦的,好像这辈子再见不着了。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调皮地抱拳拱了拱手,又和晓君拥抱了一下。

庄励也上来与周雅静拥抱了一下,叹口气道:“你这么个聪明人儿,做什么决定,想来都有你的道理。不管怎么样,好好照顾自己。咱们都大人了,没必要太多伤感。这不才五年,大家就在美国重聚了。争取再过五年,咱们再聚一次!祝你下次见面时,有个称心如意的老公。”

周雅静摇摇头道:“唉,这个要随缘啦,强求不来的。你和那个老外,也好好相处吧。别说还语言不通,就是同文同种,还一堆矛盾……婚姻这个东西,走进去了,没人帮得了你。咱们都自求多福吧。”

晓君和庄励闻言都觉得心有戚戚焉。鲁茜茜却还好,说道:“好了,你们两个赶快下楼吧,毕致忠估计都到了。周雅静包在我身上,我保证照顾好她!”

周雅静看了鲁茜茜一眼,奇道:“要你照顾我什么?我好好儿的……”

晓君却鼻子一酸,眼圈都红了,掩饰道:“我们走了,再磨蹭赶不上飞机了!鲁茜茜、周雅静,多联系喔,bye-bye!”

说罢拉上庄励,赶紧出了门。

毕致忠已在楼下等她们,见她们一脸严肃,只道是离别的伤感,很识趣地没多问,只是默默地开车送到机场,客气地道别离开。晓君和庄励办了登机牌,过了安检,先到晓君的登机口候机。两人落座,庄励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呀,晓君?你啥都知道,怎么什么都没和我说?昨儿还好好儿的,怎么一下子,又是怀孕,又是离婚,搞什么鬼吗?”

晓君叹口气道:“我知道的就是两个事实,周雅静要离婚,要打掉孩子。问她为什么,没任何具体原因。她只说是一个错误,云遮雾罩的,我想劝和,都不知从何下手。”

庄励道:“也许她临时起意,根本没好好想清楚呢?你能肯定她是来真的?”

晓君道:“绝对是来真的!而且挺怪,她心平气和的很,一点儿不像要离婚的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的。我觉得她好像心里有人,很沉着,很坚定,透着那么一股子盼望。”

庄励偏着头想了想道:“大仙移情别恋?不太像。你想想大学四年,她交过什么男朋友?我以前担心她这辈子嫁不出去呢!”

晓君反驳道:“得了,没有你那么多人追,但也不至于嫁不出去!周雅静人这么聪明,各方面都挺优秀的,总会有人慧眼识珍珠。当初没声没息的,不也照样结婚了?”

庄励撇嘴道:“结得快,离得更快!所以呀,男朋友一定要多交几个。没有比较,被人一追就到手,既自己掉价儿,也特容易上当受骗。”

晓君笑道:“你身经百战才挑中麦克,那一定是又抬了身价,又嫁到百里挑一的人才?”

庄励脸色一暗,没有作声。

晓君见她送上门的高帽不戴,奇道:“怎么啦,这还夸得不够?那你自己夸夸麦克吧,让我听听这个美国老公如何优秀。”

庄励只是望着玻璃窗外面的机场,过了半天才道:“不瞒你说,晓君,这些日子我常想自己是不是挑花了眼,嫁错了人?”

晓君本来想笑她自相矛盾,看她脸色凝重,不由收起笑容,问道:“你们结婚还不到一年,何出此言哪?”

庄励叹了口气,慢慢道:“是啊,我也听人说,这应该是最和谐的阶段,还没出蜜月期呢,两个人应该好得如胶似漆。可我心里,怎么这么堵得慌?就说这次回国办婚礼吧,本来高高兴兴的事儿,最终却别别扭扭的!”于是把在国内办酒席、收红包等杂事挑几件说了,叹息道:“嫁了美国人,我才觉得能像咱们这样,清清楚楚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多重要了!不仅如此,我也明白什么叫文化差异,观念冲突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英文不够好,沟通不利出的问题;现在觉得,我和麦克根本两个世界的人!什么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地球,我看至少得出了太阳系!从来都是别人哄着我,宠着我;现在我得忍耐着,看他脸色,照顾他的情绪,将就他!我累死了,憋屈死了!”

说着,庄励眼睛里泪水渐渐积满了,一眨眼,两行泪水滚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到衣服上。庄励也不去搽,仍那么直直地望着窗外。

晓君看过去,只觉得庄励仿佛被一层绝望笼罩着,那么无助,哪里是原先那个三千宠爱集一身的娇滴滴的小姑娘。晓君心中难过,过了半天才勉强劝道:“庄励呀,人生有得就有失的,好事不会让你一个人都占了,坏事也不会让你都赶上。看人看事咱都得全面客观一些。虽说和麦克有这些交流上的障碍、观念上的冲突,可也有其他的优势,对吧?好比身份,自动解决;也能比较容易地融入美国人的圈子啦,像你说的那些结婚风俗,我们就一窍不通,对不对?凡事往好处想吧,不定多少人羡慕你呢!包括我在内!王施喜现在在中餐馆打工,我每天下班都是孤孤单单。至少麦克总在你身边,逢年过节的,一起去看看亲戚,这家走走,那家住住,多热闹!”

庄励奇怪地瞥了晓君一眼,道:“你怎么这么想?是,是很热闹,但那热闹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一家人聊得热火朝天,我永远插不进去,永远是局外人!我和他们就那么几句面子上的寒暄,没有任何深度的了解。晓君,我劝你多想想王施喜的好儿吧!一次深层次的交流,胜过一百一千次浮皮潦草的热闹!”

晓君从未想过和王施喜的交流算得上深层次,或许和庄励麦克比还算吧。想想又劝道:“结了婚过日子,有什么深层次的交流?真有特知心、特相爱的,也无非天嫉良缘,不得长久。”不由又讲了讲她的理论,以三毛荷西为例,结论是Soul mate也许有,但我们凡夫俗子,一来很难碰上;就算碰上了,恐怕也消受不起。

庄励反对道:“你怎么这么悲观呢?我倒更相信姻缘前定,soul mate一定有的。如果你觉得对方不是,那八成是嫁错了人!”

晓君不禁有些来气,暗想我好心安慰你,你听不进也就罢了,居然还倒打一耙!攻击起我的婚姻来了!抱怨嫁错人的可是您哪!赌气不吱声了。

第十八章 相对完美的丈夫

庄励毫无察觉,继续道:“我交往了这么多人,真正懂我的其实只有向宏骏。他好像能看穿我,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他从来没有夸过我漂亮,但他那么默默地钟爱地看着我,比说一百句话都强。他懂得怎么欣赏我,知道我渴望的是什么,更会打动我的心。有一次我过生日,他送的是一盘磁带,上面录了他自弹自唱的一首歌,灰姑娘。哎,你记得吗,我好像给你听过的?”

晓君道:“当然记得。”说完哼唱了几句,“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哎呦灰姑娘,我的灰姑娘。”接着道:“说起来,要谢谢你介绍郑钧的歌给我,年记越大,好像越喜欢了。很安静,很抒情,像那首月光下的凤尾竹……”

庄励微笑了,眼睛亮晶晶的,一脸的甜蜜,道:“没错,他的歌特适合在月光下弹唱。上大学那会儿,你们一个个念书去了,我就和向宏骏在图书馆前、新开湖边的长椅上乘凉。他经常唱这首歌给我听。我总觉得连路过的人都变得情意绵绵了呢。那时多好啊,除了应付功课,就是好好谈恋爱、enjoy life。一点儿没有现在这些身份啦、钱啦、柴米油盐之类的琐碎!”

晓君想到这次出来前盘算旅馆的一大堆计划,也附和道:“真的,那会儿可以省吃俭用一个月,只为买一条中意的纱巾!我有次打了三天的工,全部拿去买了一朵伊泰莲娜的胸花!现在——“心想有王施喜一天到晚指责着,这些闲情逸致早戒了。

庄励道:“是啊,那个时候咱们也称得上是至情至性了吧?高兴就大声笑,难过就哭出来。合得来就一起开开心心地玩,合不来就说一声,对不起,我不想再见面了!就算做错什么,大哭一场,第二天又是全新的!可能那就是青春的魅力吧,永远有机会,永远可以重来。不用患得患失,不必小心翼翼……”

晓君听她语调又开始阴郁,岔开话题道:“不同的人生阶段嘛,有好也有坏。那时咱们不也天天吃食堂,抱怨饭菜没油水,下了晚自习就饿得咕咕叫?咱们不也抱怨澡堂人太多,四五个人合用一个莲蓬头,冬天冻死了!”说到这儿打趣道:“还有啊,省吃俭用一个月也未必够买一件中意的衣服!不来美国,你到哪儿买这么多物美价廉的名牌?”

庄励道:“这些身外之物,我全可以放弃的。如果有一个让我真正爱上的男人,我跟着他浪迹天涯、挨饿受冻都心甘情愿!”

晓君脱口问道:“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和向宏骏结婚?”

庄励惊讶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晓君道:“不好意思,恕我直言,我听说可是你把他甩了。”

庄励怒道:“谁这么不负责任,胡说八道?全是向宏骏的问题,怎么赖到我身上?”

晓君暗想,真是惯坏了的娇小姐。两个人的事,凭什么全是别人的问题。也不客气地道:“向宏骏听说至今没结婚。您可是来美不到一年,就找了个美国人。难道还是向宏骏甩了你吗?”

庄励一脸吃惊、委屈的神气望着晓君,眼中泪水又荡漾起来,晓君不禁懊悔自己话说得伤人了,补救道:“咳,算我没说。这两个人分分合合的事儿,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别人都是瞎猜的,你别当真了。”

庄励道:“连你都这么想我,看来我是得说个清楚。你听完了,再说是谁对谁不起。我97年夏天来美国,安顿下来,第一个电话打给我爸妈报平安,第二个电话就是打给向宏骏。我告诉他我已经到美国了,让他赶快来看我吧。你猜他怎么说?”

晓君摇摇头,表示没兴趣猜,让她继续说。

庄励冷笑了一下道:“他说他正准备博士资格考试,忙得昏天黑地,没时间。要等年底考完才能过来。我耐心地等啊等,后来等得好苦,就在劳工节时悄悄飞过去了,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坐出租车找到信上的地址,居然是一栋独门独院的房子。我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我自我介绍了一下,她客客气气地请我进去,说向宏骏是她的房客。因为她丈夫回国做生意,经常不在家,房子太空,所以出租给学生。她还说向宏骏很快该回来吃晚饭了。她做饭一个人是吃,两个人也是吃,就经常请这些学生一起吃晚饭。看我来了,她又临时解冻了一包虾,用鸡蛋和洋葱一起炒。虽然装了油烟机,但中国菜的香味还是浓浓的。我就在这香气中,满心欢喜地等向宏骏回来。”

晓君不禁想起她每次去南昌时,王施喜也是做好了饭菜,等着她到了一起吃,觉得心中暖暖的,道:“向宏骏一定开心死了!”

庄励道:“他见到我的表情,说惊讶死了,可能更确切。虽然他很快做出高兴的样子,但我太熟悉他了!那不是他真正高兴的神色,心事重重的。我想和他有会儿独处的时间,就说,咱们先去你房间说会儿话再吃饭,好不好?他却摇头,说,那怎么行呢,苏婉会不高兴的。一边和我说话,他一边偷偷地看那个女人,那种在乎的神情,我一下子就感到不正常。我这才仔细打量那个女人,哼!无论相貌、身材,穿着、打扮,和我哪里有得比?我不相信向宏骏会被这个女人迷住,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和向宏骏说话。”

晓君倒吸一口气道:“你暗示什么呀?你不直接问他!”

庄励道:“我怎么问得出口? 我千里迢迢跑去看一个人,然后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我只能假装什么不知道,问他考试准备得怎么样,生活实验什么的还好吗,一堆废话。好笑吧?我大老远儿地去看他,他该对我问寒问暖的,却变成我上赶着巴结他。说了几句话,我没了兴致,就说路上累了,想先休息一下。也静一静想想该怎么办。”

“正准备去他房间,那个女人讲饭菜好了,先吃饭再休息。我就不客气,上桌吃饭。向宏骏帮着拿拿碗筷什么的,他们两个倒是配合默契,一句话也没有,一个盛饭,另一个端菜,没两下饭菜上了桌。我观察他们两人,就算不至于像母子,至少也是姐弟吧?我怀疑起自己的直觉。我想我和室友,不也常这样一起开伙吗?我知道还有异性室友的,年纪还相仿的!我乱猜疑什么?”

“想到这儿,我也就放宽心,高高兴兴吃饭。向宏骏挺沉默,苏婉倒蛮热情,给我夹菜,挺会照顾人。我们蛮聊得来。苏婉讲她也是学生物的,那时已经毕业两三年了,在一家实验室做博士后。她讲下一步才见真功夫。基本就两条出路,到大学做教授,或进公司搞研发。她讲做教授压力太大,进公司没熟人介绍很难,博士后就像一个瓶颈,好多人在那儿卡着。苏婉说她只想有份稳定工作,赶快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对她而言,做一辈子博士后也没关系,反正就是一个饭碗。她还给我许多建议。说如果不是真的对科研有兴趣有热情,不如尽早考虑别的可能性,读博仅为一个饭碗的话太浪费时间精力了。”

“我很高兴,难得碰上一个同行老前辈,就问不读博的话,有什么出路。

“她讲最经济的办法就是念完两年后拿个硕士去生物公司做技术员,专业不至于浪费。还有人改行读计算机,念会计,一般两年不到就能找工作了。”

“我就问她那里有什么好的学校提供F-1可以念会计或计算机,她就说了两个学校,还举了她朋友的例子。都是没什么基础,念出来很快就找到工作什么的。我听了很高兴,就对向宏骏说,有这么好的前例,我干脆转到这儿来换专业好不好?

“向宏骏半天没吭声,我追问,他终于说了一句,你自己的前途,自己决定吧。

“听他那口气,好像跟他啥关系都没有!哪里把我当他的女朋友!一句话把我噎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婉打圆场说,向宏骏,人家尊重你,征求你的意见,怎么好这样回答。她又对我说,庄励呀,我算过来人,看的比你多一点,所以把各种可能告诉你。可真正拿主意,你得好好想清楚。一是学费问题。咱们出来留学都靠奖学金生活。你改念别的,奖学金就没了。还得付学费。这一正一负,可不是小数目,得提前计划好。还有你父母的期望,他们可是盼着你拿美国博士的。你得和家人沟通好,得到他们的赞成。这可不是选修一门课的小事,你整个职业、人生发展方向都会改写的。一定要三思而行,慎重再慎重!”

晓君听这番话颇觉心有戚戚焉,评价道:“这个苏婉很有见地,想得也周全。咱们刚出来的留学生,应该多和这样的前辈交流交流,很有好处。”

庄励恨恨道:“当时我也以为她是一番好心,谁知,哼!她不怀好意!”

晓君奇道:“人家这样坦诚,和你分享她的经验,怎么是不怀好意呢?”

庄励道:“她是故意试探我,让我把弱点全暴露出来!”

晓君更加莫名其妙,问道:“你有什么弱点,暴露什么啦?”

庄励叹了口气,说:“是这样。向宏骏来美国后,也对读生物做实验没兴趣,一心想转行,做他喜爱的音乐制作。那时他虽然在准备博士资格考试,但想的是尽早拿个硕士学位,找份技术员的工作,有收入、有精力搞音乐。但他又担心做技术员难申请绿卡,他也喜欢学校里的条件,他常溜到音乐系旁听些课,还想着没准儿碰到一个赏识他的教授,帮他转系。总之是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晓君猜测道:“所以他希望你踏踏实实按原定计划读博,你如果也换专业的话,两个人都不稳定,太动荡了?”

庄励拍拍晓君的手表示赞同,道:“你太棒了,居然一下子想到这一层。当时我没进入情况,而且他的打算,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呀。那时我被苏婉的话骗昏了头,只想着如果转校,能和向宏骏在一起,多么的好。所以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想和他达成共识。他每次都烦烦的样子,不是说,别见风就是雨啦;就是说,你自己的前途,自己决定。别来问我!”

晓君叹口气道:“唉,我能想像,他心中也一定很难的。他巴不得你能到他身边,可如果你真的投奔了他,他得负责。加上他自己的前途还全是未知数,他也不敢许什么诺。这个改学音乐,怎么说呢,我也能理解他的苦衷。在国内跨文理转系根本不可能,美国好像自由一些,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做自己喜欢的事。可真转了,他能不能适应?没了奖学金生活怎么维持,都是问题。”

庄励道:“是啊,我知道情况后,也想帮他拿主意,可实在没有先例,谁都说不准儿。后来我说,这么折腾烦不烦呀,就继续把音乐当业余爱好嘛。我听麦克说过,很多人搞车库乐队呢,不也挺好的。我保证做他最忠实的听众。

“向宏骏听了,悻悻地说,他的理想是在卡耐基大厅演出呢!

“我讽刺他说,你怎么不想着到人民大会堂演出呢?观众还好接受一点儿!”

晓君道:“你这不激怒他吗?”

庄励道:“哼,他听了这话反倒没有不高兴,说是啊,他如果在国际上闯出名气,当然会回国演出,回报祖国人民。他还说要吸取西方音乐的精华,揉合到中国音乐里,没准儿可以独树一帜呢!然后给我讲一大堆他的音乐领悟,我听得乏味,他讲讲也就没兴趣了。”

晓君皱眉道:“天哪,你们还是出去玩玩算了,这样的谈话,只会伤感情。”

庄励道:“哼,出去玩玩!他确实带我去附近几个地方玩了玩,可惜是三人行!苏婉说她不去不去,向宏骏和她急!说车子、保险全是她的,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我问他怎么来美这么久了还不自己买车,他说校园很近,平时用不着。需要的时候就借苏婉的用一下。说白了,还不是为了省钱做他的音乐梦!”

晓君心中暗想,恐怕不光是为了省钱吧,他和苏婉是走得够近了。

庄励又道:“就这么过了三天,我们没什么独处的时间。苏婉给我收拾了一个房间,向宏骏不说话,我也不可能说什么。我一直以为晚上他会来找我的,可头两晚什么动静都没有。最后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越想越生气。我豁出去了,我跑去他的房间,要和他当面说个清楚。他到底把我当什么?女朋友,还是仅仅一个老同学?”

“他好像在等着我似的,见我进去,一点不惊讶,只说你坐下,听我给你唱首歌。然后他就拨弄起吉他,唱那首老歌。歌名我不记得了,是校园民谣里的,晓君你可能也记得的。”

说着庄励轻轻哼唱起来:“我恨我无法交给爱人的生命,我恨我无法带来幸福的旋律。我只能给你一个小小的阁楼,一扇朝北的窗,让你看得见星斗。”

晓君记得这首歌,只是大学时代唱起来,虽然伤感,但还有朝气和希望在里面。此时听来,却只觉得绝望和悲哀。

庄励接着道:“他唱完,我们两人都沉默了很久。我想起那些个夏天的夜晚,我们在校园里,他唱歌给我听,我们多开心啊。难道过去的就永远不能回来了吗?

“这时,向宏骏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的。我以前不肯说,但我现在要告诉你,我真的爱你。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爱不起。

“我一下子哭了,我扑到他怀里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这个人!这你还给不起吗?

“向宏骏说,我这个人,也不全是属于我的。一半是为父母亲友活着,一半是为音乐活着。让这两半能协调共处,我已经很吃力了。我拿什么来爱你呢?

“我说,我可以赶快拿硕士毕业,挣钱养家,让他去实现他的音乐梦。他说不行,他的自尊无法接受。我说那我转过来,我们结婚,好好读书过日子,业余时间他搞音乐,我全力支持。他说不行,他已经读不下去了,看那些专业文献,他脑子里想的全是五线谱……我无论说什么,他都说不行。最后他说,我要是真的爱他,就等他五年。他如果混出名堂来,一定不辜负我。

“我问,如果混不出来呢?

“他说,那你就忘了我吧。

“我说,我怎么忘得了你?我真正爱的只有你呀!我不要等五年,我就要现在。

“我去抓他的胳膊,扯他的衣服,他忽然抱紧了我,他身上热热的,像发烧一样。他说他好想要我,但他太爱我了,他不能那样做。他反复地说,给他时间,他一定可以的,他会成名成家,他会来找我,把他最美的歌、最好的一切全献给我……”

庄励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晓君也红了眼睛,说道:“他这么自制,是真的爱你啊。”

庄励道:“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爱呀!我只想两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赶快念完书找份工作安定下来!他是萨克斯吹得好,歌儿也唱得好,但那能当饭吃吗?搞艺术的,资质平庸的成不了气候,成了气候的不是疯疯癫癫,就是胡搞的、乱来的,哪个有好结果了?我至今没搞懂,他要真拿音乐当毕生的追求,早干什么去了?在南开他专业课不也读得挺好,再搞个乐队玩玩就是了。为什么来了美国,就得这么翻天覆地地折腾?!”

庄励继续道:“他抱着我,哭着说那些话,我忽然一下子特瞧不起他!我都感到我自己一点点冷下来,硬下来。最后我说,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都不要,算你狠。五年后不管你的音乐梦成不成,你都别来找我了。我等不起!”

“说完我挣脱他,扭头就回自己的房间。我想他要是追过来,坚持一点,也许我还可以考虑那个五年之约。可他只追到房间门口,半天才说了一句,‘庄励,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过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还上了锁。”

晓君道:“后来呢?”

庄励道:“还有什么后来?第二天我就离开了,那以后就再没见过他。”

晓君问道:“那向宏骏呢?他和那个苏婉到底怎么回事?”

庄励道:“我后来琢磨,可能苏婉能帮他不少忙吧,她有房子有车子有绿卡的。但苏婉有老公的呀。人家会离婚来供他做那些不切实际的音乐梦?我表示怀疑。后来他们怎么样我不知道。就算怎么样也和我没关系了。”

晓君心中感慨向宏骏的变化,嘴上安慰道:“忘了他也好,不然你惦着他、爱着他,对麦克也不公平。”

庄励恨恨道:“谁说我还惦着他爱着他,我恨他还恨不过来呢!那个晚上我那么愿意和他好,他都能狠心拒绝我。这个人,心不是肉长的!”

晓君疑惑道:“你这什么逻辑?他要是当时图一时之快占有了你,然后又不负责,那才值得恨啊!正因为他真心爱你,才如此克制,不忍心破坏你的纯洁;你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嫁人。你怎么能为这个恨他?你不是因此怀疑自己的魅力吧——”

庄励打断道:“天哪,晓君,你和我嫁给麦克前一样迂腐!”说着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晓君忍不住道:“别卖关子啦,你想说什么?”

庄励缓缓道:“你知道吗?谈恋爱的时候,麦克巴不得和我上床,我都拒绝了。当时我和你想的一样,既然我的第一次不能给我最爱的人,那就留给我的丈夫吧。我和麦克在Indiana结婚,在一家酒店度过新婚之夜。他发现我是处女后,脸上那副表情——”

庄励想找一个词来形容,想了半天才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我看不出什么高兴欣赏,几乎是不可置信的惊讶。然后他问我,是不是中国女人一辈子只和一个人约会,然后就结婚,然后就对这个人忠实一生?

“我听了挺反感,说当然不是。我就有过好几个男朋友。中国早过了封建传统、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了。

“麦克听了就问,你有那么多男朋友,居然从没发生过性关系?

“我反问他,你和以前的女友,都有过性吗?

“麦克大言不惭地说,当然,每一个都有。连不是女友的,开party一时玩得性起的,都有过。

“我很惊讶,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耸耸肩膀,说,她想要,我想要,为什么不?

“然后麦克又讲了一大串歪理,大意是只有和多人发生性关系,他才知道谁是最适合自己的。毕竟,性是婚姻很重要的一部分,等等等等。

“我问他,谁是最适合你的?我又没和你有过sex,你为什么和我结婚?

“他哈哈一笑,道,因为你是我最甜蜜最漂亮的东方妻子,别担心,我会教你,让你充分享受性的美妙。至于最适合我的嘛,应该是我大一时的女友。她简直疯狂,我们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做爱。我们在车子后座上做,在mall里的试衣间做,在游泳池里做,在湖中心的橡皮艇上做……那也是我最疯狂的阶段。

“我看他一脸向往的表情,很不受用,问他说,那你干嘛不和她结婚?

“麦克听了就说,你看,你们中国女人就是一上床就得结婚,就得一辈子对她负责,简直不可置信。美国女孩不这样的。

“我说,你自己说的,你和这么多女孩有性,是为了选出最适合你的人,因为性是婚姻很重要的一部分。既然你和那个女孩那么疯得到一起去,为什么不娶她?

“麦克又耸耸肩,道,‘baby,性可以纯是享受的,不必非以结婚告终。算了,你不懂,你当然不会懂,十分钟前你还是一个处女。”

听到这儿,晓君不由道:“他怎么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庄励道:“他才不觉得便宜,他觉得吃了亏呢!我没有性经验,安静得像块木头!不说他那些鬼话了。所以说啊,早知如此,我当时就该给了向宏骏,他肯定会感动,会说,那么多人追你,你居然能守身如玉到今天,我一定好好珍惜,一辈子不辜负你。”话说出口,庄励才意识到把心中的猜想都说出来了,不禁有些难为情。

晓君却只是叹了口气道:“庄励,过去的就忘记吧。你这么想着向宏骏,怎么能不影响和麦克的关系?”

庄励反驳道:“我才没有想着他,我恨他还来不及呢!”

晓君道:“我以前看亦舒的小说,里面有句话说得好,爱与恨都是太强烈的情感,都表示你还在意这个人。什么时候提到向宏骏,你说,这个名字很耳熟,好像是我大学同学吧。那才算修炼到家,真的心里放下了这个人。”

庄励无语,过了半响才道:“什么放得下放不下的,有什么区别?我都结婚了,恨他也好,爱他也好,都是过去的事,没什么区别。”

晓君道:“当然有区别!我听过师母的一堂课,讲夫妻要身、心、灵完全的合一。你心里总想着向宏骏的话,怎么可能真正完全地接纳麦克。有点矛盾你就会怀疑嫁错了人,就心里不愉快。其实你当初选择麦克,就该知道你们两个生活环境截然不同,这种文化、思维方式的冲突肯定少不了的。但既然选了他,就应该忘记背后,专心地经营自己的婚姻。尤其要避免的就是拿麦克和向宏骏比。”

庄励摇头道:“你想的太严重了。我那次离开后,就没和向宏骏怎么联系过。对麦克的一些看法啦,我们的矛盾啦,根本和向宏骏没关系。不是今儿和你聊,我压根儿不会想到他。倒是这两天……哎,你觉不觉得毕致忠兄弟俩,和向宏骏长得很像?”

晓君想想道:“没感觉。不过我对向宏骏不熟,他长什么样儿我都想不起来了。”

这时,扩音器传来了登机通知,乘客很快在登机口排成一条队,等侯检票。晓君看看那边,说道:“这么快就登机啦?好像没聊多久呀?”

扭头看看庄励,晓君心中涌起许多不舍,嘱咐道:“以后不高兴了,多给我打电话,我帮你开导开导。我不在家就在实验室,总能找到我的。”

庄励点点头,道:“不好意思,今天全是我在说,都没听听你的故事。你们王施喜还好吧?”

晓君道:“挺好的,我们都老夫老妻啦,居家过日子,没什么故事。”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看着队伍开始挪动,越来越短,晓君道:“我得走了,你也去你的登机口吧,早去早安心。”

庄励道:“还一个多小时呢!我陪你排队吧,送走你我再过去。”

两人沉默着跟着队慢慢前进,晓君忍不住道:“你别陪我了,快过去吧。自己好好保重,上帝保佑你。”

庄励笑起来,道:“我才不信什么上帝保佑呢!来了美国,我感受最深的就是什么都得靠自己。”

晓君道:“万一有一天自己也靠不住了呢?教会的人常说,人的尽头是神的开头。将来碰上难处,不妨试试,多根救命稻草总是好的。”说着不知怎么想起盈卿来,不由道:“庄励,你真的算幸运的。向宏骏那么爱你,就算他的方式你不认可,我这个旁观者清,他真的对你很好。麦克也那么爱你,昨儿你不还给我们讲他煞费苦心设计的求婚吗?你得到这么多人的爱,好好珍惜吧。多想想他们的好处,别揪着短处不放;咱们自己,也不是什么完人嘛。”

说着已快到了检票处,晓君和庄励拥抱了一下,道:“好了,你已经送得不能再送啦。将来再见!”说完心中难过,赶忙检票进去了。等她想回头再看看庄励,才发现临时通道弯弯曲曲,什么都看不到了。

晓君情绪平静下来,一边慢慢走,一边回想这三天的经历。想起鲁茜茜的厉害婆婆,想起快乐的婚礼,想起周雅静异乎寻常的坚定,想起刚才庄励的倾心吐意。她忽然觉得很知足,很幸福。她心想:“I hate to say this,可是和她们一比,我真的算幸福的。赵学群就甭提了,麦克这样的老美也够难缠。毕致忠嘛,人虽然很好,但鲁茜茜上赶着得伺候他,也没多大意思。比起来,王施喜还真算得上一个好丈夫。”

她开始心中一条条地数算王施喜的优点。想起他的脚踏实地,从国内养尊处优的公务员,到现在上夜班送外卖,仍然不以为苦,乐呵呵地自诩“丹佛第一快”;想起他的勤快,每天把饮食安排得井井有条。今儿礼拜天,生意不忙的,不知他会不会早早下班陪陪我?她又忽然想起看了一多半的《还珠格格》,走之前她要求王施喜暂停几日,等她回去了再一块看的。不知他的急性子,有没有偷看。他要是全部看完了还好,不然准会说:这一段没意思,快进快进,直到快进到他看的位置。以前晓君总为这个恼火,现在想想,两个人节目能看到一起,又能淋漓尽致、轻松自如地交流,已经是多么有福。

飞机起飞时,晓君心中还在想:“原来王施喜有很多优点的嘛,以前怎么都麻木了?以后要对他好一点儿,不烦他唠叨了,也别嫌他小气了。毕竟我们已经结婚四年多,走到今天,也算不容易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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