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神家应渺:茜茜的婚礼(七)

第十三章 在神面前立约

晓君正觉得谈话的内容越来越往不好的方向发展,闻言如获重释地和庄励迅速离开。到大厅坐下来,静了静,晓君问道:“咱们说错什么话啦?怎么搞得鲁茜茜疑神疑鬼起来?昨晚还把毕致忠夸得一朵花呢,现在简直结婚都得考虑考虑了。”

庄励道:“咱们说什么了?都是大实话!她自己千挑百选的人,临结婚了觉得不够理想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哼,咱们也算做了件好事呢,让她别把婚姻生活想得那么十全十美。咱们这也可以算婚前辅导了吧!”

晓君心想,说得也是。结了婚,不出三年,还像婚前把对方爱得如胶似漆的恐怕绝无仅有,不一堆批评就不错了。迟早的转变,先给鲁茜茜打打预防针也好。于是也安下心来左顾右盼。人来得还不少,差不多有四五成的上座率。居然老中青三代都有,不知是教会的人格外有爱心呢,还是毕致忠、鲁茜茜人缘特别好。

这时,庄励在耳边悄声道:“你看那边几个,穿条短裤、趿拉个拖鞋就来参加婚礼。真不懂规矩!我们结婚时候,客人全是正装!不是我瞧不起自己人,美国人穿着是比我们体面得多!”

晓君有些反感道:“人来就不错了。我们无非捧场的,穿差点儿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大家都穷学生,谁舍得花几十上百的买正式服装?一年也穿不了一俩次!”

庄励不以为然道:“不能因为穿的机会少,就压根不备上一两套呀!我看我婆婆,什么formal,semi-formal, casual,sport,什么场合有什么样的衣服。连带配套的鞋子、皮包、首饰、围巾,全一套套的。唉,看看人家过日子,咱们真是过瞎掉了!”

晓君嘲笑道:“要是你都觉得过瞎掉了,那我们都该立马自杀算了!你说话得小心喽!别让别人觉得你嫁个美国人,就返过头来瞧不起自己人了!谁不想穿好点儿,打扮体面点儿,没那个经济能力嘛!人家祖祖辈辈在这儿,家底多厚实!咱们呢?两个皮箱就是全部家当!当初联系学校的申请费,四五十美金,就有多少人拿不出来!真正的一穷二白,空手打天下,当然处处节省啦!你刚来的时候,是不是也逛yard sale,接受教会送的床垫、家具什么的?我打个比方,美国人就像一群挥霍无度的富家子,在桌上豪饮;咱们就像一群小蚂蚁,捡捡掉到桌下的饭粒,就够日常生活了。鲁茜茜也捡美国人搬家扔出来的家具呢!没有我们这样的,美国的社会财富不知道流失多少!”

忽然想起王施喜的一句话,晓君笑道:“我们穷点儿咋啦?穷也穷得有志气,绝不妄自菲薄!”

庄励认真道:“谢谢你提醒。我可没有瞧不起自己人的心思,只是觉得入乡随俗。这种正式场合,穿好点,也是对主人的尊重。再说,在美国买两件正式服装,挑对时机,根本花不了很多钱。再不成,去旧货店买件礼服,也就一二十块钱,关键是有没这个心意,扯不上经济能力的问题。”

晓君道:“你这么说我就好接受。那几个愣小子,是够不懂事的。等着将来被老婆改造吧!”

庄励笑道:“我以后说话也得小心!我就觉得我和麦克结婚以后,有些朋友对我就有点儿怪怪的。一说就是,你嫁了美国人,怎么还这样那样的。比方有一次一家店关门,清仓大甩卖。我跑去看看,碰到个同学,张口就是,你找了老美,还来捡便宜货呀?真莫名其妙,好像麦克多有钱似的!我以后是得低调一点儿,多哭哭穷!”

晓君笑道:“您这穿着打扮,再哭穷也没人信!大可不必。你呀,就注意别流露出混进白人社会的优越感,别让我们觉得你已经变成美国人就成了!”

庄励惊讶道:“我哪有什么优越感?什么白人社会,我混得进去吗?就我这黑头发、黄皮肤、满口的半吊子英文?”

晓君笑道:“那还不容易?染成金发,戴个有色的隐形眼睛,再和麦克苦练三个月口语,谁都不把你当庄励,而是Lily Starr啦!”

这时周雅静走了过来,挨她们坐了,问道:“你们高兴什么哪?”

晓君道:“高兴你终于出现了!我正担心你走丢了,鲁茜茜婆婆跑来要我们去找你,再塌掉今天的好戏!”

周雅静见她老调重弹,无可奈何道:“不就是新娘走个红地毯嘛,看把你稀罕的,没见过世面!我进来的时候瞧见鲁茜茜了,已经严阵待发,保证你不会误掉一点点!”

果然没多久,大厅的门关上了,嘈杂的大厅渐渐安静下来。一个女孩上了台,弹起钢琴,行云流水般的舒缓而优雅。琴声中,两个女孩从大厅的两侧走上台去,点燃了桌上的两支蜡烛。

庄励轻声解说道:“这叫同心烛,要从头到尾点完,象征新人一生一世忠贞不渝。”

周雅静问道:“这得多久才能着完呀?”

庄励道:“至少一整天吧。美国这种大蜡烛特经烧,点一两个小时只用掉一小块。而且很多蜡烛有香料在里面,走近很好闻的。”

晓君也低声道:“这不就是咱们古代的洞房花烛夜吗?这算美国风俗还是中国风俗?”

庄励耸耸肩,嘻嘻一笑,道:“中美共同风俗。”

那两个女孩下去后,陈牧师、毕致忠兄弟从一个侧门走了出来。陈牧师到台上,毕致忠、毕致信在台下等新娘。毕致忠一身浅蓝的西服,红领带。他一早就赶到教会,跟着毕张淑怡忙里忙外,只有午餐时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现在略有几分疲倦。但此时看到鲁茜茜远远站在入口处,一袭白色婚纱,很有几分飘逸漫妙的风韵;又想到很快程序结束,终于娶得佳人归,人生也将进入新篇章了,不禁心情一振,脸上自然地露出许多爱意和欢喜。

晓君几个坐得靠前,一切尽收眼底。晓君看着毕致忠温和微笑的模样,有些感慨。论相貌,王施喜比毕致忠还更英俊一些,但就没有人家这种谦谦君子的气质。总是显得急躁、咄咄逼人。晓君来美后接触过一些台湾学生,对他们印象很好。总体上都是受儒家文化影响,男生温文雅尔,女生娴静内敛。大陆的学生却似乎缺乏那一份恬淡和从容。

庄励这时仔细看了看毕致忠,觉得有点面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向宏骏。说不出两人有哪里相像,但这一联想使她产生许多亲切感。庄励暗想,“可惜,怎么从来没和台湾男生交往过?自己不乏新加坡、马来西亚等来自东南亚的追求者,但从来没有台湾人。倒让鲁茜茜找到一个!鲁茜茜也是,找到毕致忠够她偷着乐了,却还要拿什么不解风情、不做家务抱怨一番,好像嫁给毕致忠亏了她似的。真好笑,她还好意思在自己面前拿浪漫说事儿!就凭她一个乡下妞儿?浪漫也得看对象的呀!刚才要不是晓君打圆场,真想损鲁茜茜一句,谈浪漫?先改了你吃大葱蘸大酱的习惯再说吧!”

周雅静注视着毕致忠这么静静地站那儿,等新娘过来,心中忽然有些酸酸的。这些年来,她岂不是也这样默默地在等?而且等了这么久,结局是什么还一点不明朗。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世俗不认可的感情,虽说美国开放许多,好像也没人多管别人的事,但能否把金玉顺带过来,两人怎么生活,都还是未知数。话说回来,结局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终于可以不再虚伪地生活,能鼓起勇气追求自己真正渴望的,足已!席慕容的一句诗在她心底响起:“怎么让你看到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此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这时,音乐停了。陈牧师向司琴示意,浑厚庄重的婚礼进行曲响了起来。大厅门不知何时拉开了,鲁茜茜挽着牧师Bill的胳膊,站在门口。第一个走进来的是于青青,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生得明眸皓齿,非常漂亮。于青青穿了身粉色的公主裙,左手拿个小花篮,右手抓出一把把的玫瑰花瓣,撒在地毯上。不知是不是以前做过花童,于青青挺老道的样子,走得不紧不慢,目不斜视。抿着小嘴,亮眼睛忽闪忽闪的,很可爱。庄励瞧着她,心想:“长大了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尤物。”

接下来拿戒指的小男孩王安文则显得憨憨的。于青青走出很远,他还原地不动,有些发怵。一旁大人低声催促,他才开始举步。一走起来又快得很,几步追上了于青青。青青不为所动,仍然慢条斯理地撒着花瓣。最后两人同时到达台前。会众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后边鲁茜茜和Bill慢慢地一步步沿红地毯走来。Bill笑容满面,不时左右看看,微微颔首致意。鲁茜茜却很严肃,几乎没有一丝笑容。

晓君不由地想:“一定是中午的谈话影响了鲁茜茜心情,脸拉这么长,没点儿喜庆劲儿,这可不大吉利。”

庄励却暗自称奇:“这个鲁茜茜还挺绷得住哇!这么爱说爱笑的人,居然能不动声色、一本正经,难得!其实这样才对。就该一副矜持的样子,板个脸;等到牧师宣布两人成为夫妻,最高潮的时候,再灿烂一笑,那才叫一笑倾城!自己当初怎么没想到,上来就一路微笑着,后来脸都僵了……”

周雅静眯着眼睛打量过去,想象着金玉顺穿婚纱的样子,心中暗道:“如果老天垂怜,让我们也有这么一个好日子,我一定不辜负。但不要这么些不相干的人在旁边瞪眼看着!我们去找个小岛,只要有个婚礼主持人,再有几个知心朋友足已!而且才不要一个人等,一个人走。我们要牵着手,肩并肩地走到台前……”

总共也就二十来米的红地毯,鲁茜茜感觉走了很久。从跨入大厅,远远看到毕致忠,她纷乱的心绪一下子平静了。从今天开始,这个男人就将是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他们要相亲相爱,要为人父母,要携手共度人生。是的,毕致忠没有麦克的浪漫情调,也不像王施喜精明、会持家,那又怎么样呢?芸芸众生中,他们两个能相知相爱,愿意终生厮守,愿意在人前宣布,“从此,我只属于你!”这就够了!鲁茜茜后悔起刚才心中的怀疑和动摇。望着毕致忠,她觉得心中的爱意冉冉升起,尽管有个多事的婆婆,尽管可能有种种不适应,但那一刻,鲁茜茜觉得自己是那么爱他,强烈到愿意包容一切,哪怕牺牲自己,只要毕致忠幸福!也许音乐也推波助澜,鲁茜茜越走,越被一种神圣庄严的情绪所充满。她仿佛要接受一个大挑战似的,大义凛然地走到台前,眼光一直都注视着毕致忠,直到Bill把她的手交到毕致忠手里。

两人手握在一起,毕致忠感到鲁茜茜手冰凉,不由加力握了她一下,以示理解和支持。这段日子的忙乱中,毕致忠常有些后悔。早知母亲的参与会把事情搞得如此复杂,真不如两个人先斩后奏,简单把婚结了,再通知家人。来美后,毕致忠眼见身边的美国人一个个口若悬河,表现欲极强;他没被改变,反而比台大读书时还要低调。办这个婚礼,更多是为了给鲁茜茜一个名分,给母亲一个交代。按他本意,巴不得领个证就算了。所有仪式、排场,他都觉得是给别人看的,是可有可无的。但此时,看鲁茜茜小鸟依人地走过来,脸上不是平时满不在乎的神情,而是他陌生的凝重和认真,毕致忠心中涌起许多怜惜。这就是他的妻了,他骨中之骨,肉中之肉。从今以后,他要好好地爱她,照顾她,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难怪婚姻要在神面前立约。有神做证人,谁敢掉以轻心呢?

这时,陈牧师开始讲话了:“今天,我们聚在一起,见证两个青年人的结合。感谢神,他们是在教会每周五晚上的查经班认识的,很多弟兄姊妹看着他们,相知、相爱,到今天结成良缘。婚姻是神给我们的美好祝福,现在,请大家翻开哥林多前书十三章四节……”

毕致忠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浮现出两年前初见鲁茜茜的情形。那时,毕致忠已经是大学生团契的核心同工,带领新来的学生查经。鲁茜茜是他见过最问题多多、连珠炮般发问的慕道友。第一次交锋是关于大洪水。毕致忠记得那次他准备特别充分,还找了一部短片,用不容置疑的证据表明曾有过一场全球范围的大洪水淹没地球。放完片子,毕致忠欢迎大家讨论,鲁茜茜就问道:

“你们大家看过金庸的《鹿鼎记》吗?”

毕致忠上国中时相当迷恋过武侠小说,就点头说读过。

鲁茜茜接着说道:“韦小宝有句名言,要想骗人,一定得先说些真话,让别人产生信任感,然后才好往下骗。你说了一大篇,无非证明了大洪水确有其事。这又怎么样呢?大洪水是真的,不代表圣经就完全正确。局部的真理未必就证明整体是真理。”

毕致忠觉得鲁茜茜这番话甚是突兀,又无上下文,又没什么逻辑性,不知打哪儿蹦出来的。又不好让她难堪,就淡淡回道:“你说的不错,但整体是真理,局部不可能是错的。我们今天只谈大洪水的部分,就先focus在这里。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或评论吗?”

安静片刻,鲁茜茜又冒出一番惊人的评论:“这个大洪水啊……你们基督教的神是不是太出尔反尔了?造了人,人犯了罪,他不好好批评教育,就把人赶出伊甸园。这不太负责吧?接下来,这位神不声不响了一阵子,就算人罪恶滔天,也没警告一下。突然就搞个集体大屠杀,不可理喻。不是说犹太人是上帝的选民吗?二战时犹太人被种族灭绝,也算德国人对上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毕致忠听这话很刺耳,就认真地反驳,解释神让诺亚花了一百二十年时间向周围人传道,劝他们悔改。是人们执迷不悟,恶贯满盈,最终才自取灭亡。

苦口婆心讲了半天,最终鲁茜茜轻描淡写来了一句,“谁会听一个旱地上造船的人?不把他当成精神病就不错了。神压根不是真心想让他们得救。”鲁茜茜心中暗暗加了一句,“派个你这样的去讲讲也许还有点戏!”

毕致忠听了,无言以对。接下来的几个月,毕致忠见到鲁茜茜就头痛。他自认是擅长讲道理的,以前还在辩论社展露过头角;可到鲁茜茜这里,就像秀才见到兵,有理说不清。每每好像把道理说明白了,鲁茜茜一个打岔,就又回到原处。对这么不按牌理出牌,又爱频频发问的鲁茜茜,毕致忠颇有些发怵。好几次,他精心准备的讲座都被鲁茜茜搅合得像一场闹剧。但表面上,毕致忠还是努力维持一个好基督徒的形象,谦和、温柔,谆谆教导。甚至因着心中的反感,他对鲁茜茜格外表现出友好和关怀。

那年圣诞节前,查经小组聚在一起包饺子。鲁茜茜做面食一把好手,一大团的面在她手里驯服无比,她一个人擀皮儿,能供五六个人包。而且她的皮儿像一个小碗,中间凹,边上翘起来。每擀好一个,鲁茜茜就像掷飞盘一样甩出去,每人面前一个,干净利索,大家都叫好。毕致忠不会做家事,饺子半天才包好一个,还歪歪扭扭,馅儿也包得少。鲁茜茜看见了,就说:“你别包了,来给我打下手。”就让毕致忠把面团成一个个小圆饼。这个毕致忠也做不好,团出一个个面球来。鲁茜茜笑着道:“怎么你这么个聪明人,这么简单的事却做不来?”

说罢鲁茜茜就手把手地教他。要把面团放在两手中间,一边揉一边平着用劲儿,这样做出来的面团才会中间鼓,边缘薄。

鲁茜茜干活儿干得热了,脱去外套,只穿一件薄薄的红毛衣,脸上也红扑扑的。两人手抓在一起,毕致忠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你这么能干,谁娶了你可是有福了。”

鲁茜茜红了脸“啪”地一下打开他的手,嗔道:“少拿我开心了!你们一个个成双成对的,还取笑我这个单身!”

毕致忠脱口道:“我哪里有女朋友?我不也是落单吗?”

旁边人起哄道:“你们两个不正好配成一对吗?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毕致忠和鲁茜茜对视了一眼,鲁茜茜很快把眼光移开了。毕致忠这才发现,鲁茜茜原来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而且除了胡搅蛮缠,还有温柔能干的一面。

那晚的饺子格外好吃,毕致忠赞不绝口。他是从小吃米饭长大的,却对面食情有独钟。可惜在美国难得吃到这么地道的面食。

接下来鲁茜茜就经常做面食带到查经小组来,包子、花卷、馒头、烙饼,每次都大受欢迎。毕致忠因为要带查经,常顾不上吃。等到闲下来的时候早被别人抢光了。几次下来,毕致忠忍不住开玩笑说:“鲁茜茜,你得给我留一份儿!不然我总是吃不到。”

鲁茜茜火辣辣的目光直看到他眼睛里去,挑战道:“你要真喜欢,就来宿舍找我呀。我给你做手擀面,包你吃个够!”

第二天周六,毕致忠着实吃腻了美国餐,自己又不会做什么,就真的打个电话找上门去。鲁茜茜做了汤面,毕致忠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鲁茜茜忙活,觉得少有的踏实快乐。一来二去,两人就经常开伙。在鲁茜茜与人合租的公用小厨房里,过家家般地做饭,再端到房间吃。旁人看他们是情侣一般了。

毕致忠一向接触的是温婉、安静,嗲嗲的女孩子,要小心去伺候、去揣摩她们心思的。鲁茜茜的坦率、直接,甚至几分大胆的主动示好,让他很感动。两人相处得很快就像多年的家人一般,自然亲切。毕致忠看中了鲁茜茜的毫无阴影,活得轻松、率真。他渴望这样的女人,别像母亲那样,心机重重、活得那么累。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那些不快乐的女人。能像鲁茜茜这样单纯的、憨憨地享受生命,什么都不想,就是毕致忠的愿望了。

正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陈牧师开始问话了:“毕致忠,你愿意娶鲁茜茜为妻,爱她、保护她,无论贫穷还是富足,疾病还是健康,逆境还是顺境,都与她相守,直到死亡把你们分开吗?”

毕致忠微笑道:“我愿意。”

陈牧师又转向鲁茜茜,重复问了一遍,鲁茜茜大声道:“是的,我愿意!”声音很响亮,显得有些莽撞,台下传来轻轻的善意的笑声。

鲁茜茜有点不满,头一偏向下望去,没看到什么人笑,却无意中看到第一排的毕张淑怡,居然泪流满面,正拿手帕拭泪!鲁茜茜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不悦地想:“我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呀?只听说过新媳妇难过,没听过婆婆流泪的。这叫唱得哪一出?也太不吉利了吧!”

毕致忠随着鲁茜茜的视线,也看到了流泪的母亲。不用猜,他也知道母亲在悲哀早逝的父亲没能等到这个时刻,心中不由涌上几分酸楚,暗暗祷告道:“神啊,求你赐给我健康,让我和茜茜真的能有福气白头到老。”

接下来,陈牧师带领,毕致忠和鲁茜茜一起背诵婚姻誓言:

“我,毕致忠/鲁茜茜,请你,鲁茜茜/毕致忠,
做我的妻子/丈夫,我生命中的伴侣,和我唯一的爱人。
我将珍惜我们的友谊,从今直到永远。
我会信任你,尊敬你;我将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哭泣。
我会忠诚地爱你,无论未来是好的还是坏的,艰难的还是安乐的,
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无论准备迎接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一直守护在这里。
就像我伸出手让你紧握住一样,
我将我的生命交付于你。
请帮助我,我的主,我的神!”

鲁茜茜一字一句地念着誓言,觉得字字句句都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虽说刚才周雅静离婚的消息让她吃惊;和麦克、王施喜比,毕致忠也有许多不足;但她心里清楚,她是真的爱毕致忠。她真心真意地愿意和他过一辈子。

想到和毕致忠的第一次见面,鲁茜茜就坚信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那个晚上,她本是随随便便地跟朋友去“见识”一下,在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毕致忠。他那样温和地笑着,真诚地对她说:“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查经学习。”鲁茜茜注意到他和前边的男生握了手,却没有和她握手的意思。鲁茜茜想都没想,就主动伸出手去。毕致忠似乎略略迟疑了一下,马上也伸手一握。鲁茜茜感到他手掌的厚实和温暖,一面觉得舒服,一面心中涌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么软乎的手,一定是没干过什么重活儿的人!”

鲁茜茜是家里老大。小时候,没少干打煤糕、提水、劈材之类的重活儿。刚上大学时,她顶瞧不起那些娇滴滴的女生,连到楼下几十米开外的地方打瓶开水都不胜重荷似的。她鲁茜茜可以双手提四个热水瓶,仍然箭步如飞!鲁茜茜公开在宿舍表达她的不屑,庄励笑嘻嘻地恭维道,要是她早生十年,绝对是英姿飒爽、不让须眉的铁姑娘!后来,鲁茜茜才琢磨出嘲讽的味道。庄励是和时尚、情调、品味联系在一起的;除去这些,其他都是粗俗、市侩。什么红色娘子军、现代版铁梅,反正什么过时落伍,什么就安在她身上。渐渐的,鲁茜茜也学着放慢步伐,学些女孩子的矜持、优雅。但骨子里,鲁茜茜挺瞧不起这些娇柔造作的做派。

鲁茜茜在大学里交过两个男友,分属两个极端。一个是来自北京的小白脸,很清秀,文质彬彬的。两人见面没聊几句,小白脸就长吁短叹,细数思家之苦。还说起暑假里和父亲去北戴河游泳。大浪一来,他还没怎么;他父亲居然吓得紧紧抓住儿子手臂,都抓出血痕来。说罢小白脸撩起袖子让鲁茜茜看,那几道几乎看不清的抓痕。鲁茜茜顿时倒足了胃口。她不明白小白脸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表示他是一个爱家的人?有很好的父子关系?这些家长里短,是一个大男人对初次见面的女孩子说的吗?鲁茜茜心中的男子汉是铁铮铮的,要流血不流泪的!连手臂上几道抓痕,都记得清清楚楚,真会心痛自个儿!没来往两次,鲁茜茜就打了退堂鼓。这种人,只适合找个大姐或者小妈去呵护照顾他,别指望他能关心别人。

后来的一个算是鲁茜茜老乡,山东人,直言快语,随时可以替她撸袖子打架的。一开始鲁茜茜觉得够男人,很欣赏;但相处久了,就觉得这老乡太粗鲁莽撞,不解风情。老乡是体育特长的特招生,见面就是球赛、训练那些事儿。鲁茜茜在宿舍耳熏目染,看庄励三天两头有男友送礼物送花,刘晓君见天有鸿雁传书,觉得那才是恋爱的样子。暗示给老乡,他一脸不屑,“大老爷们儿,搞那些叽叽歪歪!”有钱他只会带鲁茜茜下馆子,看电影挑警匪片、武打片,鲁茜茜越来越觉得与他无话可说,自己苦心培养的女性魅力纯属媚眼抛给瞎子看。她觉得老乡还处在懵懂状态,需要的是哥们儿,不是女友。于是渐渐淡出了他的世界。

及至碰到毕致忠,鲁茜茜觉得真是老天垂怜,赐下这么一个完美人选。毕致忠来自台北,既有都市人的大气阅历,又因幼时家境贫寒,多了一份难能可贵的同情心。鲁茜茜有次聊起她小时候做过的许多重活儿,毕致忠默默地听完,说了一句:“以后,我一定不让你再吃苦了。”这句话把鲁茜茜感动得心都融化了。

此外,鲁茜茜觉得毕致忠很有包容心。在他面前,鲁茜茜不用伪装淑女,她可以率性地哭,大声地笑,可以无所不言,可以因为打工时一个大方的顾客给了二十元小费,而高兴地盘算一晚:是去买件衣服呢,还是两人去看场电影?这么一件琐碎的事,她这么唠唠叨叨半天,毕致忠都不烦不躁,“你愿意买衣服,我就载你去mall里;愿意看电影,我就陪你去看。总之,只要你开心就好!”

有时候,鲁茜茜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认真地逼问毕致忠:“你怎么可能这么好?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有什么缺点呢?你是不是上辈子亏欠了什么人,这辈子到我这儿赎罪来了?”

毕致忠无奈地笑笑,捏捏她的脸蛋,骂一句:“傻丫头!我的缺点还少吗?不会做家事,个性又沉闷。真是谢谢你这么看好我。”

鲁茜茜特别欣赏毕致忠的成熟,为人处事的包容和同情心。鲁茜茜想自己何德何能,找到这样一个优秀青年。此时念罢誓词,鲁茜茜感动得热血澎湃,心想:“这些话我说不说都一样,我反正是会好好地待他。只希望他也会真心真意地爱我一辈子。”

接下来牧师要新郎新娘互戴戒指。鲁茜茜刚刚把钻戒戴上不久,现在又加上个指环,大半指节都挡住了。鲁茜茜暗想:“回头也学美国人,把这钻戒当坠子,挂在项链上戴好了。还是俺自己挑的指环好,细细小小,不碍事儿。这一千多块花的,真是!买了个累赘回来!”

接下来,鲁茜茜帮毕致忠戴上婚戒,又想,他也是从来没戴过戒指的,得时常提醒他放好,别弄丢了。转念又想,不成,还是得逼他戴,戴个几天习惯了就好。多少是个提醒,也让所有女人知道,毕致忠是我鲁茜茜的人啦!

最后一个仪式是新郎新娘接受祝福。毕致忠和鲁茜茜转过身面向牧师,跪了下来。牧师按手在他们头上祷告,并为他们祝福。

晓君在台下观礼,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才叫婚礼!这才算庄严神圣的仪式!这样的谦卑、温柔,在神和众人面前立下心志,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多么圣洁,多么蒙福!她想起自己的婚礼,在一个饭店举行。光这地点就俗不可耐!记忆中全是大吃大喝,喧闹嘈吒,真不是一个级别。她后悔结早了婚,能在教堂举行婚礼太有福了。

庄励对这些仪式还记忆犹新,看他们结婚,仿佛把自己的婚礼又重温了一遍,觉得很温馨,很圆满。她想:“鲁茜茜这个小老土,没想到有这么fancy的婚礼,也算她的造化了。马上就是自己和麦克的结婚周年纪念日,到时怎么庆祝一下呢?开个party?安排一个烛光晚餐?还是给自己买件维多利亚的秘密,高级性感睡衣?”

周雅静看到这个场面也蛮动心。得到神的祝福,听起来确实很美好。不过她也清楚基督教反同性恋的立场,有些黯然。不过片刻,她又给自己打气道:“什么神的祝福,人不要也是白搭!多少在教堂结婚的夫妇,不也照样离了?只要我们两个真心相爱,真诚相待,才是最大的福气。其他的祝福,有固然好,没有也无妨!”

这时牧师宣布,毕致忠和鲁茜茜已成为合法夫妻,可以亲吻新娘了。毕致忠觉得母亲就在下面,不太好意思;鲁茜茜则不习惯人前亲热的,两人很礼貌地短暂地吻了一下。庄励早调好焦距,准备抓拍这浪漫一刻的,根本没来得及。庄励悻悻地想:“这么快,真不来电!”不由想起麦克的吻,白种人薄薄的嘴唇,口中清新的薄荷香气,深情款款,摄骨销魂。庄励心情好起来,把所有龌龊都抛到脑后了。那一刻,她希望麦克就在她身边,他们还可以像热恋时一样体贴、浪漫,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儿!

第十四章 谁该受罚?

牧师祝福之后,仪式就告结束了。但毕致忠和鲁茜茜还留在台上,和来宾一一合影留念。先是新郎新娘单独照,然后加入伴郎伴娘,又加上花童,接下来又是毕张淑宜和牧师们,无数的排列组合。晓君几个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算轮到。照了一张,庄励皱皱眉说:“我们不要都站在鲁茜茜一边嘛!太不协调了!”说罢她移到毕致忠一侧又照了一张。后边的人正准备上台,庄励又提议道,“等一下,让我们四个老同学合一张吧?机会难得,我们都五年没见面了!”大家都好脾气地等着,毕致忠亦合作地退到边上。这成了她们最漂亮的一张合影,正是最靓丽的年纪,穿的又光鲜,又是专业摄影,加上花团锦簇的背景,实在珍贵。

照过相,晓君几个就先去餐厅。饭菜已经送到了,一只烤得金黄的乳猪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头显得挺大,嘴角上弯,居然有一丝笑意。

庄励道:“真残忍,这也就一个月大的小猪娃吧?把人家烤了,还弄成一副笑模样!”

周雅静道:“你可真是鳄鱼的眼泪。要觉得残忍,待会儿别吃呀!”

晓君道:“就是!横竖是死,还不死得豪迈点!你还想看它哭吗?嗯,闻起来好香!我在亚洲店见过烤乳猪,但不像这个完整,还有头在上面。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庄励道:“别期望值太高!八成又是美国化了的中国菜,好吃不到哪里去!我前些日子吃烤鸭,除了鸭子好,还有那些薄得像纸一样的饼,那些酱!这儿再怎么也没法比的!”

晓君叹道:“是啊!你们知道我来美国最后悔什么吗?后悔在南开时,没多去几次那些小餐馆!校园那些小馆子,真是物美价廉!在这儿,有钱都吃不到哇!”

三人聊起她们吃过的八珍豆腐,砂锅牛肉,桂林米线上的那一勺炒黄豆,晚自习回来时两块钱一副的煎饼果子!无限神往。

晓君总结道:“衣食住行,美国占了住、行两样,中国占了衣和食。”

庄励反驳道:“我觉得就是食!衣服还是美国的好。你知道现在国内衣服多贵吗?美国的打折货真价实,国内没法比!我这次回国都没买到衣服,差的看不上,好的买不起。”

周雅静道:“我也觉得美国衣服棉质好,舒服经洗。我国内带来的衣服都差不多扔掉了。”

晓君道:“说的也是。国内衣服式样时髦一点,但绝对没这儿的衣服舒服。咱们也太亲美了吧?这要是我们家王施喜在这儿,他肯定说,衣食住行,全是美国的好!什么食物口味的,吃饱肚子就够了,要那么好吃干什么。他恨不得发明一种营养丸,吃一颗就全天不饿,能省下多少时间。”

庄励道:“也有道理呀,中餐是做起来麻烦,还不如西餐顶饱。我现在经常做三明治,连弄带吃,十分钟搞定。”

周雅静反对道:“生活嘛,要的是享受这个过程。两个人一起买菜做饭,说说话,开开心,那才是过日子。再说,我们有多忙?省出时间来又做什么?”

晓君道:“也是。就像包饺子,一伙人说说笑笑,活儿也干了,感情也交流了,一点儿不觉得时间长。哎,庄励,我刚才想问你来着,一打岔忘了。怎么这结婚仪式这么短,要不算照相时间,也就半个小时吧?你们准备这么久,就亮这一下子相?”

庄励道:“仪式就是这么长啦,不过婚礼还包括后面的reception,就是大家共进美餐。一边吃,一边会有助兴节目,像新人共舞,亲友致辞,切蛋糕,扔花环什么的,那加起来时间就长了。我们举行仪式,和吃饭的地方还不在一块,大家再开车过去,前后加起来得有三四个小时。”

周雅静道:“我还没看过鲁茜茜跳舞呢!不过看这餐厅,估计没跳舞的地方。”

庄励道:“是呀,所以我们结婚是室外,场地开阔。你们还记得当初咱们去学国标吧?大二那年。我和麦克跳第一支舞,大家在边上看着。还多亏了当初那点底子,算是没有丢脸。”

这时,餐厅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大家开始找地方坐下。晓君道:“咱们去离台子近的地方吧!过一会儿有好戏看。”

庄励问究竟,晓君就把昨晚车上的素材说了。庄励叹道:“可惜我来晚了,鲁茜茜的故事都在我脑子里呢!你们那些小儿科啦。”

这时有人摇响铃铛,大家安静下来。陈牧师做了一个简短的谢饭祷告,请众人排队取饭吃。所有食物都自助,但烤乳猪有位姊妹分,每人两片。不知谁切的,刀功很好,薄薄一片。晓君暗想:“这哪里够这么多人分呢?应该订个两三只才好。八成又是鲁茜茜舍不得,恐怕是轮不到她吃了。”

这烤乳猪确实非同凡响,厚厚的皮烤得酥脆,肉又非常鲜嫩,而且浸足了调料,咸甜可口。她们三人吃了都叫好,连庄励都笑道:“不逊于北京烤鸭!”

正吃着,听到有人喂喂地试麦克风,晓君扭头看去,见是剑云和John蔡。昨晚一起吃饭的。John蔡很小就从香港移民,中文都不太灵光了。大家叫他名字叫顺嘴,常喊他韭菜韭菜的。他也不介意,照应不误。本来人多,晓君没记住几个名字,但韭菜却印象深刻。

只听剑云拍了两下麦克风,说道:“大家好!我代表新人恶搞委员会欢迎诸位光临毕致忠、鲁茜茜的新婚爱宴。为了增进新人的相互了解,我们准备了一个娱乐节目,新人问答。请大家用心一起来做裁判!”

这时John蔡放了一小段婚礼进行曲,毕致忠和鲁茜茜挽着手上了台。鲁茜茜换上了红旗袍,毕致忠脱了西装上衣,米色衬衫配红领带。现在两人都放松了,满面春风,光彩照人。

剑云继续道:“我们的规则是这样的:新娘新郎每人要回答十个问题,pass算过关,fail算输。大家都是裁判,请留心帮我们计分。输了的要受罚喔!好,女士优先,先请鲁茜茜,毕致忠在那边请坐,戴上耳机听音乐。”

John蔡拿出一张单子开始发问,他粤味十足的普通话听起来很有韵味:“请问鲁茜茜,你第一次和毕致忠见面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你们向对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鲁茜茜立马答道:“是在大学团契的查经班,大概九月底的一个周五晚上。我和一个朋友去的,毕致忠在门口欢迎,说,欢迎你们来参加。我好像没说话,就笑笑、点了点头。”

John蔡道:“哇,反应这么神速,看来这第一面就播下了爱的种子。请问鲁茜茜,你们最浪漫、最难忘的拍拖经历是什么?”

鲁茜茜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刁难道:“我听不懂。什么是拍拖?”

John结结巴巴解释道:“拍拖就是dating嘛?我知道你是装糊涂啦,真的勿知?”

鲁茜茜笑道:“怎么蹦出来个母鸡?”

大家都笑起来。剑云过来解围,插嘴道:“韭菜问你们最难忘的恋爱经历是什么?鲁茜茜不要欺负老实人喔,韭菜的普通话你听得懂的!”

鲁茜茜心想,浪漫没有,难忘的却不少。想了想道:“有一次我们在图书馆看书看得很晚,肚子饿了,就去Starbucks买点吃的。我们买了蛋糕,又觉得咖啡闻着好香,就一人买了杯咖啡。结果那个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折腾到第二天早上三四点。我们现在再也不敢晚上喝咖啡了!”

John蔡坏坏地问道:“请问那一个晚上,你们都做什么了?有读经祷告吗?”

鲁茜茜笑嘻嘻地反问:“请问这是你单子上的问题吗?”

John回答:“不是。”

鲁茜茜道:“那我不答!”

John蔡笑道:“好,真正的第三题来了。你认为毕致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鲁茜茜不假思索回答道:“有爱心,包容,学识好,口才好……用台湾话讲,优秀青年。”

毕张淑怡在下面听了,心中煞是舒坦。

John蔡道:“了不起!希望我未来的太太也会这样高举我。请问,你认为毕致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鲁茜茜心想,愚忠愚孝!像结这个婚,她多少次要毕致忠和他妈妈讲,婚礼的事他们自己拿主意就够了,请她老人家放宽心,不必操劳了。毕致忠坚决不肯,说那样会伤了母亲的心。结果呢,双方都花了心思精力,两败俱伤。鲁茜茜总觉得,如果一开始毕致忠就站在她一边,口气不容置疑,毕张淑怡也未必会多这么多事。毕致忠太软弱了!鲁茜茜唠叨多了,又觉得毕致忠可怜,宁可受她连番轰炸,也要维护毕张淑仪,对方连这些争执都不知情呢!又不禁为毕致忠不值。但此时毕张淑怡就在场,这些话如何说得出口,鲁茜茜思索片刻,婉转道:“毕致忠有时候太nice,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影响别人。我希望他能坚决一点,学会说No!”

John蔡笑道:“这是缺点吗?我怎么听着还是在夸奖毕致忠哪?很好,很高兴你对我们这个弟兄如此满意。你认为,在毕致忠眼里,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鲁茜茜暗想,应该是体贴,会照顾他吧?但她不愿把这一面公之于众,搪塞道:“这个你问毕致忠不好吗?”

John蔡道:“拒绝回答,是算fail的!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回答?”

鲁茜茜道:“好吧!我想他认为的我最大的优点是体贴。”心中暗骂,谁出的破题,真是拗口!

John蔡继续问道:“毕致忠认为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鲁茜茜心想,一定是个性太强,不肯妥协,让他在太太、妈妈之间难做人呗。措辞道:“我想可能是爱钻牛角尖,固执。”

John道:“好,现在第七题,毕致忠认为你最美丽的部位是哪里?”

鲁茜茜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眼睛。”鲁茜茜眼睛特别黑,睫毛也浓密。当初办驾照时还抱怨过:“这些老美看都不看,就写我的眼睛是褐色!明明是黑色嘛!”当时毕致忠在阳光下仔细看她的眼睛,确是极深极深的黑褐色,显得特别深邃。后来毕致忠还拿这个开玩笑:“黑眼睛的小姑娘,我的床单明明是白色,你为什么说是黑色呢?我一个月前刚刚洗过的 ……”

John蔡佯装凑近看了看鲁茜茜道:“原来是美瞳美眉,失敬失敬!请问你认为毕致忠最美的部位是哪里?”

鲁茜茜道:“他的手。”

John笑道:“你们结婚后,你最希望毕致忠做的事是什么?”

鲁茜茜心中大叫:“送他妈回台湾,我们两个人去度蜜月!”嘴上却随便抓了一句什么歌词:“呃——每天爱我多一点。”

John蔡道:“很好,最后一道题,假想毕致忠就在你面前,请说出你想对他说的一句话。要求不超过一百字。”

鲁茜茜慢慢道:“我会一生一世爱你,照顾你;你也要好好爱我,不要辜负我。”

晓君听了这个回答,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眼睛都湿了。鲁茜茜再怎么大大咧咧,骨子里也还是个女孩儿。这样的深情告白,让晓君联想起一句词,愿你心,换我心,始知相忆深。周雅静也觉得心有戚戚焉。

接下来剑云上场,开始向毕致忠发问:“请问你和鲁茜茜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以及你们向对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毕致忠答道:“应该是在查经班吧?两年前八九月份,新生入学那段时间。我不记得说了什么,应该就是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这样子的客套话。”

剑云点头道:“不错,这道题算你pass。请问,你认为在鲁茜茜看来,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毕致忠道:“这个要问她吧?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剑云道:“那好,这道题fail。鲁茜茜认为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毕致忠反问道:“我不答,是不是又要算fail?”

剑云抿嘴笑道:“当然,我们的原则是新娘从宽,新郎从严!”

毕致忠想想道:“我想应该是沉闷吧?我喜欢独处,不爱玩,可能会让她很闷。”

剑云道:“这个我先不做评论。第四题,你们恋爱期间,你送过几次花给鲁茜茜?”

毕致忠哑然失笑,情人节时他提出过送花,鲁茜茜的回答极干脆:“要花干什么,又不当吃,又不当穿的。要送就送有用的。”最终总是吃餐饭,或买件衣服。吃饭又有讲究。鲁茜茜观察情人节那天人特多,等得烦,所以他们总是情人节前一个周末提前庆祝。毕致忠对鲁茜茜的节省不置可否,都由得她。现在对付这个提问,毕致忠措辞道:“茜茜对花没什么兴趣,我一般用别的方式表达。”

剑云穷追不舍,“到底送过花没有?”

毕致忠无奈道:“从来没有。她说过没有兴趣啊!”

剑云道:“对女人的回答,不可以单纯按字面理解。正确做法是你什么都不问,直接买给她。观察她的反应,再决定下次是更大一束呢,还是买别的。”

毕致忠笑道:“谢谢指教,一定照办。”

剑云继续问道:“好,孺子可教也!第五题,鲁茜茜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毕致忠想了半天,老老实实道:“不知道,好像什么都喜欢。”

剑云道:“是吗?待会儿有裁判揭示谜底。第六题,鲁茜茜最害怕什么?”

毕致忠道:“鲁茜茜很胆大,蟑螂、老鼠,她都敢追着打。什么都不怕的。”

剑云笑道:“好厉害,什么时候请她去我们公寓,为民除害吧。第七题,陪鲁茜茜逛街,你需要带什么?”

毕致忠奇怪道:“我只要陪她去就是了,带什么?带钱?带本书?”

剑云道:“钱是不用说的,带书,我这关就通不过!陪太太shopping一定要全心全意,带书什么意思呀?你是看书还是陪她?给你一点提示,带的东西是你身上的。”

毕致忠满头雾水,猜道:“耐心?体力?”

剑云笑道:“Close enough! 第八题,你们外出返回,还有十分钟就到家。这时鲁茜茜说她饿了,你应该加速早点到家,还是停车找地方吃饭?”

毕致忠道:“我想应该是赶快回家做饭吃,茜茜也说,外面的饭没什么好吃的,自己做的更合口味。当然,如果她明确表示很饿,想立刻吃东西,我也可以遵命。”

剑云道:“嗯,学乖了,回答得很滑头。第九题,如果你们吵架了,鲁茜茜非常生气,这时你会怎么做?”

毕致忠道:“我想我会回避一下,给大家足够时间冷静下来,再尝试沟通,解决争执。”

剑云道:“好,最后一题。假想现在鲁茜茜就在你面前,请说出你想对她说的一句话。”

毕致忠道:“我很高兴茜茜能嫁给我,感谢神的引领和安排。我刚来美国的时候很想家,又吃不惯美国餐,那时真是感谢教会、团契的许多长辈,关心我,煮好吃的家乡菜给我。尤其要感谢陈子敬陈大哥,那时没少打扰他。每次,陈太太都煮好多美味佳肴招待我们这些学生。现在我也结婚成家了,很希望我也能开放自己的家,接待教会的兄弟姊妹,把我当初白白得来的,也传递出去,把神的爱传给他们。我希望我们能夫妻同心,为神的事工出一份力。谢谢大家。”

剑云道:“哇,太出乎意外了!本来这道题有字数限制的,不能吵过一百字。我以为你惜字如金,可能只说六个字:鲁茜茜,我爱你!所以没重申这个要求,没想到你说了这么多。我先替所有新生提前感谢你的爱心!鲁茜茜的面食一绝,尤其她的葱油花卷、‘狗也理’包子,每次都供不应求。这里给大家讲个笑话,我早就知道狗不理包子出名,鲁茜茜不是在天津读书吗?有一次我夸她的包子好吃,说比狗不理都强。你们猜鲁茜茜怎么说?她说,我要开个包子铺,就叫狗也理!不知道狗不理的创始人怎么起的名儿?人都爱吃的包子,怎么可能狗不理?那狗绝对嗅觉出了问题。我的包子只可能狗没份儿吃,决不可能不理啦!所以我先在这儿为鲁茜茜的狗也理包子做个广告。你们开放家庭,我们一定随叫随到!而且有剩余的包子花卷,保证吃不了,兜着走,不让你们吃剩饭!谢谢你,很感动!”

剑云顿了顿,道:“回到正题,刚才最后一题是应该对鲁茜茜说的知心话儿,你好像走题了吧?就算看在包子份上,放你一马,你有几道题fail了?谁得受罚?”

下面晓君、庄励都插嘴道:“毕致忠fail的多,毕致忠该受罚!”

剑云笑嘻嘻给她们一个胜利的手势,道:“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但我们为公正起见,请特邀裁判公布答案!”

John蔡又放了一小段音乐,李睿走上台来。李睿戴副黑边眼睛,本来就有几分学究气,做裁判正是合适。李睿面带微笑,又不失权威地解释道:“首先和大家分享一个段子。夫妻发生争执时,怎样评价对错呢?有两条标准。第一,绝大多数情况下,太太都是对的。第二,在极少数特殊情况下,太太似乎错了,先生应该怎样做?答案是,参考第一条。”

下面人无论老少,都笑了起来。晓君却是苦笑,心想,我们家算是异数,王施喜倒像太太,永远正确。

李睿接着道:“鉴于此,我们评判的依据是,鲁茜茜的答案就是标准答案。所以,我们一起来给毕致忠打分。

“第一题,两人初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毕致忠pass.

“第二题,鲁茜茜认为毕致忠最大的优点是有爱心,包容,学识好,口才好。毕致忠弃权不答。谦虚可嘉,但毕致忠注意了,在此要学习一个功课:婚后太太抱怨最多的先生缺点就是不说话,所以无论什么问题,一定要答的。答对答错是方法问题,但答不答是态度问题。为防微杜渐,这道题以fail记。

“第三题,鲁茜茜认为毕致忠最大的缺点是心太软——”

李睿顿了顿,John蔡及时地放了一段任贤齐的《心太软》:你总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一个人扛。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不是你的,就别勉强。

李睿笑着接道:“毕致忠要学的第二个功课是,除了对弟兄姊妹们好,还要对鲁茜茜格外的好。有什么冲突时,太太要排第一。牧师也教导我们说,家庭排在事奉前边,仅在神之后。鲁茜茜教导说,要敢于说No!你的答案是沉闷,和标准答案风马牛不相及,fail!

“第四,毕致忠从来没送过鲜花给鲁茜茜,唉,这叫我如何放你一马呢?今早我还问过鲁茜茜,她明确表示她很喜欢花!毕致忠没有仔细观察太太的喜好,fail!

“第五,我们最新消息,鲁茜茜最喜欢红色。不排除将来喜欢别的颜色的可能。毕致忠居然说不知道,要留心观察,与日俱进!这道题以fail记!

“第六,鲁茜茜最怕看鬼片。在此给毕致忠温馨提示,家中要杜绝所有恐怖类题材的文学作品,影视作品。你的答案什么老鼠蟑螂,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fail!

“第七,陪鲁茜茜上街,要带拳头。原因,涉及隐私,毕致忠需要鲁茜茜亲自询问。毕致忠回答的耐心、体力,后者稍微沾边,但为了你们的婚姻生活幸福,现在从严从难。所以这道题fail!

“第八,据可靠消息,鲁茜茜一旦饿了,必须从速解决,因为太太是饿不得的。毕致忠回答回家做饭吃,太不体贴了,fail!

“第九,吵架后毕致忠选择回避,给时间冷静,大错而特错!我们女生共识,这个时候先生或者男友躲得远远的,比在一起吵架还可恶、可气!Fail!

“最后一题,虽然毕致忠的回答超出字数要求,但鉴于他的爱心和诚挚,加上狗也理包子的诱惑,我决定给予pass!

李睿冲毕致忠招招手,故意低声道:“别说我没帮你啊!”

接下来李睿又提高声调,宣布道:“统计结果,毕致忠只pass了第一道和最后一道题,80%的失误率。受罚的应该是毕致忠,大家认为公平吗?”

附近桌上的年轻人答道:“非常公平!”

李睿又问毕致忠:“怎么样,你觉得公平吗?”

毕致忠笑道:“心服口服。”

李睿道:“好,我们新人恶搞委员会设置了两种处罚,智力型和体力型。你选哪一种?”

毕致忠道:“智力型吧!”

李睿道:“请用十种语言对鲁茜茜说,我爱你。可以群策群力。”

毕致忠道:“语言天才们,请伸出援手吧!”很快有人提供了日文、法文、德文、俄文的写法和读音。晓君道:“我知道韩文怎么说,可写不来。”鲁茜茜这时也过来帮忙,闻言道:“他们又没要求写,把音念出来就够了。”

还是不够,晓君出主意道:“咱们不常说有些方言比外语还难学吗?就把粤语也加上:我好中意雷!”

毕致忠道:“太妙了,我妈妈还会台语。”

五分钟后,毕致忠把“我爱你”用中、英、德、法、日、俄、韩、粤语、台语一一说了一遍,硬是差一种。

李睿道:“可惜,标准是十种,取其圆满之意。你又fail啦!再说,把粤语、台语算两种语言,已经是放水了!这个没过关,你重新挑吧!智力型还是体力型?”

毕致忠叹道:“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才知道学艺不精。这次我挑体力型。”

李睿道:“好。请新郎背新娘沿着教会走一圈。”

鲁茜茜抗议道:“那可不行!我这穿的是旗袍,怎么让他背呀?”

李睿笑道:“背不了,抱也可以呀!”

毕致忠没说话,就准备开始。鲁茜茜又叫道:“不行不行!外面那么热,我这还化了妆!别出我们洋相啦。就在这餐厅里绕一圈吧,好不好?”

李睿笑道:“你求什么饶啊?又不是你出力!”

John蔡帮腔道:“你不刚才说了,太太永远正确嘛!就听鲁茜茜的,在餐厅走一圈好了。”又对鲁茜茜道:“别光嘴上心痛老公,你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能帮他省不少力的。”

说完,John蔡不知打哪儿搞来一段鬼子进村的音乐,在全场笑声中,毕致忠抱着鲁茜茜走起来。这餐厅不大,沿墙走一圈也就二百米。毕致忠大步流星,轻松就走完了一半。剑云见状喊道:“这太easy啦!大家伙儿赶快上,设置障碍!”

七八个大学团契玩得数的朋友纷纷起身,站在餐桌和墙之间,还有人张开双膊,不让毕致忠过去。毕致忠只好迂回穿插,路程一下子增加了数倍。

鲁茜茜看着毕致忠脸渐渐红起来,气也喘得粗了,心痛道:“你行吗?不行就歇一下?”

毕致忠道:“免得-节外-生枝,还是-一鼓-作气-的好!”

鲁茜茜只好努力配合,甚至后悔中午饭不该吃那盘子炒面,又加了分量。

绕了半天,终于到达台前,毕致忠放下鲁茜茜,长嘘了一口气。

剑云笑道:“有道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请问这一圈走下来,感受如何?”

毕致忠心想,四个字,真的好重!嘴上却道:“很辛苦,也很甜蜜。”

李睿道:“很好,顺利过关。两位辛苦了,请就坐休息一下。”说完又面向大家道:“我们新人恶搞委员会的任务已经完成。请大家继续享有美味佳肴。等一下新人还会来敬酒啊!慢用,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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