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美国婚礼的讲究
晓君仔细看了看庄励带来的红包,印刷得很精致。正面有一对可爱的卡通新人,正甜甜蜜蜜地接吻,一连串的心迸射出来,大大小小成为背景。背面是“百年好合”四个烫金大字,在红底衬托下分外喜庆。
晓君不禁赞道,“你可真是个有心人!这红包比什么美国的贺卡都好哇!难得你记着买这个!”
其实庄励是挑了几个别人送她的漂亮红包做记念。这次参加鲁茜茜的婚礼,顺手拿了一个而已。没想到晓君这么欣赏,谦虚道:“这不正好我刚刚回国嘛!时机恰当而已。”
周雅静评价道:“咱们这份礼物很爽啦!又漂亮,又甜蜜,还给鲁茜茜一个实惠!”
晓君暗想,恐怕鲁茜茜真正喜欢的还是现金红包!不由自言自语道:“五十块美金,这个数字缺了点儿涵义……”
庄励痛快地道:“我再加上四十九块,凑九十九,祝他们天长地久吧!”
晓君道:“那多不好意思,我和你分摊吧?”
庄励道:“不用不用!麦克本来就批评我只送一盒巧克力,礼太轻了呢!这下正好!”
三人说说笑笑吃完早餐,回到房间。已经打扫过,晓君笑道:“今晚得有两个人合睡一张床,谁自告奋勇啊?”
庄励道:“周雅静肯定是其中之一!当初她和金玉顺连单人床都能一起睡,这床就更没问题了。看咱俩谁愿意吧?”
周雅静白了庄励一眼道:“你们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我个儿最高,又怕热,我要自己睡!”
庄励笑道:“正合我意!我愿意和晓君合睡,怕你觉得被孤立,不好意思直说。一下子就中计了!”
晓君也乐了,道:“庄励,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还长心眼儿啦。”
庄励道:“咳,别以为你们成绩好就比我聪明。我那是懒得下功夫。论心眼儿,你们差得远呢。好好好,暂停嘴仗!我得去冲个澡了,早上赶飞机,澡都没洗。”
说完,庄励拿着自己的包包进卫生间了。
晓君感叹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她永远嘴上不示弱的。”
周雅静道:“是啊,好端端的向宏骏不要,找个美国人!还把麦克夸得一朵花似的!我也认识几个找了老外的中国女孩,说得难听点儿,那些老外全都是找不着老婆的困难户!她庄励就是例外?天晓得!早知如此,当初何苦霸着向宏骏?不知多少女生黯然伤神呢!”
晓君不愿意说庄励的不是,岔开话题道:“你不会也是向宏骏的暗恋者吧?”
周雅静哭笑不得地说道:“我看你才是呢!少瞎扯了。”
当初生物系有个摇滚乐队,向宏骏是队长,吹萨克斯管帅呆了。向宏骏在台上很潇洒奔放的样子,台下却斯斯文文,长得又清秀,是不少女生的梦中情人。当初庄励和向宏骏约会时,鲁茜茜、刘晓君都替她激动,还私下觉得庄励配不上人家呢。没想到到头来,反而是庄励甩了向宏骏。中间的细节没人清楚,但晓君最初听到消息,是觉得庄励暴敛天物,辜负了那么优秀的一个男孩。
庄励在卫生间一个澡洗了有半小时,又捣池化化妆什么的,折腾了近一个钟头才出来。庄励换上了一件宝蓝色的斜着露出半个肩的及地长裙,腰以上有星星点点的碎钻装饰。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上,戴了配套的蓝宝石耳环,和一个蓝宝石戒指。脚上是深蓝的高跟鞋。整个人说不出的高贵、性感、神秘。
晓君惊艳道:“太漂亮了!庄励,你不会把你结婚的行头拿来穿了吧?鲁茜茜肯定骂你抢了她的风头!”
庄励得意地转个圈,摆了个pose,道:“是不错吧?我最喜欢Vera Wang的晚装了。这条裙子我看中很久了,总算打折时一举拿下!是我最得意的战绩之一!”
晓君上前摸了摸裙子的质地,叹息道:“庄励呀,你这件裙子一穿,我都自惭形秽了,让我们怎么好意思和你站一块儿呢?”
庄励眨眨眼睛,说道:“别这么谦虚嘛。你们准备穿什么?”
晓君道:“我只带了三身勉强算正式的衣服。昨儿穿了一套,借给周雅静一条连衣裙,现在就剩这件了。”说完从壁橱里拿出来一身套装。上身是一件短款的短袖米色西装,翻出一个黑底小红花的领子。下身是同样黑底小红花的长裙。
庄励看看道:“这不挺好吗?”
晓君道:“过奖,这还是国内带来的。也就是去去平常party还行,还是你的够档次。周雅静,你穿啥呢?总不能再穿昨儿的那件吧?”
周雅静耸耸肩,道:“我来美国后就没买过裙子。我就穿我的T恤短裤好了,反正大家看的是新娘,又不是我。”
庄励道:“那怎么行!麦克说过,举行婚礼要花很多钱,客人着装正式,才算对主人尊重。我还带了身Ann Taylor的裙子,棉布的,谈不上正式,但好歹也算裙子。要不周雅静你试试看?”
晓君笑道:“让我试试吧,她反正无所谓。再说,周雅静个子高,穿我的套装更合适。”
晓君去换上了庄励的裙子,无袖,V字领,在膝盖处收紧。白底,上面泼墨似的好几朵大绿花,挺写意的。晓君走出来,笑道:“太棒了!咱们应该再做四年roommate,衣服换着穿,省一半置装费!”
周雅静也换上了晓君的套装,提醒道:“你们俩美够了没有?这可马上十一点了,要不要出发?”
三人又匆忙把礼物装好,这才出门。
庄励感叹道:“还记得咱们快毕业时,在校园里照了整整一卷胶卷吗?三十六张哎。那时候十块钱一件的T恤也穿得兴致勃勃。现在都穿名牌了!再过五年,又会什么样子?”
晓君笑道:“我们估计还是老样子。你可能染成金发,打扮得漂漂亮亮,再牵个洋娃娃,变成真正的美国人了!”
周雅静开着车,闻言插嘴道:“美国人穿着才随便呢!庄励,按你这品味,应该嫁个欧洲的皇室才对。”
庄励没听出周雅静话里的讽刺,答道:“对呀,美国人是老土,要不他们怎么会崇尚欧洲呢?我们家麦克,就是天天一件T恤,牛仔裤;冬天外边再罩一件运动衫。你们别小看那些破I恤,印个什么logo,能卖二三十块!都够我淘件名牌了。对了,告诉你们一个经验之谈。在美国买衣服,就得去名品店淘。咱们尺寸小,经常能买到断码的final sale,性价比超值!可千万别去什么Target、Walmart买衣服,款式又差,又基本不降价。比起打折的名牌便宜不了多少。”
庄励又一一列举了若干名牌,以及每个品牌的什么种类更适合中国人。听了一阵子,晓君问道:“庄励呀,你不会每周都逛街吧?怎么搞得这么门儿清,都该写个华人购物指南了。”
周雅静也道:“就是,我也正想问同样的问题呢。”
庄励叹了口气道:“在美国有什么娱乐呀?电影电视听不懂,小说看得费劲,朋友又没几个,不就这点乐子吗?Mall里冬暖夏凉的,就当散步锻炼身体了。”
周雅静讽刺道:“听听,就这追求?咱们好歹也算高级知识分子了吧?多花些时间精力做科研哪!国家真白培养我们了!”
庄励道:“得了吧,我出国时两万的培养费交上去了,互不相欠!你说咱们读这么多年书,图什么?好像就为了出这个国!出来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晓君道:“多少人想出还出不来呢,咱们算幸运了。而且毕竟多体验一种生活方式,就像多活了一辈子。但话又说回来,美国生活咱们未必能真正融进去;中国的生活又太远了,够不着。唉,咱们是真正的文化边缘人,两边不靠。说白了,人生挺空虚的,还是要有个信仰心里才踏实。”
庄励道:“你这是无神论环境出来的才这么觉着。麦克从小基督教家庭长大的,反而特烦宗教信仰这一套。就是围城效应。”
晓君想到钱钟书对婚姻和围城的比喻,随口问道:“对了,你和麦克的婚礼在哪儿举行的?”
庄励道:“在麦克父亲的教会。”
晓君奇怪道:“你们都不信这些,还能在教会举行婚礼呀?”
庄励道:“当然啦!早告诉你,教会也商业化了!这年头,什么不是明码标价?麦克本来想让从小看他长大的一个老牧师主持婚礼,但老头已经退休了。现任牧师不同意请那个老牧师,商量了半天,还是现任牧师主持。傻瓜才同意呢!主持一场婚礼也就三四十分钟吧,收五百美金。这钱挣得多爽!”
这下周雅静也惊讶起来,问道:“牧师主持婚礼还收钱的呀?我以为这是他们份内的工作呢。”
庄励道:“牧师也是人,也得有收入啊!主持婚礼、葬礼什么的,算外块吧。这也是麦克讨厌宗教的一个原因。他父亲是教会的长老,见多了教会的黑幕。麦克说你从牧师的态度就能看出会众里面哪个是捐钱多的,哪个是捐钱少的。牧师也是凡人,就希望大家show up, shut up, and cough up!”
晓君问道:“什么是cough up?”
庄励道:“就是捐钱呗。麦克说,教会就和一个俱乐部差不多,有兴趣可以去玩玩看看,但没必要把教会看得多么神圣崇高的。是人都一样!”
晓君听得很不舒服,但又没什么可反驳。觉得心中教会圣洁高大的形象被庄励的言论抹了许多黑。及至到达教会,晓君觉得昨天的亲切感也淡漠了许多,全是麦克这些谬论害的。
教会和昨天一样,只是大楼的入口处挂了两个花环,是粉色和大红的玫瑰编的,很温馨,加添了不少喜庆的气氛。
三人进了楼,马上就听到一间屋子里传来的说话声,循声过去,见一帮女孩子正在包糖果。晓君一眼认出剑云,招呼道:“剑云,忙哪?你知不知道鲁茜茜在哪里?”
张剑云道:“刚才还在这儿呢。估计去牧师办公室试衣服了。往里走拐弯左手第一间。”
晓君道了谢,一起过去。进到牧师办公室,她们看到鲁茜茜面无表情地坐在梳妆镜前,Susan正帮忙别头纱。毕张淑怡在一旁看着,露出一副不满意的神情。气氛有几分紧张。
鲁茜茜从镜子中看到她们三个,脸上顿时生动起来,一跃而起,说道:“你们都来啦!太好了!庄励,你好漂亮哟,简直像个贵妇人!”
鲁茜茜这么突然一蹦,别了一半的头纱被扯得歪到一边。Susan瞟了毕张淑怡一眼,没吭声。
庄励道:“恭喜啦,鲁茜茜,你这个婚礼最体面了,全屋人都来报道!啧啧,婚纱选得不错嘛,我也考虑过这个款式,不过没你穿得好看,还是你撑得起来!不过,你怎么还戴头纱啊?有点过时了吧?”
鲁茜茜一听,更有了理由反对道:“我就说不要这个头纱嘛!我头发蓬蓬松松的,根本戴不住!稍微一动就歪了。”
晓君估摸着鲁茜茜又和毕张淑怡较劲呢,就打圆场说道:“新娘子戴头纱,要的就是朦朦胧胧看不清楚的神秘感。等到了台前,观众胃口都吊足了,再一亮相,那才叫酷!不过时间还早,等快开始时再戴也行吧。不然要鲁茜茜一动不动两个多小时,也该难受坏了。您说呢,伯母?”
毕张淑怡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庄励吃了一惊,问鲁茜茜道:“原来这位是你婆婆呀?”
鲁茜茜点点头。庄励热情地迎了上去,自我介绍道:“您好,伯母!我是庄励,鲁茜茜的大学同学。您可真年轻啊,我刚进来时,还以为鲁茜茜有两个伴娘呢。难怪我婆婆说,咱们亚洲人就是不显老。您和我们合张影,我拿回去骗我婆婆、老公,就说您是我们大学同学,他们准信!”
毕张淑怡被庄励一通吹捧,脸色缓和下来,谦虚道:“怎么可能呢!岁月不饶人,稍一细看皱纹全出来了。再说了,外表年轻又怎么样,架不住心老!”说完白了鲁茜茜一眼,又对庄励道:“是你嫁了美国人的,对吧?和公婆相处得还好吗?”
庄励道:“我公公挺严肃,没说过几句话。我婆婆人可好了,对我就像亲女儿一样。我们去年结婚,里里外外都是我婆婆一手操持的。来的路上我还和晓君、周雅静说呢,我和鲁茜茜都算有福气,虽说异国他乡结婚,但有这么精明能干的婆婆打理一切。麦克说美国有专门帮人筹划婚礼的服务,得收费几千美元。加工贵贱先不说,哪儿有自家人这么贴心,这么细致周到!”
毕张淑怡道:“难得你知道感恩!我不被人批评啰李啰嗦就谢天谢地了。哎,你结婚不久,帮我们看看哪里还有不妥当的地方。旁观者清,多提意见。”
庄励道:“没问题。我对这些本来就有兴趣,加上我爸妈来不了,我还记了笔记呢,就为了向他们描述时,能达到身临其境的效果。婚礼嘛,最重要就是装饰,又要温馨气派,又不能显得招摇。最关键的地方就是行礼大厅和吃饭餐厅的布置。要不您带我去走一圈看看?也许我能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毕张淑怡道:“你先看看茜茜这身打扮,有什么不妥没有?”
庄励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评价道:“挺好的,不过——好像缺了点什么!您有没听说过美国人讲究的something old, something new; something borrowed, something blue?就是说新娘子不能从头到脚全是崭新的,要有点老东西,比如祖母的一件首饰什么的。还要有一样是借来的,一样蓝颜色的。”
鲁茜茜不悦道:“庄励,我嫁的可是中国人,不需要这些洋规矩。”
庄励一脸无辜道:“可这是美国呀!参加你婚礼的没有美国人吗?”
毕张淑怡道:“可不是!还是美国牧师来带她走红地毯呢!入乡随俗,茜茜,别让人家觉得我们一点儿风俗都不懂。”
鲁茜茜道:“好吧!庄励,我看你把你的蓝戒指借给我戴好了,这下,borrowed和blue都齐了。”
庄励一愣,道:“咱们size对吗?我这戒指可是五号的。”
鲁茜茜坏笑道:“你不会舍不得吧?摘下来给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庄励道:“有什么舍不得,我是担心和你的衣服不配套。”一边说,一边摘下来给了鲁茜茜。果然很小,鲁茜茜只能勉强戴到小拇指上。
庄励摇头道:“那可不行!你知道小拇指戴戒指什么含义吗?终生不嫁!换到右手。”
鲁茜茜道:“换右手含义是什么?”
庄励道:“右手戴什么都没含义,只有左手戴的才算数。哎,你手上怎么空空的?你的订婚钻戒呢?”
鲁茜茜道:“在毕致忠那里。不是仪式时才戴戒指吗?”
庄励道:“什么呀!仪式上是互戴婚戒,就是指环啦!订婚的钻戒现在就要戴的。从他求婚开始就该一直戴着。”
毕张淑怡道:“茜茜不喜欢戴戒指,说戴了戒指不好戴手套。Susan,要不麻烦你去找致忠过来,戒指在他那里。”
Susan还没动,庄励说道:“这可不行!按美国风俗,结婚当天新郎新娘不能见面的,要等到婚礼仪式开始才行。理论上讲,鲁茜茜在的地方,就是毕致忠的禁地。”
鲁茜茜撇嘴道:“得了吧,今儿早上我们还开一辆车过来呢!见面就咋的了,就结不了婚了?”
Susan想了想,就道:“我去找毕致忠把戒指要来就是了。不让他过来!”
毕张淑怡道:“多亏了你,庄励。不然闹多少笑话出来!还有什么讲究吗?”
庄励道:“对了,有个最好玩的习俗,估计你们都不知道。就是结婚蛋糕要留一块,冻到冰箱里,等结婚一周年时再拿出来吃。我们的还有三个月就该到期了。”
鲁茜茜气不打一处来地质问道:“什么好吃的冻上一年都该变味儿了,这不纯属糟蹋东西吗!庄励,省省你的美国风俗吧!我们都是中国人,不玩这一套!”
庄励笑嘻嘻地道:“恐怕你是没这个定力,做不到吧!指不定哪天肚子一饿,就拿出来吃了。上大学那会儿你就是老鼠不留过夜粮,什么零食都是当天就干掉了!”
晓君一面觉得好笑,一面担心鲁茜茜真给惹恼了,就道:“庄励,你这么个万事通,今天算是派上用场了。还真给我们长见识!要不趁热打铁,再去大厅、餐厅看看,提提意见?周雅静, 你昨儿没来,要不也参观参观?”
毕张淑怡道:“也好,我带你们去看看。我也正想着去最后检查一遍呢!鲜花公司的人说好布置完来喊我的,也该差不多了。”
晓君送她们出去,关上门。回头看看鲁茜茜,脸上还有几分恼悻悻的神色,不由笑起来,道:“可算清净一会儿了。这个庄励,真爱显摆!我还担心她继续纠缠什么something old,我看你婆婆也一身新,哪儿找什么老东西给你?”
鲁茜茜道:“哈,这个倒难不住我!”说完拉起婚纱的下摆,露出一双银色高跟凉鞋,得意道:“前几天,我婆婆非让我买双白皮鞋,说要和婚纱配套。我第二天就悄悄拿去退了!在我们老家,白鞋不吉利,丧事才穿呢!再说了,婚纱这么长,里面穿什么鞋子谁看得见?这双鞋去年买的,正好应了她要求的旧东西。”
晓君皱皱眉道:“我以为庄励说的是一样老东西,像祖母戴过的首饰之类。你翻译成旧东西?好像不太make sense?”
鲁茜茜道:“管她呢!老也行,旧也行,看个人怎么翻了。我对她那一套美国规矩烦透了!你说句公道话,我们中国人的婚礼,有必要依着美国人的条条框框吗?我看庄励是不知该怎么显摆了!深怕别人不知道她嫁了个老美!真浅薄!”
晓君劝道:“唉,庄励也没恶意。难得碰上熟人,话多了一点儿!想想她也挺不容易的,天天守个老美说英文,哪儿有咱们自在!吵架都吵不清楚。你还没见到今儿早上我们刚接到她呢,一串串的成语。我还纳闷呢,怎么嫁个美国人,反而中文长进了!”
鲁茜茜扑哧笑出了声。
晓君道:“你也知道庄励,咱们一屋四个,她最女性化,对打扮、装饰什么的特上心。人家有这个特长,也该给人家机会表现一下嘛!她打扮得这么漂亮,也给你增光了。还有我这条裙子,也是借的庄励的。你真应该谢谢她呢!”
鲁茜茜道:“你干嘛借她衣服穿?”
晓君道:“还不是因为周雅静,T恤短裤的就跑来了!昨天周雅静的衣服就是我借给她的。我也只带了三身。今天周雅静本来得借庄励的,我看着新鲜就要过来,让周雅静穿我的,反正她对穿着不在乎。”
鲁茜茜听得有点似懂非懂,又问道:“这个庄励,穿得那么好,是不是成心抢我风头?”
晓君道:“天哪,大小姐,谁抢得了新娘的风头!人家庄励对你够好了,还特意从夏威夷给你买了巧克力呢,还专门从国内买了红包上礼呢!多念念人家对你的好儿吧!对了,这一包是我们三送你的新婚礼物,就放这儿行吗?”
鲁茜茜道:“没问题!让我看看你买的钻石项链?”
晓君道:“先别乱动。没准儿拆礼物也有什么讲究呢!包得好好的,别弄乱了。你累了吧?要不到沙发上躺会儿?”
鲁茜茜道:“累倒不累,被我婆婆气得够呛!你们来之前,她催我什么都穿好、戴好,还有那个破头纱!这离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呢!然后她满意了,我怎么办?像个雕像一动不动吗?你们来一搅合也好,让她听庄励的美国规矩,折腾别人去吧!现在没事儿了,要不咱们包糖去?”
晓君道:“那可不行!你这身行头,别让人踩了、钩到什么、或者弄脏了!你就呆在这屋保持新娘的神秘吧!真想包,我去拿些过来,咱们在这儿包。”
第十二章 选的人对不对?
晓君从剑云那里拿了些原材料过来。这个回礼的糖果包挺有意思。先是把一个圆形的银色硬片放到一白一粉两层薄纱上面,再放四五颗银纸或红纸包装的kiss巧克力,一个小纸条,上面用花体打印了毕致忠、鲁茜茜的名字和结婚日期,然后把薄纱包拢来,用一节粉色的丝带扎紧,最后打个蝴蝶结。
鲁茜茜动作麻利地包着,嘴上说道:“今儿早上我一直做这个,和Susan、剑云她们聊聊天,感觉就像过年包饺子,特高兴。我想着两点婚礼才开始,等到快一点再换衣服就足够了。没想到十一点还不到,我婆婆就催我过来化妆、倒饬,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我结婚,她着什么急呀!还要我把头纱也早早戴好,真有病。幸亏你们来了,不然我在这儿干坐两三个钟头,气都气死了!”
晓君嘴上敷衍道:“早准备也好啦,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也来得及补救。”手上不停,仔仔细细包好一个,放手里端详片刻,道:“真是cute!谁想出的这个点子?简直像个工艺品。我结婚的时候就是一人一塑料袋糖,钱没少花,还难看得要命。”
鲁茜茜看看晓君包的,说道:“不愧是心灵手巧,连这个糖果包你都包得更好看些。这个蝴蝶结尤其打得好,端端正正的。我的怎么总有点歪呢?”
晓君就给鲁茜茜演示一下蝴蝶结的打法,自嘲道:“我呀,就是爱干这种只动手、不动脑子的活儿,像打毛衣、十字绣,干得特有劲儿。我们实验室不是养虫子吗?经常得做培养皿,每个里面加三毫升琼脂,一次要做三百多个。这本来是技术员的活儿,我常揽过来自己做。别人以为我是乐于助人呢,其实我纯是enjoy!你看过史铁生的小说没有,一屋子人一边聊天,一边在家具上画画?我觉得我特适合干那个,特有成就感。”
鲁茜茜有些惊讶地道:“不会吧?你成绩这么好,会喜欢干那种简单重复的体力劳动?”
晓君道:“咳,你不真的了解我。王施喜看得清楚,总说我不爱动脑子。事实就是,动手做实验我很开心,让我看paper写文章就头痛得很!”
鲁茜茜道:“我也一样!咱们英文不够嘛!”
晓君摇头道:“不完全是语言问题。你看周雅静,她语言和咱们差不多吧?她就是宁可多看多想,不愿意上来就做的类型。她才是适合做科研的人,爱动脑筋,爱思考。”
鲁茜茜道:“思考多了变得神神道道的,也没什么意思。”
静了片刻,晓君道:“有时候真觉得上帝和人开玩笑。我这样巴不得只动手、不动脑的人,偏偏去念博士。王施喜一天到晚脑子不停、爱盘算的人,却去送外卖。真不知道怎么安排的。哎,你和毕致忠,谁是操心动脑子的?”
鲁茜茜想了想道:“应该是我吧!他制定大政方针,我来具体操作。就像这次搬家,他老兄整理他的书,整着整着坐那儿看起来了。一会儿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题,正好就手查一下;一会儿翻出他以前什么总结,重新refresh memory。我把他所有东西都pack好了,他那一架子书还没整完!”
晓君道:“你都把我绕糊涂了。听起来好像他是爱动脑,你是爱动手啊?”
鲁茜茜道:“奥,例子没举对。这么说吧,毕致忠动脑子厉害,也就是科研论文那些事。像日常生活,一个家的维持,那是我的长项。比方这次搬家,租什么样的房子,选什么地段,租不租U-haul,请不请朋友帮忙,请哪些朋友帮忙,还有搬完家,怎么答谢朋友……这些事都是我操心。”
晓君道:“这么说就明白了。毕致忠真有福,有那么精明能干的妈,又找了你这么个里里外外一把手的太太。他事业上不做出点成绩都不应该!”
两人正说着包着,陈师母敲敲门探进头来道:“午饭已经送来了!赶快来餐厅吃饭吧!”说罢又去通知其他人。
鲁茜茜道:“我就不去吃了。这婚纱累累赘赘的,省得弄脏了。”
晓君道:“我可以帮你拿过来呀。”
正说着,周雅静进来了。晓君和鲁茜茜不约而同问道:“庄励呢?”
周雅静笑道:“今儿庄励可是大显身手了!给你婆婆提了好多建议,这儿不协调啦,那儿位置摆得不对啦,你婆婆还真听她的。她们两个人现场决定,毕致忠兄弟俩立马执行!好不容易把崇拜大厅搞定,现在在餐厅忙活呢!我嫌餐厅味道重,就先回来了!”
晓君道:“怪不得去了这么久!你看到午餐是什么了吗?”
周雅静道:“瞄了一眼。好像有炒面,有白饭,还有西兰花炒牛肉。”
鲁茜茜道:“你们俩去吃吧!我正好节节食,省得肚子吃得饱饱的,穿衣服不好看。”
晓君道:“我们十点多才吃的早饭,一点儿不饿。你好歹吃一点儿吧。下午结婚你唱主角,可是闲不下来吃东西。”
鲁茜茜道:“不至于吧?结个婚新娘还得饿肚子?我还惦记着烤乳猪呢,从来没吃过。”
晓君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去帮你拿点吃的来吧。”
鲁茜茜道:“那就一点炒面好了,只要半盘子。”
晓君邀周雅静同去,周雅静道:“我陪陪鲁茜茜吧!想吃我回头再去。”
晓君出来循着声音找到餐厅。大概有十七八个人来帮忙,正排队取饭。除了陈师母,和三位年纪大一点的,其他全是年轻人。晓君站到队里,打量餐厅。大约有四五十张长长的餐桌,每桌上都一左一右放了两瓶插花。小小的一束,粉色和白色的玫瑰,衬以满天星。细长颈的浅蓝花瓶,水滴状的瓶肚。虽然简单,却甚为赏心悦目。晓君不由想到圣经中的一句话:“所罗门最荣华的时候,也比不上这野花一朵呢”。所言甚是,鲜花总是让晓君心情大好,精神一振。
在餐厅的另一头,临时搭了一个台面。上面放了麦克风、音响,还固定了一大束气球,粉白两种颜色。背后的墙上贴了个大大的红喜字。庄励、毕张淑仪、毕致忠兄弟、和几个不认识的人正在商量着什么,又好像仅在闲聊而已。
晓君替鲁茜茜取了半盘炒面,又舀了一勺子西兰花和牛肉扣在旁边,再抓瓶水,回到牧师办公室。
闻到食物的香气,鲁茜茜顿时觉得饿了,接过来盘子,问道:“你们俩真不吃点儿啊?”
晓君笑道:“真不吃,我们留着肚子吃烤乳猪呢!”
周雅静吸了下鼻子,皱眉道:“原来是炒面的味道,我闻着不舒服。我还是出去走走吧!”
晓君知道她是怀孕反应,没有理会。鲁茜茜却纳闷道:“周雅静鼻子怎么回事儿啊?这炒面味儿不对,还是她鼻子不对?我闻着挺香的嘛!”说罢吃了起来。
晓君敷衍道:“可能她南方人,不喜欢面食吧?”
说完继续去整理糖包,所有的都包好了,但有些蝴蝶结打得不对称,晓君就拆开重新系一下。
鲁茜茜一边吃着,一边道:“刚才你走了,我问周雅静最近过得怎么样,一切还好吗。周雅静打哑谜似的说,别人看着可能不怎么样,但她自己觉得很好。还说什么总算明白要为自己活了,以前太傻。把我听得稀里糊涂的。哎,你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晓君也觉得纳闷。别人离个婚,搞得愁云惨淡的。统计资料也说,离婚对中年人的打击,仅次于得知自己得了癌症,可见对身心伤害之大。这个周雅静却把离婚看得儿戏一般,隐隐透着盼望和不为人知的喜悦,着实不可理喻。
鲁茜茜又追问道:“你没和她聊聊吗?她有什么事儿没有?”
晓君道:“你马上结婚,就别操心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了。”
鲁茜茜道:“那你是知道的喽?别卖关子了。你越不说,我越是好奇。”说着,鲁茜茜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看着晓君。
晓君放下手里的糖包,叹了口气道:“这纯属周雅静的私事。她如果不先提,你最好别问。我先给你透个口风吧,她打算离婚。”
鲁茜茜吃了一惊,想了片刻,道:“难怪!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说那个长痛不如短痛,要及早抽身什么的。”
晓君道:“应该是吧。你别受她影响啊!她和赵学群没谈多久就结婚,可能当初决定就很轻率。今儿你大喜的日子,别让这个影响情绪。”
鲁茜茜道:“不会不会,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说完默默吃了会儿面,鲁茜茜又忍不住问道:“周雅静结婚才多久呀?她没说为什么离?”
晓君道:“结了有两年吧?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呢,结婚时间长了,一堆烦心事,总会影响感情。你还记得张爱玲那句名言吗?生命就像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岂止生命,很多事都是一样。爱情也是如此。就看你把注意力放在哪一点上了。看整体,还是一件袍子,挡风避寒还是可以的,继续穿就是。可要是时时刻刻惦记着那些虱子,这袍子扔了也罢。居家过日子,没什么大事,就是生活的琐琐碎碎,慢慢磨掉当初的激情、爱情……”
说着说着,晓君觉得变了味儿。鲁茜茜结婚的日子,自己怎么发起怨妇的牢骚来了?幸亏这时门一开,庄励高跟鞋得得得地走了进来。
鲁茜茜看看庄励,酸酸问道:“专家回来了?挑出多少毛病?”
庄励笑嘻嘻道:“专家不敢当,建议倒是有一些。你婆婆很棒哎,什么事儿和她一说,马上能明白。我的建议嘛,大部分她都采纳了,是个聪明人!”
鲁茜茜听着不受用,道:“她是聪明人?——”
话还没说完,庄励接过来道:“你更是奥!不仅老公找的好,还附送一个精明能干的婆婆。将来有她帮你持家带孩子,你享福吧!”
鲁茜茜不吭声了,暗想,我婆婆将来不挑拨我们的夫妻感情,我就谢天谢地了。我的家,可用不着她来持!
庄励看看晓君的糖果包,拿起一个来端详一下,评价道:“不错,挺可爱的。你们知道我当初结婚的请柬是什么样的吗?是一个巴掌大的塑料瓶子,里面放些沙子,几个贝壳,一只小帆船。船帆拉得长长的,上面写着我们结婚的时间、地点、RSVP邮箱。当时我、我婆婆、麦克的姐姐、她姐姐的女儿,我们都组装成一条生产线呐!最后麦克负责拧好盖子,贴上邮件地址。一共做了一百多瓶,忙了我们一下午呢!”
晓君听得有趣,道:“怎么不给我寄一个?真是可以当个纪念品保留下来。”
庄励道:“你说了来不了嘛,我怎么好再寄请柬,增加你的负罪感呢?不过我是留了一个的,回头让你看相片。”
鲁茜茜道:“一个请柬都这么复杂,啧啧……”,把后面“真是闲得没事干”咽下去了。
庄励却自鸣得意道:“是呀,美国人对细节的注意,讲究浪漫的心思,咱们根本比不上。你们想知道当初麦克怎么向我求婚的吗?”
晓君笑道:“说来听听。”
庄励道:“是个周六早上,麦克早和我约好去爬山。爬到半山腰,在一个拐弯的地方有棵大树,麦克说在那儿休息一下。我就靠着树坐下来。麦克却不坐,上看下看的。然后他说,树上好像有个小动物,他要上去看看。我说别去了,万一是蛇,咬一口就糟了。麦克不理我,三下两下就爬了四五米高。对了,忘了告诉你们,麦克当过兵,身手很好的。爬到一个大树杈上,麦克停下来,大叫,他发现了一个宝贝!我看着他从一个树洞里掏出个东西,向我晃。我就大叫,扔给我看看!他却不肯,把东西放胸前的口袋里,慢慢爬下来。等到他好半天跳到地上,我冲过去拿出他口袋里的东西,居然是个紫色的小丝绒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个戒指。我当时傻极了,还喊,天哪!真不敢相信我们有这么好的运气!藏那么高,还被你发现了!然后我说,这戒指还很新呐,可能就最近有人藏进去的。话没说完,我就看到麦克跪下来,一脸微笑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傻傻地看着他,那时太阳已经很高了,他整个人显得亮亮的,浑身像放光一样。我才醒悟过来,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我就过去亲亲他,说,当然,我怎么可能拒绝呢!”
说到这儿,庄励一脸温柔,整个人都沉浸在快乐里。
晓君叹道:“这么有情调的男人,庄励你真值了!”
鲁茜茜却闷闷不乐道:“你真是好福气!和麦克一比,我们毕致忠差远了。我们一上来就好像居家过日子,根本没什么浪漫。他连求婚都没求过,我都不知道怎么就谈婚论嫁了……”
晓君和庄励对视一眼,哑然失笑。
过了片刻,晓君安慰道:“再浪漫再有情调,也得回归平淡嘛。你们这样挺好的!不是说有许多夫妻,因为恋爱太轰轰烈烈了,到结了婚过家常日子,反差太大,还不适应呢!你们能够一步到位,才是天生的一家人,及早领悟婚姻的真谛。”
鲁茜茜道:“我宁可结了婚不适应,也希望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经历!”
庄励道:“那你请我出马吧!我去给毕致忠耳提面命一番,教他几招,让他在蜜月里好好表现,补上浪漫的一课!”
鲁茜茜道:“我们计划的蜜月旅行,是四个人去玩纽约、华盛顿、和尼加拉大瀑布!有我婆婆在,还能玩什么浪漫!”忽然灵机一动,对庄励道:“我婆婆好像挺听你的,你去告诉她,蜜月是两人世界,美国人没有婆婆跟着去的。入乡随俗,让她别跟着我们了!”
这下庄励也有些傻眼了,这不明摆着挑起家庭纠纷吗?还要自己做恶人!嘴上敷衍道:“恐怕不太好吧!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怎么说呢?你最好让毕致忠去和他妈商量。”
晓君哭笑不得,道:“打住打住!别没事找事了。什么浪漫不浪漫的,不符合我们中国国情。中国男人不讲浪漫,但落得实惠啊,知道分担家务啊!像我们王施喜,对什么生日、结婚记念日、情人节,从来没任何表示。我暗示一句,他还说,老夫老妻的了,玩这些名堂!一开始我还生气,后来也习惯了。还是老话,看你把注意力放哪儿了!我们王施喜虽然嘴不甜,但每天都做饭。有时候出趟远门,那几天我该做什么,吃什么,他都事先交代安排好。你想想,是要个浪漫懂情调,但什么家务都得你做的老公好呢;还是要个不会浪漫,但知道照顾你的好呢?要我说,还是落得实惠更好。”
鲁茜茜呻吟道:“我们毕致忠既不懂浪漫,也不会照顾我,饭全都是我做的……”
晓君大叫:“做饭做家务只是举例啦!毕致忠肯定有他的优点,我们王施喜、庄励的麦克都没有的!拜托了小姐,马上结婚了,想点光明积极的好不好?!”
庄励也帮腔道:“晓君说的对,人无完人!结了婚,你就应该只看优点,忽略缺点!而且,你要辩证地看问题嘛。毕致忠不会浪漫,将来也不必担心他搞婚外恋。他不会家务,那更是你的杀手锏啦!他胆敢惹你,就三天不做饭给他吃,保准儿乖乖投降……”
话没说完,被晓君白了一眼,打断道:“别胡扯了!鲁茜茜你别临时胡思乱想。你昨晚不还说,你们毕致忠长相、人品、什么什么的,都没的挑吗?别在这儿自己吓自己了。赶快补补妆准备准备吧,口红都吃掉了。”
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而近,门一开,外面的嘈杂声传了进来。教会的一位老姊妹庄万方站在门口道:“除了新娘,你们都去大厅就坐吧!仪式很快该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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