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日Mark和我开车到达位于加州中部靠近西海岸的Santa Lucia Memorial Park,并宿营于此,准备次日登山。到达营地后我们才发现,由于加州连年干旱,营地附近的河流早已干枯,河床见底,取水要走很远,非常不便,诺大的营区只有我们两顶帐篷。
Santa Lucia Memorial Park 宿营地
从宿营地远眺Santa Lucia 群山
次日早饭后我们就上路了,目的地是Santa Lucia Mountains,打算登上它的最高峰Junipero Serra Peak。山区就在离营地不远处,中间隔着一片长满了灌木的沙地,看得出这是昔日的沙漠。走完这段沙地花了大约四十多分钟,以后就进入了山区。山区里看得见有几个分散的、高低大小都不尽相同的山头。山头都已经风化得接近圆锥形状,很少看到裸露的巨大岩石。最高峰Junipero Serra Peak坐落在众山头的后面,抵达以前先要在众山头中间穿行,但没有供穿行的步道。灌木丛中有的地方有前人走过的痕迹,可以放心地走,有的地方要凭经验和GPS(全球定位系统),对此我全无经验,全靠Mark。有的地方植被长得很高,走在里面只能靠太阳定方向。
出了沙地以后就进入山区,在山区又走了大约一小时。路更不好走,大多在灌木丛中,偶而遇到大石块。好不容易,终于到了Junipero Serra Peak脚下,我们停下来休息,喝水。见到一位年轻人下山,衣服鞋子干净,讲话有礼。我们聊了几句,打听上山的路况,听他讲,上山的路似乎并不困难。分手以后我们继续前行,只有一条上山的小路。很奇怪,我们一路走在这样高度风化了的山上,居然没有看见大树,地面上少见有大块的石头,以浮土、杂草和碎石为主,走累了只能站着休息。休息时抬头看周围,只见由近及远,山头连着山头。远处有个较大的山头,山顶上有块少见的竖立的大石头,衬托着背后蔚蓝色的天空以及在它四周飘动的白云。在近午的阳光下,这大石头看上去时而像立柱,支撑着美丽的蓝天;时而又像尖刀,直指天空,任意地裁剪或切割着随风飘过的白云。此时此景令我想起晚清名臣林则徐的那句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纫无欲则刚”。不是吗,我们讲过、听过也见过无数次“伟大”,可是哪一个伟大能和“海纳百川”相比?哪一个“伟人”想过“有容乃大”?壁立千纫,它何曾想过自己要去迁就什么,做“伟大的”什么?鸦片战争后,林则徐被道光皇帝发配新疆。一路上他对陕甘和新疆地区沿途的交通、山形、道路、河流、地貌、气候、物产、民族、风土、人情都做了极详细的了解和考察,并写了几大本日记,随后把这些珍贵的资料交给了由他发现并推荐给道光皇帝的左宗棠,为左宗棠日后收复新疆和伊犁提供了极其珍贵的参考和指导。左宗棠收复了新疆以后,在曾纪泽(曾国藩次子、清廷出使沙俄的外交官)的配合下,和沙俄交涉伊犁问题。沙俄在外交上不占理,军事上面对的又是刚刚收复了新疆的左宗棠的新锐之师,加之由于克里米亚战败而国力衰败,只得选择让步,归还伊犁。林则徐有一诗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他的一生为这一诗句作了最好的诠释。按我党的阶级分析,林则徐是封建官僚地主,可是他却是国人敬佩并引以为楷模的前辈之一,为我国对俄外交难得的一次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今天无意间在Santa Lucia Mountains上和他作了一次短暂的神交。
我和朋友们爬山远足多年,不仅强健了身体,也从大自然中感悟到不少道理。的确,广阔的物理空间也能开阔我们的心理空间,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有限的时空里的有限的存在,也知道自吹自擂的所谓“伟大”的斤两。走着走着,不觉已近中午,我们在狭窄的山径上停下来进午餐。我坐在好不容易才找到、刚容我坐下的一块小石头上喝水吃面包,不久看到地上有小蚂蚁朝我脚下爬来,低头细看,原来是争抢我不小心落地的面包屑。小蚂蚁的身长不足2毫米,大约是我的身高的千分之一;抬头看远近的高山,我的身高大约也只是它们的高度的千分之一。往上和往下都是三个数量级的差别。我看蚂蚁渺小,但和身边的高山比较,我也是同样程度的渺小,只是自己不觉得而已!我能够爬多高的山,走多长的路,在高山面前,无足轻重,不值一提,就像我看脚下的蚂蚁一样!我们生存的世界,无论是向宏观还是向微观哪个方向探索,都是无穷无尽的。这个道理应该说我早就知道,但我知道的其实只是数字,到了野外才有真切的感受,感受到什么是伟大。当然也认识到什么是渺小、微不足道。正在想得出神时,思绪被一只讨厌的苍蝇打扰。不知为何,天津市委李鸿忠书记的名言在我脑中闪过:“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简直令人无法相信,政治局委员居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效忠的对象是谁!更加令人无法相信的是,这样低级的吹捧居然通行无阻。这是李鸿忠书记个人的悲剧还是他那个组织的悲剧?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眼前只见壁立千纫无欲则刚的高峰,以及只有蹲下来才看得见、抢面包屑的小蚂蚁!
先生风范山高水长,时代在呼唤林则徐!
上山的路逐渐开阔,两旁随处可见烧焦了的树干和刚长出来的小树,显然这里曾经有过大规模的山火。这也是自然规律:新陈代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烧焦了的树叶、树干还可以是新生小树的生长肥料。这里没有大树,都烧掉了。
不久,上山的路变得窄起来,不超过两英尺宽,在山的阳坡上呈Z字形展开、向上伸展。我们走在上面,不断地在Z字形山路的两端做接近180度的转弯,不断升高,渐渐地就接近山顶了。山顶很开阔,有个高大的钢架,已经废弃不用了,但不知原来的用途。不会是广告牌,很可能是通讯中继站。山上还有几个定位用的地理坐标和记载海拔高度的黄铜铭牌,Mark发现有一个黄铜铭牌已经被人凿坏了,非常气愤。我也难以理解破坏者的心理。这些铭牌镶嵌在石头里,为监测地壳变动而设,也是绘制地图的参考标准点。破坏镶嵌在石头里的黄铜铭牌并非易事,破坏者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何苦要辛辛苦苦地爬上山来做这种下三滥的事!这世上有些人做的事,出于常人心态是很难理解的。
时间已经不早,我们在山顶喝水、拍照以后就下山了。下山当然比上山省力,但并不省心。和上山时的感觉不一样,往下走时觉得Z字形的路很狭窄,往下走必须非常小心。山坡上的路两旁都有棱角分明的石块,还长满了带刺的灌木。如果滑倒在山坡上,身体必定是往下滚,滚动中如果头或胸腹部碰到了尖石头,那就麻烦了。如果有幸被灌木钩住,命或能保住,但也仅此而已,皮肉的痛苦是免不了的。一路小心翼翼地快走,渐渐感到两只脚在鞋里往前冲,脚趾被挤得痛,这是走下坡路时常有的现象,但今天特别痛,大约是刚穿这双鞋不久,还没有走过长路的缘故。走了许久,来到上午上山时遇见年轻人的地方,我们停下来休息喝水。我还记得那位年轻人干净利索、气定神闲的样子,但是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刚从烧过了山火的地方下来,早已是地地道道的“卖炭翁”了:“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正是我此时此刻的生动写照!和那年轻人相比,真是惭愧。我在我家附近的Mission Peak上见过许多登山和远足的高手,他们的体力和耐力如果不是在山上亲见,根本无法相信。如果仅凭年龄、性别和族裔等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的过人之处。难怪人们说,人不可貌相。
我在Junipero Serra Peak钢架前
Mark在Z字形的狭窄山路的转弯处
我们再次回到并进入山区,穿过山区;然后再回到并穿过长满灌木丛的沙地。今天一整天都在走路和爬山,应该是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候了,可是两条腿还是在机械地迈步前行。经过锻炼的人并非不觉得累,而是能够长时间地坚持。天快要黑的时候我们回到了营地。Mark是这一路的领路人,不知他是如何记住刚才走过的这复杂的长路。我们一起远足和登山时,很少见他迷路,除了记性好,有很强的方向感也是必定的。不知这是天赋还是来自幼年时代积累的经验,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根据Mark的计算,今天我们走了12.9英里(20.8公里),累计爬高4431英尺(1351公尺),历时11小时12分钟。今天是疫情发生以来我走得最多的一次,这让我想起我第一次爬山的经历。那是1966年冬,我和同事张均屏先生一大早从山脚下的岱宗庙出发登泰山主峰玉皇顶。一路上全是外出串联的中学红卫兵,听说山上的招待所缺煤,许多红卫兵都在书包里带了一块煤块。张均屏先生在校时曾是自行车校队成员,体力极好;我特地穿了一双据说可以防滑的布鞋,勉强跟在他后面,一路上他还不时地停下来等我。我们在午后登上了玉皇顶,海拔1545米,扣除出发地点的海拔,实际爬高略高于我们今天的累计爬高。随即下山,天黑了才抵达住所。洗脚时发现,右脚大脚趾充血,几天以后脚指甲脱落。屈指算来这已经是56年以前的往事了,当年的后生如今已是耄耋之年的老汉了!不知近来张均屏先生可好,在此问候张均屏先生。
今天这一路上我喝了两公升水。回到营地洗漱以后进晚餐,我的晚餐是肉丝泡饭和Mark煮的菠菜豆腐汤,古代文人戏称为翡翠白玉汤,非常形象,其味鲜美无比!又喝水半公升。餐后略事休息即钻进帐篷睡觉,半夜冻醒,发现身上什么都没有盖,连忙打开睡袋,钻进去并拉上拉链,接着睡到次日早晨艳阳高照。我已经多年没有做过梦了,整晚都没有上厕所。醒来后回想昨晚,记得我钻进帐篷,躺下试了一下枕头高度,以后就不记得了,显然这一试就在睡袋上面睡着了——应了那句话:头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这就是爬山的收获。
起来以后Mark还要去爬石头山,我检查了一下我的双脚,发现下山时挤得发痛的脚趾起了泡,不能奉陪了。他的精力和体力实在令人佩服!我留在营地再睡了一觉,午后把车子开到约定地点,和Mark会合,然后我们就打道回府了。
我喜欢登山和远足,每次回到大自然都让我感到愉悦,站在高山之巅,那种恢宏大气和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真是奇妙,不由得感叹造物主的创造。山上的空气好,尤其是早上,负离子多,对健康有益。在旧金山湾区我们有个远足登山队,名叫“晨曦”,每周日都有活动,我都参加;此外,差不多每周我还独自上Mission Peak登山一次。参加这些活动不为别的,就为这吃得香、睡得香的效果。文革时期我曾被失眠症折磨过很久,苦不堪言。如今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比吃得香、睡得香更幸福的日子了。
我赞成这样的观点:活得健康比活得长久更重要。
2022年9月29日于Fremont,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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