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1980年代来到澳洲,我才第一次见识了真正的滑雪板,居然是金属的,还配有那么棒的大靴子!此外还有什么滑雪服、护目镜。当然,这些装备中国现在早就有了。可当年真没有,不过,没有这些我们也滑雪!
这里说的“当年”是1960年代,我还是个小屁孩呢。那时的北京可不像后来那么干,每到冬天必下雪,还有大雪。忘了那年我在二年级还是三年级,一场大雪几乎没到我的膝盖(小孩腿也短)。
当年每逢下雪,我们孩子都高兴极了,家里根本呆不住,都跑出去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或只是踩雪,专拣没人走过的雪地走,欣赏那咯吱咯吱的声音。一直玩到双手从冻僵到发红发热,最后直发烧,攥雪球一点儿都不觉得冰手了。但回到家总免不了挨说,棉鞋、袜子全湿透了,只能脱了放暖气上烤,弄一屋子臭鞋味。
我们男孩儿雪天必玩的就是滑雪。往往雪还没停呢,院儿里哥们儿们就你呼我叫的:走啊!滑雪去!到哪滑?就在附近的马路上。路面上的雪经车压人踩,变成硬实的一层,那才能滑,没人踩过的雪又松又软,没法儿滑。马路上滑雪不怕汽车吗?当年的汽车可比现在少多了,再说我们也不去大马路,只在居民区里的小马路上滑,偶尔来辆汽车就只好让一下,都觉得那汽车挺讨厌。
我们拿什么滑雪呢?也叫滑雪板,只不过和现在的滑雪板完全不一回事儿,就是一块竹片儿。那还不好找呢,我在家里转了好几圈才从凉台上一个大竹筐上拆下那么个竹片,然后在水泥地上磨了一阵子就行了。管那也叫滑雪板儿,现在的人要撇嘴笑,可当年北京的孩子们就是那么一本正经叫的。
用一块竹片怎么滑雪呢?一只脚踩着竹片,另一只脚蹬地,就那么一下一下往前出溜。大孩子玩的更像样。有的把竹片前端在火上烤一烤,然后弄得向上弯翘起来。滑起雪来也会每蹬一下地就收脚,金鸡独立,站在竹片上向前滑行一段,然后再蹬。我还见过滑两块竹板儿的,一脚踩一块,手里拿着两根棍儿当滑雪杖。当时的我认为那就是很正宗的滑雪板了。反正那会儿北京孩子关于滑雪的知识基本都来自《林海雪原》,收音机里播的评书。
尽管当年的滑雪板那么可怜,但我们玩的可上瘾,连吃饭都顾不上,非到天擦黑了,才筋疲力尽,裤腿、棉鞋全湿地回家。第二天接着滑,直到雪脏了,雪化了,没法儿滑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又盼望下一场雪。
如果说当年我们的滑雪实在不能算真的滑雪,那滑冰就和现在相差不大。那时已有国产的冰鞋了,最好的牌子是黑龙江的。偶尔也能见到外国的,质量明显高一档,连磨冰刀的师傅都免不了来一句:你这是进口的刀啊,钢真好!不过呢,一双冰鞋最便宜的也要十几块钱,而当时北京普通工人每月工资也就三四十块到五六十块,买冰鞋绝对是大开销。尤其是小学生,挣钱再多的家长也不给买:你的脚还长呢,买双冰鞋一年就不能穿了!
不过冰场有租冰鞋的,偶尔去滑冰的人就租双冰鞋玩玩。说到冰场,直到1970年代,首都体育馆(动物园旁边)盖起来,北京才有了室内冰场,但也不对公众开放,只是比赛用的。老百姓滑冰都是露天冰场。有的大学或什么单位到了冬天会在空场上泼个冰场,但只有本单位的人才能去滑。而公共冰场在文革前是在北海,每到冬天,湖面上就围起一片来。咱那时太小,没大人带着根本去不了。
到了文革,北海的冰场停了,连北海公园都曾关门歇业了好长时间。而什刹海冰场出现了,还一度非常有名。地点就是现在“荷花市场”旁边那片湖面,当年夏天是游泳场,冬天就改冰场了。那时的我一个人也敢去了,但多是和哥们儿一起去。
我在信托商店(那会儿的旧货店)花5块钱买了双旧冰鞋,破旧,但安全。经过文革的北京男孩儿都知道,那时的小孩儿(小学生还有初中生里个头小的)经常挨劫,就是被大孩儿叫住,搜走身上的零钱,甚至夺走帽子、鞋、衣服,特别是当年时髦的军装之类的。一个小孩儿拿双新冰鞋走在大街上很危险。
那时除了冰场,滑野冰的人也不少,就是随便什么天然冰面。比如离我家不算远的紫竹院、玉渊潭,每到冬天都有不少人滑野冰。但野冰的质量可差远了,没人泼水、清扫,冰面疙里疙瘩,还有冰缝,还有树叶子、土,都冻在冰面上了。另外钓鱼的人经常在冰面上凿些冰窟窿,瞧着挺悬的。
什刹海冰场上午和晚上各开一场,每场两三个小时。上午的冰好,人还少。到了晚场,人乌央乌央的。滑冰技术好的人只能在大跑道上的人群中钻来钻去,有时他们会在冰场一角开辟出一个小圈,一圈一圈滑得飞快,滑不了那么快的人根本不敢加入。但许多人喜欢围观这些“高手”,一旦围观的人太多了,冰场工作人员就会赶来,高呼:散开!散开!就怕太多人聚在一起冰面承受不住。
北京的冬天不够冷,每年冰场开放的时间不长,多从12月下旬到来年的1月底2月初,两个来月,爱滑冰的人天天都去。不过,那时也有些人去冰场主要不是滑冰,就为了去冰场:那么有名的什刹海冰场没去过?多丢人!尤其是在1967年后,“老红卫兵”褪去了“革命小将”的光环,有些变成了“顽主”,又不上学(停课闹革命),整天干嘛?大街上一伙一伙的,打架寻衅,还“拍婆子”,就是见着漂亮女孩儿上前搭话,想跟人家交朋友。
我那时还小点儿,没资格拍婆子,打架更没胆儿,但那些都见过。咱虽然去过什刹海冰场,可更爱滑野冰,有双破冰鞋,却更爱玩冰车。下面就是从我的老文章中摘录的一段:
“那会儿北京最有名的是什刹海冰场,席子围起来好大一片。冰场上除了真滑冰的还有不少成帮结伙的‘顽主’,男的军大衣呢子军帽,女的是大拉毛的围巾,特别鲜艳。他们都穿跑刀,但是轻易不跑,慢慢滑,几个人一排,男的使劲打量女的,女的悄悄瞟着男的。哪个女的漂亮,就有男的上去搭话,‘拍婆子’。如果两拨男的都想拍同一个婆子,或这个婆子已经有主了,就在现场,那就有麻烦了。动不动就呛起来了,叫‘碴架’,两边都不服软就打架。但冰场里边一般打不起来,因为有不少年轻力壮的工作人员专门对付打架的,所以出了冰场再打。
三天两头儿冰场外边有打架的,武器就是冰刀,要不顽主们爱穿跑刀呢,刀长,打架好使。冲上去先抓下帽子,然后照脑袋给一冰刀。也有抡冰球杆的,但是少,因为打冰球的人都比较投入运动,看不起滑跑刀的光知道拍婆子,太色(念shai,第三声)。
打冰球的人不拍婆子但是爱逗婆子,故意把冰球打到最‘飘’(就是最亮眼)的婆子脚下,然后一窝蜂冲过去,冰球杆一通乱扒拉,非把那婆子弄个大跟头才又一窝蜂的跑了。
我们小学生去冰场的少,滑一场冰两毛,太贵。但一冬天也会去几次,见识见识。我买了双旧冰鞋,一是没那么些钱,二是根本就不能买新的,就连衣服帽子也都不能太新太好,不然让哪个顽主看上了,随便就给‘要’走了。
我们小孩儿进了冰场也得黄花儿鱼溜边儿,捡人少的地方。万一在滑冰的时候和顽主碰撞,就赶紧道歉,往边上躲,眼睛别看人家,挨了骂一声不吭,这样就出不了大事。
我和院儿里的哥们儿们更常去紫竹院,不是冰场,是野冰,我们也不滑冰,而是滑冰车儿。
冰车儿都是自己做的,找几块木板一钉,底下安两根粗铁丝就行了。有三角铁更好,最棒的是用冰刀,从破冰鞋上拆下来的,这种冰车儿滑起来又快又拐弯灵活。滑冰车时要双腿盘起坐在冰车上,手里拿着冰钎子,粗铁丝作的,一头磨尖了。我们先乱滑一气,然后玩逮人,追来追去,多冷的天儿也能玩出一身汗来。
冬天里我们隔一两天就扛着冰车儿去趟紫竹院,那会儿根本不要门票,连围墙都没有。可是,走到紫竹院得半小时,还扛着冰车儿,太累太远。狐狸(外号儿)哥俩想了个主意,在院子里自己泼个冰场吧。我们院儿里有块地方背阴儿,从来不见阳光,最合适。泼冰场要用水,狐狸哥俩才不会到自己家端水呢,他们早就看中了两个小孩儿,家都住在那个背阴处的边上,一个住二楼一个住三楼。狐狸哥哥告诉他们回家打开窗户,然后一盆一盆的往楼下泼水,当然是在他们的爸爸妈妈上班之后。
那俩孩子完全心甘情愿:自己突然变的如此重要,全院大孩儿小孩儿都在楼下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多美呀。于是他俩一盆连一盆,干的热火朝天,但到了晚上都挨揍了。有个老太太找到他们家里告状,不光说他们浪费水,还说地上冻了冰,人还不滑跟头啊。
确实,只过了一夜,那块背阴处就成了小冰场,有七八米大小,一两个冰车儿还能转转小圈,七八个冰车放上去就挤成一团,谁也别滑了。 “
看着上面的文字,恍惚间那还是不久前,可其实已经五十多年过去了!这不,北京的冬奥会勾起了我的回忆。可回忆完了是感叹,当年的哥们儿早已天南地北,其中竟然已经有人离开了人世。哎,人这一辈子怎么就这么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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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文摘第一六一二期(cm0222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