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一年的最后一个礼拜，我避开芝加哥的严寒，沐浴在佛罗里达的阳光里。阳光下，海水闪烁着晶莹的碧蓝色的光辉，我伫立在岸边，任由大西洋温润的风轻轻吹拂着我的脸。我闭上双眼，静听海水拍打海岸的声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要将这一年的阴霾吐出去。二零二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吗？这一年我们比风雨飘摇的二零二零年过得好吗？我问自己。
一场震惊世界的暴乱拉开了二零二一年的序幕。那是一月六日，为了干扰总统选举结果，一大批示威者在川普总统的鼓动下，冲进了美国国会大厦，上演了一出震惊世界的暴乱，从而使这一天成为历史上和平移交总统权力的最黑暗的一天。
三月份，一名男子持枪袭击了亚特兰大按摩中心，致八人死亡，其中六人为亚裔。此事件在社会上，特别是在亚裔界引起巨大反响。由此，大量亚裔受歧视的事件，从被辱骂到遭受人身攻击，被揭示出来。
再接下来的日子，我的记忆在枪林弹雨中穿行。枪击和抢劫在全国遍地开花，使人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惧中。而芝加哥更是成为美国最致命的城市，二零二一年是芝加哥二十五年来最致命的一年，发生了近八百起谋杀案和三千五百多起枪击案。
今年，生活在芝加哥的华人经历了太多的伤痛。从年初的芝加哥大学博士生范轶然在车内被暴徒枪击杀害，到年底的年仅二十四岁的青年才俊郑少雄的街头被抢劫谋害，到芝加哥中国城一起又一起的枪杀和抢劫案，无不令人扼腕叹息，心痛不已。郑少雄的母亲在儿子的葬礼上这样说道： “妈妈生平第一次出国不是旅游观光，不是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更不是参加你的婚礼庆典，而是参加你的葬礼。多么惨痛的人间悲剧！”
是啊，无辜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无端的暴力下，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多么惨痛的人间悲剧！芝加哥大学校园中心，三百余名大学生在自发组织的抗议活动中喊出了心中的愤怒：“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学习，而不是送死。“
这一年让我们愤怒的还不止这些，新政府上台没有带来期望中的好日子，而是疫情越加严重，通货膨胀日益加剧，政治正确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阿富汗人民再次陷入塔利班的魔掌。
今年，我的工作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经过一年多的网课，据说学生忘记了该怎样做学生，于是出现了各种的行为问题。对于行为有问题的学生，我不得不怀柔和大棒政策并举。然而在管理学生的同时，也担心会不会有人会采取过激行为进行报复。因而每每听到传出的校园枪声都会使我心惊胆战，不寒而栗。曾几何时，教师竟成了高危职业!?
今年，彼岸也不让人省心。这一年够折腾，教育培训行业一夜之间消失，娱乐界热闹非凡，艺人们一个个纷纷倒掉，作吃瓜群众看热闹，也看到了人心的有趣，也似乎看清了风向。偌大西安城说封就封，重演武汉封城之壮烈 。偌大一国度只剩下了一个声音，一种颜色。细思极恐，不思也罢。
二零二一年的岁末，我选择了佛罗里达的阳光。我希冀佛州的阳光可以治愈我心中的悲凉，可是凝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我感到的却是无助和迷茫。我的愤怒如同汹涌的波涛，奔涌而出。我想呐喊，我想大声询问，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谁该来为这一切买单？
二零二一年的岁末，我选择了佛罗里达的阳光。沙滩上棕榈树摇曳，海鸥在海水上空翱翔，人们惬意地在沙滩上漫步，在遮阳伞下晒太阳看书看海聊天，自由自在，没有人戴口罩，这里感受不到疫情的存在，一片祥和。这里的人们热爱自由胜过了热爱生命，这里的人们似乎已经放弃了抗疫。
而我此时迎着暖阳，深深地呼吸着海风吹来的新鲜空气，心中却涌起丝丝愧疚。我再一次问自己，在疫情肆虐之时旅行，是否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任？是不是不够自律？是不是也为助长疫情的蔓延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更令我愧疚的是，此时此刻八十七岁高龄的父亲正在生病住院，姐妹辛苦侍奉塌前，而我却在异国他乡逍遥自在。可是，我又能如何？疫情如同一道鸿沟，无情地隔开了身处大洋两岸的亲人，使得回国探亲成了难以实现的愿望，我只能望洋兴叹， 愿大西洋的风送上我的祝福，祈祷父亲尽快康复。我只能画饼充饥，鼓励父亲要乐观，许诺待疫情缓和后，我一定回去探望他老人家，好好尽孝心。
二零二一年的岁末，我选择了佛罗里达的阳光。沙滩上传来两个孩子欢乐的笑声。她们踩着海水，堆着沙滩堡垒，在沙滩上寻找贝壳，象儿时那样开心地玩耍。看着她们快乐的样子，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
今年两个孩子相继离开了家，去求学或者上班，我加入了空巢一族。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孩子们回家便是节日。有时候，幸福真的不需要太多。在迈阿密的大街上，看着两个孩子边走边吃着哈根达斯的冰淇淋；参观完海明威故居，在Key West的街上，看着孩子们从满脸皱纹的老头儿的手里接过椰子，开心地捧着吸吮起来，这时我的心便被幸福装满。
阳光和孩子们的笑声似乎化解了我的愤怒。我再次伫立在海边，聆听海啸般的涛声，这次我感受到的是力量，是勇气。风中飘来一个声音在问，是不是我太过悲观？也许事情还有另外的模样？不是已经有疫苗了吗？伊州不是已经决定将亚裔美国人的历史纳入公立学校的教学大纲了吗？大爱无疆，郑少雄遇害后，不是有无数华人伸出了援助之手，使得他痛不欲生的父母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吗？不是有很多人都在为改变现状而努力吗？时事为艰，只要还有善，只要还有坚持，就不该失去希望。
这时，我看到了春天。记得那一日，春寒料峭，我到了学校，看到校园里的车较平时多了许多，有学生在校园里走动。这是上了一年网课以后，头一次在学校里看到那么多人，禁不住湿了眼睛。学生虽然戴了口罩，还是能感觉到他们眼睛透出的笑意，感觉到他们生命的活力。 走廊上，学生踢踢踏踏走路的声音，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听着让人感到快活。一半以上的学生来到学校，这是一年以来最多的一次，可以面对面地辅导学生，感觉真好。虽然尚有对疫情的担心，但终究开心多过忧虑，仿佛感觉到了浓浓的春意。
这时，我看到了欢笑。所在的芝加哥东方艺术团为观众录制了一台贺岁综艺演出，话剧团的伙伴一起创作了一个小品，用荒诞的手法表现了疫情中的温情，为观众带来了欢乐。话剧团团长在朋友圈推介录像时，写下这样一句话： 世道天翻地覆，我心依然歌唱依然起舞依然欢笑。 是的，戴着脚镣起舞，在淤泥里开出花朵来，正是我们面对困境时所需要的精神。
新年的钟声再次敲响，祝福声不绝于耳。我的心溢满了感动，为了新的希望，为了人们还没有放弃希望。
作者投稿
华夏文摘第一六〇五期(cm0122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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