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9日 魔鬼鼻子上的火车
厄瓜多尔的国土面积不到30万平方公里,和内华达州几乎一样大,比科州大了一点。地方虽小,但地形复杂。从瓜亚基尔到基多的直线距离只有270公里(160 英里),看着挺近,但地形复杂,这条路线要穿越雾林,跨越大河和深谷,攀上高山,在峭壁上行进。在无机动车的年代,骡马要走两天,即便有了高速公路,驾车也需要一天的时间。
1895年,当时的总统Eloy Alfaro决定将原有的海岸铁路延伸,最终连接基多。但从几乎处于海平面的港口城市瓜亚基尔到海拔近3000米的基多,修铁路意味着平均每公里的铁轨要上升10米! 铁路于1900年开始修建,其中最具挑战的是”魔鬼鼻子”。那一段距离只有12公里,地势却直下500米。为了修建这条铁路,厄瓜多尔从邻国和哥斯达黎加雇了外籍劳工,因为工程险要,修建中发生过不少人生事故,铁路终于在1908年6月通车,其后几十年,该铁路是厄瓜多尔运输的主干线。1990年代后,因修建了高速公路,铁路逐渐衰落,现在成为观光火车。全程乘坐大概需要三天,但车票很贵。一般游客都选择乘坐从Alausi 到魔鬼鼻子那一段。
火车是11点发车,始发站Alausi距离昆卡还有三个小时车程,我们一早就出发。
一出昆卡城就开始爬山,沿途每一片谷地都住满了人,绿色的山坡上,散落着黄红相间的民居。城镇连着城镇,每个城都有教堂,教堂都建在城中的最高处。圣法兰西斯堂,云中圣母堂,朝露圣母堂……就像咱们的观音,云中和朝露都是圣母玛丽亚的不同化身,而不同化身的圣母又有自己的信徒,每年七月,她的信徒从世界各地赶来来朝圣。其实圣母何止有化身,就是那个original的圣母在南美也本土化了。以前我在阿根廷或巴西,看到过印第安人打扮的圣母。出租车司机喜欢在窗前放吉祥饰物,在印度常见象头神Gaṇeśa,这里的司机放一个戴土著宽边帽,着披风的圣母,怀中抱着同样着土著服装的耶稣,精致可爱。
哈维说这里的居民都很虔信,当地有个被保罗二世摸过头顶的孩子被居民视为吉祥物。老吴说起在梵蒂冈天文台做学术访问期间,下榻于教皇夏宫。他曾不止一次见过教皇保罗二世,还和教皇talk过。哈维说如果当地人知道了,他立刻就会成为明星人物,人们会来争相与他握手。
车行不久就是另一个省,这小国居然有22个行政省,估计一个省与我们的郡大小差不多。我觉得设立这么多行政区与地理复杂有关,住在地理复杂的居民往往与外界隔绝,自成一体,对中央政府没多少向心力。
与昆卡相邻的几个城镇地理和气候相差无几,因是旱季,沿途草地基本是褐色。沿山路越往上走,草木就越绿。花色不同的牛徜徉在草地上,卡车运送着大小牛。路旁,农妇在挤奶,铁皮奶罐就放在路边,一辆收奶车驶过,听说是每天都有车来收奶。显然这里的牛比养牛场的牛快乐,估计产出的牛奶味道更鲜美。沿途的住房大多是红瓦黄墙,景色不输瑞士,居民生活相当富足。经过小镇,哈维指当地人说:“那些土著的祖先公元前500年就来此定居,后来被印加帝国征服。他们戴的都是羊毛编织的帽子,不是呢帽。”
在一处山道拐弯处,哈维让司机停下。“这里山谷很美,你看那远处山窝里的雾。那是从太平洋上来的水汽,我们前两天从瓜伊基尔来时是上午,这片雾气就在那边,然后逐渐向东向上飘升,等我们下午回去时,它们就飘到这一带了,所以我们返程时就会遇到浓雾。雾林区无所谓旱季和雨季,几乎每天都有雾气,草木靠雾气滋养。”记得纳米比亚沙漠里的植被就是靠海洋飘过存活,滋养了羚羊等动物。
再往前走,山更高了。过了雾林区,又是一片褐色。
还有半小时就到Alausi,前面却开始堵车。这条路一直车辆稀疏,也许出了事故?车行缓慢,一会儿二十分钟就过去了。哈维跳下车去查看,回来说是Alausi的民众因不满厄瓜多尔政府正在示威。
昨天哈维就提到因为现任总统执政后加税,为少数有钱人服务等等,其支持率只有10%,全国都有民众示威,而且已经持续数月。当地人示威游行抗议的另一个诉求是现任总统曾到Alausi,承诺要修路建医院,但都未兑现。哈维对前任总统评价很高,他很自豪地说:“前任总统是拉斐尔·科雷亚 在比利时鲁汶大学读硕士,美国伊利诺大学读博士。执政期间,国民总收入提高一倍多,贫困减少一半,其政策深得民心,唯一做的不好就是举荐了现任总统。只是根据宪法,他已经不能再连任了。”
我查了维基,前任总统拉斐尔·科雷亚 (Rafael Correa)出身于中下层,其父曾因偷运毒品被监禁。任总统十年,其政策方针基本是左翼民粹,与委内瑞拉的查韦斯是一派,他也自称为社会主义者。现任总统Lenín Moreno中产阶级家庭出身,原是科雷亚的副手,当选后逐渐与前任的左翼政策拉开距离。Moreno取消了一些针对富人和银行的法律条款,采取了相对保守主义政策,缩减公共开支,限制贸易自由,宽松劳工法等。但其执政期间,经济开始下行,又有委内瑞拉难民负担,最近爆发了全国性示威。可是厄瓜多尔和南美诸国一样,示威是家常便饭,我们在秘鲁,在阿根廷都遇到过示威游行。即使是在深得人心的科雷亚执政期,示威也未断绝过。后来我在基多遭遇了示威,从听到看到的消息里,前任总统似乎不是哈维所讲的那么深得人心,此次长达几个月的民众抗议原因相当复杂,各界也评价不一。
车行很慢,虽然对面车道无车,但这边的车仍自觉地不上对面车道。哈维再次下车,回来后告诉司机:“我跟前面的警车说了,我们车里的游客必须赶上11点的火车。警察容许我们开上对面车道。”
即便开了两个车道,车子仍然慢行。哈维不停地打电话,说是火车同意等我们十分钟。此时一辆警车冒了出来,闪灯鸣笛快速向前,几辆小车紧跟其后,虽然我们的车子也跟了上去,但终究无法快行。
差五分钟就十一点了,哈维说:“因为前面的游行示威队伍,车子走不快。唯一的办法是请各位下车,步行穿过游行队伍,另外一辆车等在前面接你们去火车站。”
我们闻言背上背包,下车跟着哈维急速前进。
我们在游行队伍中穿行,越往前走,人群越密。游行的人大多是当地土著,男女老少挤满了公路。我一边跑,一边向他们倒歉。有些示威者不肯让路,我就绕道而行。走在前面的三两排人相互传递信息,为我让出空间。走在最前面的那排人拉着横幅标语,跟着一辆卡车走着,那卡车上坐满人,也都举着标语和彩旗,卡车的前面是一辆同样慢行的警车。
我好不容易穿过人群,再跑过卡车和警车。一辆旅行车从路旁冒了出来,哈维招呼我快上车。我上车不久,老吴也上来,杰西卡已经在车上了,只缺玛丽。杰西卡说玛丽刚刚跟在她身后,后来她开始跑了,就看不到玛丽了。这里海拔高度8千多英尺,我跑了一阵就感到气喘,玛丽微胖,会更困难。
车子慢慢开着,哈维跳下车去找玛丽。眼看游行队伍就要跟上我们的车了,终于看到哈维带着玛丽快步从游行队伍里走出来。气喘吁吁的玛丽一上车,司机就加速向火车站驶去。拐过一道弯,在我们的惊呼中冲下近三十度斜度的斜坡。导游带着我们走进车厢,这才松了一口气。
火车仍在等待,据说载有三十人的大巴被阻,无法准时到达。哈维说大概一年前有过类似情况,火车最多等十分钟,此次涉及的人数太多了,不能不等。
在等待一小时中,我对面坐着的两个女生,一会儿拥抱,一会儿嘴对嘴的亲吻,一个甚至亲吻另一个的双脚。厄瓜多尔已经实现同性婚姻合法化,不过当地常见的彩虹旗不是代表同性恋,而是政党的旗帜。
列车盘旋而上,山势险峻。此地此季极为干燥,在一片灰色和深浅的褐色之中,龙舌兰成得两人无法合抱,仙人掌长成几米高,生命之顽强,令人叹为观止。在北美的商店里,不需水分的肉肉植物都是放在台几上或玻璃小瓶中当作装饰,在这里,它们的根须长长地垂挂在悬崖绝壁上,个头大过我的手掌。
1930年代,德国人Margret Wittmer到加拉帕戈斯群岛的Floreana 岛定居,曾乘这趟火车从瓜亚基尔附近的Duran到位于昆卡和基多之间的Ambato。她写道:“在最初的四五个小时里,火车穿过了热带森林。然后开始稳定地爬升至大约5,000英尺,这里水果和农作物变得不那么热带了,更似温带的欧洲。后来它到达将近8,000英尺的地方,但这样的高度上,却无欧洲那样的永恒降雪。桃子和杏子,香气四溢,数百万朵花摇曳,涌动,天竺葵灿烂。”(Floreana: A Woman’s Pilgrimage to the Galapagos)如果我在雨季后乘坐这趟车,沿途该多美啊。
快到魔鬼鼻子时,山势已成绝壁。往下看,就能看到两排铁路。因所经过的山区极为陡峭,魔鬼鼻子这一段不得不采用迂回轨道。Margret Wittmer写道:“我们爬升得更高,随着火车驶过陡峭的山坡,我们有时会从车窗六至七次地看到下方的同一风景。有一次火车突然停在悬崖边,开始向后冲入山谷。我想象会被扔进下面的深渊。然后它突然停止了,然后又猛地向前移动。如此遽停,前进后退好几次,列车长看到我脸色苍白,解释说一切正常,我们正在经过魔鬼的鼻子。”
此时我们的列车也到了魔鬼鼻子,它停止,退后而上,然后再前进着爬升。如此退退进进,进进退退,火车终于下到谷底。众人下车,纷纷与魔鬼鼻子合影留念。走进车站餐厅,看到墙上贴了铁路路线图,图下是对这段铁路的赞誉。记得北京八达岭也修了这样的轨道,但好像并未自称:“世界上最美妙和最勇敢的工程之一”。那天在飞机上,翻看杂志,其中一页将基多殖民前艺术博物馆与卢浮宫,冬宫,纽约的MOMA等并列,不禁莞尔。
餐厅外,铁道边搭了一个舞台,土著居民在舞台上为游客表演歌舞,并与游客共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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