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考1977》观后感
今天在儿子的中学做义工,下班忙完后,这才有空把《高考1977》录好的最后一集《改变命运》看完,感触太多。许多如烟的往事又在脑海萦绕浮现,挥之不去…
当年高考总共要用两天半时间,考场设在团部,每天早上八点半入考场,九点开始考试。我因家庭背景不好,被下乡到沙漠中心的新生连,离团部大约三十公里左右。
我们是1977年12月10日早上一点半起床,到食堂匆匆打饭,吃饭,两点坐上拖拉机后面的拖斗里,尽管我们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在寒冬腊月12月份的沙漠中,半夜三更的气温可达零下四、五十摄氏度,到达终点时,我们的手脚还是冻僵了,考试开始时,笔都握不住。考试期间,我们在团部礼堂就地打地铺睡两晚,第三天上午考完后,我们就直接搭拖拉机回连队。
尽管是那样苦,我心里仍然充满了感激之情:我感谢邓小平给了我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我也感谢连队领导批了我三天假去参加高考!我更感谢上帝的眷顾让我能够幸运地录取。因为我几乎没有时间复习,仅仅是最后一个月在繁重的拉沙子工作后,晚上乘大家睡觉后,用手电筒在被窝里偷偷地看数理化的成果……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简单地说一下这个新生连的来历。
1950年代初,在全国镇压反革命的高潮时期,执行处决之日常常会几辆卡车押着“反革命”开往刑场。
某日某地,去刑场的路途中,前面押着团级以上的国民党反革命的卡车突然轮胎瘪了,抛锚在路旁,于是,后面几辆团级以下的卡车纷纷越过这辆车,赶赴刑场,执行了枪决。然而,在卡车换轮胎之时,突然一辆三轮摩托车急速赶来,告知中央发布通知:镇反立即停止。于是,这一卡车的高级军官解救了。但因为他们的身份很特殊,有留洋的高级翻译官或间谍,军统、中统等精英将领们。其结果,是把他们秘密地押解到新疆莫索湾的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中心,判为无期徒刑,建立起了中国一所独特的不用铁丝网围住的监狱,对外称做:劳改队。随后,又陆续押入了几卡车类似情况的无期徒刑劳改犯。因为这些劳改犯与家人不允许有联络,家人只知道他们早已被枪决了。
到了1976年,我高中毕业的那年,这批劳改犯已死了一大半,活着的人也老了,干不动重活了,他们开垦的田地也要荒了。于是,这个劳改连改名为:新生连,将我们这些家庭背景不好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分配去,美其名曰:脱胎换骨,接受劳动,好好改造,重获新生。
然而,连里的领导仍然是以前的看守人员,政治警惕性很高,对我们的信件、日记都要一一审查。我带去的收音机完全没有信号,一切与世隔绝。无电、无水甚至无房。我们一到地方,是自己打土块,自己盖的宿舍。当然,出入自由很有限,一举一动都被监督,随时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揪斗批判。无望,甚至绝望,是当时最强烈的感觉!我时时刻刻都会感觉到:有一天,我也可能会像那些劳改犯一样,沙埋白骨,消失于无声无息空旷的沙漠里…
那一年,尽管高考恢复的消息迟迟到达了沙漠中心,但是,连队领导却半信半疑,尤其是对我们这批家庭背景不好,政治上不过关的知青们,有没有资格参加高考?都是疑问。于是,我们仍然不批假复习,学习马恩列斯毛著作之外的书仍然是被禁止的,一直到高考前的一周,连领导才给我们读其它书籍的自由。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得不在被窝里偷偷复习的原因。
不料,1977年的高考,改变了我的一切。让我感恩终生!
—— 2017年12月9日晚笔
后补:
尽管我是那个连队唯一考上大学而又是最早走出沙漠的一批幸运儿之一,但是,一直被“国家机密”笼罩的那个连队,以及从我十七岁下乡一年半期间得到过刻骨铭心“特殊待遇”的经历,已足够让我缄口莫言、提心吊胆地为此保密一辈子!
让我开口的原因是因为2016年我回国参加高中毕业四十周年的同学聚会时,我的发小好朋友们问我:高中毕业后我为什么“失踪”了?我提到了这个目前GPS找不到的地方。
他们非常好奇,专门挤出一天的时间,找朋友借到四轮驱动的越野车,载上我那广州、北京和乌鲁木齐当过武警和潜水艇兵的,这次回母校聚会的三位老同学,一早从石河子出发,开到了有GPS 导航的沙漠最边沿的连队去打听询问此监狱,没想到,那位连领导是十年前进疆的人,而那个连里现在居住的四十年前的老人也了了无几,无人知道那个当年监狱的地方。
考虑到一旦进入沙漠,无路无信号无目标,是很容易迷路而走不出来的。加上当年逃犯倒毙沙漠途中,至今对我仍然历历在目,我们只好放弃重访旧址的原计划,非常失望地打道回府。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我那曾经下乡噩梦般的连队早已从地球上抹掉了任何踪迹!
我现已居国外三十多年,加上身患白血病,已无顾虑。今天,如果我再不能有勇气开口提到这所永远在中国地图上没有标志,在中国历史上没有记载的监狱,那么,我那段十七八岁的青春年华,也将和那些曾经与我在一起白手起家,屯垦戍边的知青们,以及为我启蒙唐诗宋词元曲,第一次得知美国的自由神、英国的大笨钟、法国的凯旋门、西贡的夜世界而打开了我对国门以外视野、如今沙埋白骨的当年老兵们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于无边无际的沙漠之中了……
—— 2017年12月10日晨笔
(2)我的第一次祈祷
1977年12月10日的高考,最难忘的那一个黎明!
我们早上一点半起床,去食堂打早饭。匆匆吃了早饭,两点整坐上拖拉机后面的拖斗里。棉军帽、口罩、围巾、两指棉手套、毛线袜子加毡靴、棉衣棉裤加棉大衣,我们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眼睛的细缝,一路颠颠簸簸,赶往团部的考场……
坐在颠簸摇床般的车兜里,沙漠黎明零下四五十摄氏度的冷风,将我从睡梦中冻醒。我活动着冻麻了的双脚,仰望着璀璨广袤的星空,双手合一,默默祈祷:希望我能考上大学,活着走出沙漠。
那是一个破迷信的年代。
大概是在沙漠里看到数多人命如蚁的冤魂命案,我不甘心自己来世一遭,就像他们那样,无声无息地,在那孤独无垠的冰冷沙漠里消失殆尽。所以,那个祈祷我是非常非常真诚地,也是我的第一次祈祷。不过,那时我不知道有上帝存在,而是向繁星闪烁的苍天祈祷地。
几个钟头后,待到了团部,我们满头白霜,用冻僵的双腿,艰难地跳下拖拉机的拖斗,带着冻得嗦嗦发抖、包裹臃肿的身体和一股凛冽刺骨的寒风,直接走进了有烤炉的考场里。我用着一双冻得不听使唤的手握起了笔,拿起了试卷,开始回答那一个个,将可能带着我走出沙漠、奔向自由的题目……
我的祈祷灵验了!
作者投稿
华夏文摘第一五四九期(cm1220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