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渔翁就起床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山洞，径直地朝山下的“工地”奔去。
当威廉提着装有昨晚吃剩下的海鲜的大铁桶，来到父亲称之为“工地”的地方的时候，老渔翁正在锯着一块干枯的树干，他的头上浮满了汗水，身上的那件衣服也被汗水湿透了，他的身边放着几块刚刚从树干上锯下来的长长的木板。
当天的下午，他俩把所有的木板和工具都搬运到了那条木船的附近。当时正逢退大潮，本来是海水覆盖的沙泥都显鼻子显眼地露出了原形。如果你有时间往里面走两步，你便不难发现退潮后的海滩纵深竟然有七八里，海滩上到处有螃蟹在爬行，随便扫一眼便能找到卧在泥沙表面，比银元还大一圈的，身上披着红色和紫色条纹的扁螺和花螺。如果你再往海滩的深处多走两步，便可发现海滩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水洼，里面几乎都藏着成群的有两三寸长的海虾，有的水洼里竟然有成群的鱼，每条鱼有一尺多长哪。这可是赶海的最佳时机。但对于这父子俩来说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修好这条歪在泥沙里的木船。当时，他俩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回家，哪有心思赶海哪？
在修船时，老渔翁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儿子的帮助下，先卸下船上破损的桅杆。至于船帆早就被汹涌的海浪冲跑了。为了方便船的修复，两人用力把这条木船掀了个底朝天。接下来，修船开始了。首先，老渔翁在儿子的帮助下把木船底部断裂的木板都清除掉。其次，老渔翁把自己做的新木板嵌在船底裂口处。第三，需要用细而圆的木榫把新木板与船底裂口处的旧木板牢牢地固定在一起。可别小看这项工作，里面充满了技巧。比如说木板，它的尺寸必须合适。木板太长无法塞到船底裂口里，木板太小又无法与船底裂口处的木板镶嵌在一起。所以，老渔翁花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把船底的裂口用木板修补好，又用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船帮和船体其它受损地方逐个换上了新木板。为了防止木船进水，老渔翁还特意在木板相连的缝隙处抹上一种从树身上采集到的树胶，再用一种光滑而坚韧树皮把木板的缝隙包住，最后用木钉把这些树皮牢牢地钉在船板上。至于船的桅杆对老渔翁来讲不是难事。伐一棵粗细适中的树，用于做桅杆的材料都有了。
在老渔翁修船的过程中，威廉并没有闲着。开始，威廉在老渔翁的身边当小工，为老渔翁递工具，递木板的。后来，威廉发现需要更多的木板，便抄起一把手锯跑进树林里。就在老渔翁坐在船板上，喘着粗气休息的时候，威廉竟然笑哈哈地跑到老渔翁的身边，怀里抱着七八块长长的木板。老渔翁立刻用表扬的眼光看着儿子，心想：“这孩子真机灵，我肚子里想的事情他都知道，真不愧是自己的儿子。”
在这父子俩近两天的努力之下，这条破木船终于面貌一新地卧在了沙滩上，里里外外充满了生气。船底部那个巨大的缺口已经补上了新的木板，船四周的那些损坏的船板也被崭新的木板取代，高大的桅杆又矗立在船的中心了。事无巨细的老渔翁还专门用自己编的草席做了一张可以在桅杆上升降和改变方向的船帆。
在回家之前，最重要的是天气和海况，不但风要小，浪也要平。就是这样，也不能保证顺顺利利地回家。
然而，天不作美。近日来不是刮大风，就是下大雨，逼得这父子俩不得不耐着性子窝在山洞里等待着。他俩盼啊！盼啊！终于盼到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在出发前，细心的老渔翁在船舱里放满了止血草，船上也堆着榛子和新鲜的橄榄果，有至少一百斤哪。当时，老渔翁在心里盘算着：“只要把这些榛子，橄榄果和止血草都卖掉，一家人一个月的吃喝就有了。”
他俩是在上午时分划着这条木船离开这个无名海岛的。当这条木船来到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海上时，老渔翁在儿子的帮助下扯起了船帆。倾刻之间，风儿把草席做成的船帆鼓起，这条木船便精神十足起来。它昂首挺胸，朝着罗盘指出的回家的方向驶去。
时间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过去了，太阳开始西下了，家乡海边那熟悉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把威廉给急得不停地叫喊：“怎么还看不见岸边？怎么还看不见岸边？”
老渔翁也心急如焚啊！木船在海上已经行驶了四五个小时，凭着自己多年的航海经验按说应该能看到自己熟悉的海区了。这样无休止地漂行下去怎么得了呢？再说了天马上就要黑了。然而，为了不引起儿子的恐惧，老渔翁只能故作镇静，不时地安慰着儿子：“应该快到了！应该快到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海面上出现了夕阳红，家乡的海岸还是没有出现。此时此刻，老渔翁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急燥，站在船头东张西望起来。“船儿行走的方向都是罗盘指引的，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啊！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看到熟悉的海岸呢？难道。。。。”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一个小黑点飞进了他的眼帘里。老渔翁凝神望去，乐得用手指着远处的那个小黑点叫了起来：“那不就是我们打鱼经常路过的葫芦岛吗？是它！一定是它！”老渔翁说着立刻调整了渔船的方向，冲着那个小黑点驶去。
威廉听了父亲说的话心里一喜，急忙朝着老渔翁指的方向看去。但威廉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威廉的脸上不停地出现问号，他不停地在心里说：“我怎么看不见呢？是不是爸爸看花了眼？”
也就是过去了十几分钟，威廉激动得几乎跳了起来，幸福而欢快的嗓音从他的口中飞出：“是葫芦岛。咱们很快就要到家了。”清天的时候，站在岸边的高处就能看见葫芦岛。所以，葫芦岛对威廉来说熟悉的很。
此时，老渔翁提到嗓子眼的心儿已经缓缓地落了下来，他琢磨着回家的时间。过了葫芦岛往西北行两里便是七八个小岛组成的葡萄群岛，再往西行两里就能看到家乡的海岸了。
当老渔翁扯着船帆，沿着他熟悉的海路，让船儿缓缓地来到那个距离他家的小楼有三四百米远的，而且还是他亲手修建的木制船坞的时候，天色几乎完全黑了。在这里需要补充两句。说是船坞其实就是从岸边伸进海水里，有十几米长的木制栈桥。别小看这个栈桥，它的用途可多了，不但可以用来停船，平时还可以在上面钓鱼，抓螃蟹。黄昏时一家人还可以站在这个栈桥上看美丽的海景，享受着清凉的海风哪。
在威廉的帮助下，老渔翁很顺利地把这条木船停靠在自家的栈桥旁边，并利用一根套在木柱上的粗绳子把船儿牢牢地栓住。
这时候，在海上经过一天的颠簸，他俩疲劳极了。但当他们走在通往家门的那条鹅卵石小径上的时候，威廉欢得竟然像捉迷藏的童儿，蹦蹦跳跳的样子简直有点失态。而老渔翁的心里却喜忧参半。老渔翁喜得是他和儿子死里逃生，终于回家了。老渔翁的忧愁则来自他的担心，他担心在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内他的妻子南希会不会因悲伤和绝望而生病，家里的生活是不是与以往一样。
在当时，由于缺少先进的航海设备，缺乏对天气准确的预测，出海打鱼是一项非常危险的职业。因此，在过去的日子里，南希不止一次虎着眼睛对老渔翁说：“如果你出海遇难，我也不想活了。”
每一次自己的妻子说这种话，老渔翁都装做不屑一顾的样子，并且用安慰的语气，说：“放心吧。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谁能想到啊，这种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
上岸后，老渔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焦急的眼光寻找自己家的小楼。当老渔翁看到自家的那座小楼里依然闪烁着淡黄色的灯光的时候，他那充满疑虑的心儿安静了许多。“多么宝贵的灯光啊！它是信号，是我家安全的信号。有灯光在，至少说明自己的妻子现在在家。”老渔翁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小船吉米在喝酒聊天时告诉我，那座闪着灯光的三层小楼是他爷爷老渔翁亲手用石块和砖头盖起来的，小楼的式样也是爷爷设计的，即四四方方，看起来健壮有力的楼型，并且有一个集古典和现代色彩为一体的穹隆房顶。小船吉米还告诉我，希腊毕竟是世界上五大古国之一，住的房子也应该有点古人的味道。当时，爷爷在设计房型的时候考虑到了这一点。
当这爷俩来到门前宽大的院子里的时候，房前的那两棵老渔翁亲手栽培的白杨树突然兴奋了起来，竟然做出了欢迎主人的动作，在淡淡的月光下舞动起了它那婆娑的树影。奇怪的是就连隐在草丛里的蟋蟀们也发现了他们，一个个激动地叫了起来，那连成一片的声响不就是一首独特的欢迎曲吗？
在离自己家的大门近在咫尺的时候，老渔翁突然紧张起来，他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侧耳倾听，奇怪，屋里居然没有一点声响。老渔翁轻轻推了一下门，门是反锁着。老渔翁扬起手指，在厚重的，染着深红色油漆的大木门上笃笃笃敲了三下。这时，屋内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她正对着葫芦样的电灯泡发呆，两只眼角正缓缓地流着眼泪，有时一滴，有时两滴，从弯弯的下巴轻轻地落在了大腿上。她似乎听到了什么，扭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她不理不睬，继续抬头凝视着那个灯泡，心里不住地想：“这两个人，出海这么多天也不回家。十有八九是遇到了不测。上帝啊，你告诉让我，我和孩子怎么活哪？请你给我指出一条活路吧？”
“妈，别胡思乱想了，爸爸和哥哥会回来的。昨天，我去警察局，他们告诉我，渔民们出海打鱼被困在海岛上是经常的事。再说了，还有我和两个弟弟哪。我们都长大了，万一爸爸和哥哥出了事情，我们也会挣钱养活你。”那位妇人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的二儿子汤姆（Tom），眉角处抖动出几道笑纹，黑黑的眼圈说明她已经有许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红红的眼睛说明她天天在哭泣。这些难熬的日子的确委屈她了，漂亮的瓜子脸被苦恼折磨成了刀把子脸，嫩而白净的皮肤也被忧愁折腾得生满了愁纹，脸色灰暗得仿佛盖了一层灰土，就连金黄色的头发里也跑出了几根白发。就在这时，门板上又出现了笃笃笃的敲门声。这次这位妇人和汤姆听的清楚。尤其是汤姆，他满脸奇色地起身来到门前，轻轻地把门打开。当汤姆看到门口站着的是父亲和哥哥的时候，人怔住了。“这是真的吗？还是我的幻想？” 汤姆哆哆嗦嗦地伸出手臂摸了摸老渔翁的手。此时，老渔翁的心里有点急了，说：“孩子，是我，你的父亲。”这熟悉的音调像一道电流从汤姆的眼睛直接传到了心底，他顾不上许多了，一头栽进了父亲的怀里，喜泪如泉涌啊。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妇人也跳了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即便是化成了灰她也认识。她哭叫着跑到老渔翁身前，用软而无力的拳头锤打着老渔翁的肩头，嘴里念道着：“你这个天杀的，怎么才回家？”
然后，她对着汤姆说：“孩子，快生火烧几壶开水，让你爸爸和你哥哥洗一个热水澡。”她一扭头才发现另外两个儿子老三和老四竟然出现在她的身边，眼巴巴地盯着老渔翁看，脸上也闪出了惊喜之色。
此时，老渔翁更高兴了，他抱起老三，在他的脸上乱亲了两口，他抱起了老四又是一阵乱亲。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末过于团圆。那天晚上这对老夫妻叽叽喳喳得一晚上没有睡觉。
老渔翁和儿子威廉在海上遇难的那天下午，南希正坐在门前的摇椅上给自己的小儿子织毛衣，但她的心思却飞向了一望无际的大海，飞向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威廉那里。南希在心里想：“天色不早了，这两个人应该在返航的路上。”她还在心里想：“等这爷俩回来我是做烤鱼好哪？还是做鱼汤好哪？”南希知道，只要自己的老头子出海，回家后一定会给她带来惊喜。有一次，老渔翁竟然钓到了两只大龙虾哩。在南希的心里，自己的老头子在钓鱼捕鱼上是整个渔村最棒的。
此时，院子周围一米多高的木制栅栏上爬满了绿色的圆叶子。仔细看过去，绿叶间三五成群的长豆角不停地摇头晃脑，又细又长的丝瓜时隐时现着。院子里的一角竟然生出了一片新绿，比盘子还大的绿叶子底下竟然还藏着十几个又圆又长，表面有白色条纹，像极了西葫芦的菜瓜。突然，一只棕黄色的大母鸡挺着胸脯在南希的身边骄傲地走着，身后竟然出现了五六只刚出壳的小鸡。它们有着红红的小嘴，全身还披着比熟透了的杏子还黄还可爱的绒毛，在南希的脚下跑来跑去。南希用温柔的眼光看了看这几只可爱的小鸡，又用温柔的眼光看了看院子里和栅栏上长的瓜豆，她又在想：“这爷俩回家后我是给他们炒一盘豆角好呢？还是炒一盘丝瓜好呢？”
就在南希胡思乱想之际，起风了，并且风儿越刮越猛。南希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好”，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朝着自家后院跑去。当南希看到波涛汹涌的海面的时候，她的心情糟透了。南希担心起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来了，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后院，眼光直直地看着大海，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直到自己的二儿子把她拉回了家。在家里，南希不停地为这爷俩祷告，求上帝帮助这爷俩安安全全地回家。然而，南希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爷俩不但在天黑的时候没有回家，第二天也没有回家，急得南希哭哭啼啼的到处找人。南希不但去了渔村的每一个码头，也去了老渔翁的几位好朋友的家里，她得到的都是令人失望的消息。最后南希不得不到镇子里报警。镇子里的许多警察都认识老渔翁，当他们得知老渔翁出海钓鱼两天没回家的时候也慌了，急忙开着快船到海上四处寻找，结果没有任何发现。就在南希悲痛欲绝，生不如死的时候，老渔翁的几位好朋友纷纷来了。他们不停地劝说着南希。他们说的最多的话是：“别太着急了，先等等看。渔翁出海钓鱼几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就是这句话，给了南希希望，给了她生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事与愿违。南希等啊，等啊。一个星期过去了，这爷俩没有回来。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见到这爷俩的身影。南希心儿渐渐地冷了，希望也渐渐地消失了。南希不停地问自己：“怎么办？没有自己的丈夫怎么再生活下去？”当时，南希跳海的心思都有。但当南希看到孩子们那空洞无望的眼睛，她的心软了，她只能咬紧牙关生活下去，为了孩子们也要生活下去。南希想到了卖房子，用卖房子得到的钱至少可以让她和孩子们安安稳稳地生活几年。到那个时候，孩子也长大了，家里便有了盼头。到那个时候，小儿子也长大了，自己就可以出门打工挣钱了。
就在南希万念俱灰之时，就在她对这爷俩的生存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突然，这爷俩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你们说南希能不高兴吗？能不激动吗？能不像坐花骄似的幸福吗？能不像找到如意郎君似的心满意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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