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天子与宙斯

“天”

在中国独特的政治传统中,“天”有着一个特殊地位。皇帝称为“天子”,统治的合法性来自“天命”,统治的逻辑称为“天人感应”,统治的范围是“天下“而非”国家“,儒家处世哲学中有重要的一环称为”天人合一“。一般都认为,这是中国独有的政治哲学。

“天子“

但实际上,天子之称,却并非中国独有。大家知道匈奴的首领叫单于,但大多数人不知道单于的全称是“撑梨孤涂单于“,见《汉书·匈奴传》。“撑犁”,匈奴语意为“天”,“孤涂”意为“子”,“单于”意为“广大”。所以匈奴单于的名号,就是”天子“,与中原无异。

匈奴、鲜卑、突厥、蒙古

北方草原蛮族,历来有天崇拜的传统。匈奴单于为天子之外,众所周知,蒙古崇拜所谓“苍天“,或“长生天“,一般译作腾格里, Mongke Tengri。而腾格里,在突厥语系现代保留下来的语种里面,非常普遍。突厥、土耳其、保加利、蒙古语都可见。而我们熟知的新疆天山,又名祁连山,名字是匈奴起的。祁连,撑梨,腾格里,都是一个词,转音或者翻译不同而。而实际上,如果你想一下,天字如何发音,实际上跟腾格里是一回事。所以,天、腾格里、撑梨、祁连,实际是同一个发音。武断地判断一下,应该同源。而《说文解字注》称:”天,颠也。颠者,人之顶也。以为凡高之称“,有附会之嫌,这里存疑。

而天子称呼,唐代也有太宗击败突厥,被突厥拥为”天可汗”。也就是说突厥与匈奴一样,也会以天命名各部落共同拥戴的首领。据陈寅恪先生考证,唐朝天子为鲜卑族裔,而突厥入侵时,太宗越桥与突厥颉利可汗没有语言障碍,加上对父亲李渊吸乳举动,考证为鲜卑突厥为兄弟族群关系(《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

现代DNA考证也一般认为,蒙古与匈奴同源(”Population origins in Mongolia:genetic structure analysis of ancient and modern DNA”),匈奴也与鲜卑同种 (“”Genetic analyses on the affinities between Tuoba Xianbei and Xiongnu populations”)。

天崇拜,实际是北狄民族的长期宗教信仰。这当中,突厥西迁直到今天的土耳其过程中,混入了更多高加索人的基因,所以当代土耳其人面貌都与东方民族相差较大,基因检测亦然。但一般认为古突厥完全是“蒙古人种“。而出土匈奴,则与当代蒙古族非常相似。所以匈奴鲜卑蒙古突厥的天崇拜,可谓一脉相承。

一种可能,是华夏与北狄同源。史记称: “匈奴,其先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这以后王国维推翻这个论调。现代语言学把北方语言划入阿尔泰语系,而民族划分这些一般都认为是泛突厥系,汉语则为汉藏语系,与阿尔泰不同。基因检测也认为中国人主要成分为西部迁入,一支向西南入藏。这与历史记载中国大部分为西周入主中原分封并逐渐扩大统治地域相符合,与羌藏可能同源(羌姜)也相吻合。华夏一般认为有东西两源头(甚至南方源头三苗楚汉),但一般不认为北方民族是主要源头,特别是与泛突厥人,并不相同。

另一种可能,有人说“天子“传统,是中原文化传入北方。这个说法不太靠得住。天崇拜,是泛突厥人的主神,贯穿他们的生活。而在中国人的传统里,实际上”天“这个概念基本只在政治领域里占有主导地位。中国人自发的宗教传统,有祖先祭祀,有动植物图腾(华为花,龙等),有阴间地府,这个”天“,未见其他方面的发挥。所以更可能的传播途径,是从北方传入,被古政治哲学家们借用了,引申出天命、天人感应等一套理论用于现实。

印欧民族的天神和宙斯

而故事并没有结束。泛突厥人并没有独占天神。印欧民族的天神与腾格里非常相似。而名称亦相似。Dyeus其实发音与腾格里也非常可比,发音来源被认为是,*di or dei- (“to shine, be bright”)。 也是一位“父亲“神。古印欧人源于中亚,分成一批批西进(分别成为希腊、拉丁罗马、凯尔特、日耳曼、斯拉夫),,南下(波斯、印度),甚至东迁(新疆吐火罗,所谓“国学大师“季羡林就是吐火罗语专家) — ”The Horse, the Wheel, and Language”。而Dyeus在希腊更演变成Zeus,即宙斯,也是一个“天”神,并主观雷。回想一下蒙古成吉思汗畏惧天神打雷,相似之处应该不是偶然。古印欧人与古突厥人活动地区远比现代相近,互相谁影响谁,不清楚,但Dyeus名字词源说看着比较可信。

传统

有人说民族是想象的共同体《Imagined Communities》。实际上很有道理。深究起来,中国的传统,未必如一般认为的那么独特。周似羌,汉源于楚,发明文字的殷商为东夷,隋唐、元清为北方外族,这都是确实可考的。甚至如儒家核心的天人思想也未必是那么自己独创。华夏来自哪里?实际大概本来也就是一个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炒的一个大杂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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