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国近代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戊戌变法领袖之一、中国近代维新派代表人物梁启超，在其1900年戊戌变法失败后写成的《少年中国说》这篇演讲中，曾高度赞美中华少年，并对他们寄予殷切的厚望：“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对肩负着建设中国重任的中国少年，寄予无限希望，鼓励他们奋然而起，投入到改造中国的战斗中去。
新陈代谢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世界的未来必然要由今日的少年来托起。古今中外的有识之士莫不将少年看做国家的希望，民族的未来和脊梁。欲使少年智、少年富、少年强、少年独立、少年自由、少年进步，最可靠也最有效的途径就是给予他们尽可能好的教育，使他们德才兼备。就像呵护、培育树苗一样，勤浇水，多施肥，及时除虫治病，修剪歪枝枯叶，让其在阳光雨露中健康、茁壮成长，成为参天的栋梁之材。爱和善是为人之根本，而诚信则为德之根本，无诚信者则无德而言，至少是缺德的。
二
近日一则消息引爆舆论，2019年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中，一名云南昆明六年级学生陈某，通过研究突变基因“在结直肠癌发生发展中的功能与机制”，获得了小学竞赛组的三等奖。该少年利用了遗传学比较分析，发现了一种关键突变基因C10orf67，并通过细胞生物学、生物化学、临床样本分析等方面解析此基因在结直肠癌中的作用。此获奖作品中泉涌般喷出C10orf67、基因表达、构建敲低基因表达的细胞系、PCR 技术、RNA 表达、染色体……等这些生物医学科研领域最新的词汇和概念。
这原本是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如此有为，有科学素养的天才少年出自中华大地，对一向锺情于诺奖的国人不啻是一帖兴奋剂。对这样的好苗子，假以时日精心培养，他日定有出息，极有可能做出经天纬地的事业来。不料获奖详情公示后却引起了普遍质疑，因为这个项目的科研水平远远超出了一个小学生的认知范围，据说已经达到此专业硕士研究生、甚至博士研究生的水准。
是小学生陈某已达到硕士、博士研究生的专业水平，还是其中有什么猫腻，局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专业人士公开质疑“一般的大学生想完成这个项目都是很难的，都不可能的，小学生更不可能。他没有这个知识背景，也就是他没有掌握去做这个实验的技能。”
可叹在高科技普及的当下，遐迩闻名的“人肉”技术日臻完善，纵使遁地三千丈的隐身人，也会被挖出令其现出原形来。此伎俩虽涉嫌侵犯当事人的隐私，但在人权都没有人当回事的天朝上国，还不是小菜一碟。于是好事者三下五除二，便将此神童的今生前世、八代祖宗查了个底朝天。立马得知其父是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研究员，长期从事肿瘤及干细胞信号传导通路研究，他的这个获奖项目正是其父的专业所长。用脚来想，都会得出此乃受父荫庇、子袭父业的结论，原来如此！
面对汹涌而来的哗然舆论，中科院昆明动物所网站不得不表示，已注意到舆论关注，并确认该获奖项目学生系该所研究员陈勇彬之子。随后，大赛组委会发布通报，撤销该童所获奖项。还算识时务，陈“神童”家长被迫“犹抱琵笆半遮羞”地对外发布公开信道歉，避开“投机取巧”、“弄虚作假”、“欺蒙诈骗”等实质，以“在项目申报过程中过度参与了项目书文本材料的编撰过程，使用了大量生物医学专业术语”草草了事。大概也已轻巧地软着陆，父子双方平安无事。整个过程，无人被因渎职、滥权而追责，更无人被因公然造假、欺诈而惩处。在“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这种举国关注、代表国家尊严、事关国家科技未来的盛事中，出现如此明目张胆的违规、犯法，竟然被视为儿戏，无人当一回事，实在令人无语。
看来这个陈研究员在弄虚作假上还是个涉世不深的菜鸟，刚一被人质疑就丢盔弃甲，立马就供认不讳了。虽然在其道歉声明中遮遮掩掩，避重就轻，诚意有限，毕竟也还不失做人的底线。若能真心认错，知错改错也还算良知没有丧尽。抑或父子能共同反思，并以此为反面教材，教育、引导孩子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做人要诚信，做事要干净，如此则可谓坏事变好事了。
无独有偶，与此同时两名武汉小学生因一项“茶多酚的抗肿瘤实验研究” 获第33届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三等奖，引起公众广泛讨论与质疑。该项研究由华中科技大附小五年级和三年级的两名同胞姐妹共同完成，主要内容为用绿茶提取物中茶多酚的主要成分 EGCG 作为受试药物，研究其在裸鼠肝脏肿瘤疾病模型中的体内药效，并最终得出结论，认为该成分确实有一定的抗肿瘤效果。专业人士普遍认为，这项需要解剖动物的研究，无论从专业操作角度还是安全考虑，都很难由小学生独立提出并完成，武汉市科协则表示已派员赴学生所在学校进行调查。
对于如此火爆的剧情，自然少不了层层围观的吃瓜大众，逃不了“人民战争”规模的“人肉”，结果挖出姐妹花其父为武汉大学基础医学院院长李红良。没错，就是那个多次被人举报学术不端造假、经所在单位反复“自查”却“无任何不当、不妥”的李红良。看来此公已造假成瘾，为名利所驱使，甚至不惜让自己心智尚不健全的孩子也涉身于造假的污泥浊水之中，甘使她们纯洁的灵魂受到侵蚀、污染，和自己一样堕落下去。
这个早已身经百战，油盐不进的李院长果然了得，面对群情激昂的质疑和诘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外宣称，“我个人认为这次研究、申报都是符合规范的。武汉市科协调查一下午了，结果会公布的，恳请大家不要伤害孩子。” 李先生倒打一耙，摇身一变，反倒妥妥的成了受害者，只是不知他是疏忽，还是故意隐瞒，并未对外透露女儿的指导老师是与自己有雇佣关系的手下人。随后武汉科协表示，专家组按照分别审核、集中评议的原则，果然一致认可《茶多酚的抗肿瘤实验研究》等科技创新成果作品，并建议推荐参加省级竞赛。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国内历年来处理学术不端的又一例“正常结果”和标准程序而已。尽管此公脸皮功夫非常人可比，又有公权护驾，但公道自在人心，冷眼看螃蟹，看他横行到几时。人在做，天在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报应只是迟早而已。
三
其实这些只是冰山一角，一大批青少年在全国各地各种不同名堂和档次的大赛中，以高水平科研项目获奖的新闻不时地被报道，早已造成视觉疲劳，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根本没有人有兴趣和耐心再去关注、追究。当年被标榜为天才的韩寒，其父捉刀代笔，各级公权为其保驾而获大奖的往事，多数人还应该记忆犹新吧。
这是一个拚权、拚钱的国度和时代，对于参赛的童稚少年来说自然就是拚爹。有个有权的官员爹，或有钱的土豪爹，最不济有个占有科研资源、做项目的爹，要想不获奖就都难。和成人世界的评奖项、评院士、评职称一样，“青少年科技赛”早已不是靠真才实学，靠能力和成果的一方净土，而是取决于权力、关系和资源，也早已腐败、黑暗不堪，若说这个行当是乱象丛生，甚至是乌烟瘴气，大概不会为过。
看来这两个倒霉蛋爹还没有显赫的权摆平一切，也没有足够的钱买通上下，于是也就没有人出面效犬马之劳，只好亲自操刀捉笔上阵。加之这两例其命题过于敏感，其父身份又过于显眼，也就过于侮辱了国人的智商，这才引起公愤，被抓了现行揪出来鞭笞、示众。
和不仅寒窗学子，而且教授、院士大佬也前赴后继屡屡涉案的成人学术领域一样，学术造假已被国人从娃娃抓起了。学术欺诈、弄虚作假之风，像当前蔓延于世界的冠状病毒瘟疫一样，开始急速地席卷中、小学校园，泛滥成灾。不是耸人听闻，也许某一天就会刮进幼儿园，一些连上厕所尚且都自己不能完全搞掂的孩童，设计出机器人、攻克癌症的重大新闻将横空出世，不足为奇，我们就翘首以待吧！
四
青少年科技赛造假猖狂到如此惊心动魄，这不仅因获奖者的起跑线可前于他人，而且是充满可获升学加分、保送挂钩、名校录取等足以令人不惜以身试法的诱惑。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在任何社会，大多数人的行为举止都被利所牵引。如果造假、欺诈不被制止，得不到应有的惩罚，或完全是一项低成本、高回报的生意，能有多少人禁得起这种诱惑。于是大批硕士、博士需数年研究方可完成的科研课题，被中、小学的孩童数日内轻易攻克后，出现在各种“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的获奖项目中，将逐渐成为常态。厉害了，我的国！这是国之幸还是祸，又有谁能说得清。
学术领域的腐败、堕落，其根源在于整个社会道德的腐败和堕落，天朝社会道德的堕落和道德滑坡，不仅凌厉尽致地充斥于成人世界，也毫不留情地侵袭了未成年人的领地。
联系到从幼儿园开始，不少的孩子就已知道用行贿、谄媚、告密等不正当手法取悦老师，以期得到青睐和额外关照；不少家长争先恐后地在网上、在各个微信群里，不择手段违规、疯狂地为自己孩子所参赛的各种无厘头项目拉选票；孩子们的理想再也不是科学家、英雄，个个都变成了追星高手。童言无忌，更尤甚者是有牙牙学语的黄口小儿，竟大言不惭地声称他们的理想是将来当贪官，问其原因，则直言不讳道，贪官好，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可以住别墅、包二奶。这是怎么了？套用鲁迅当年的“呜呼，我说不出话”，也许方可表达出愤慨和无奈。
一个民族的文明进步，一个国家的壮大发展，需要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需要朝气蓬勃的新鲜活力。依靠造假、依靠剽窃和欺诈蒙骗的发展是不可持续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青少年就是国家、民族未来科技创新的预备队和生产力发展的活力所在。作为父辈，作为他们人生的第一导师，如不能将他们培养成有道德、守诚信的可用之材，而将他们引向邪门歪道，就是失职，就是自毁根脉，就有愧于祖宗，有愧于民族，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而如果我们的少年后辈，都被培养成鸡鸣狗盗之徒，则不仅将与前人先贤“国胜于欧洲”，“国雄于地球”的愿望南辕北辙，而且终将致使整个国家和民族被踢出世界文明之群。
倘若梁任公泉下有知，面对“少年作假则国……”这样的新问题，新难题，不知老先生会连上一个什么接语，也敬请诸位不妨测测自己文采和智力。
2020年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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