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过加拿大几次,每次都是匆匆来去,印象中只觉得和美国差不多。今年暑假应朋友邀请,和他一起驾游艇在纽约州和安大略、魁北克两省,沿着河流湖泊转了一圈。沿途访问了加拿大的三个城市,金斯顿,渥太华,蒙特利尔,及若干小城镇和村庄。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了解这个国家。
一,金斯顿
安大略湖位于美国和加拿大之间。我们天刚亮就从南岸的纽约州奥斯威勾(Oswego)启航,穿过大湖,中午到达位于北岸的金斯顿。这是我们进入加拿大的第一站。
上岸之前,在网上查看一下该城市的信息。金斯顿(Kingston),这个国王之城,有著名的女王大学(Queen’s University),还有加拿大唯一的军事学院,皇家军事学院(Royal Military College of Canada) ,都是令人感兴趣的地方。
金斯顿的建筑是英国风格,跟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的城市风格相同。当地人的英语口音也跟美国东北部的口音接近。所不同的是街名和地名:国王街,女王街,公主街,维多利亚公园,等等。走在路上,读着街名,就感觉到这个地方的历史传统与新英格兰的历史传统不同。我所住的镇上的路名有:自由路,民兵路,革命街,独立街,宪法街。
步入女王大学,和美国的名校相似,主校园由百年老建筑组成,维护得一丝不苟,钟楼上传来悦耳的钟声。经过一座铜像,驻足细看,是加拿大第一任首相麦克唐纳(John Alexander Macdonald),基座上的铭文格外醒目:“生为不列颠臣民,死为不列颠臣民”(A British subject I was born. A British subject I will die.)。我们镇上也有一尊铜像,是一个持枪的民兵。还有一座纪念碑,底下埋着被英军打死的几个民兵的遗骨。附近的旗杆上星条旗高高飘扬,旗杆上写着:美国精神(The spirit of America)。
面对麦克唐纳的塑像,我明白了加拿大历史和美国历史的不同之处。一边是忠于君主的不列颠臣民,另一边是反抗君主的革命者,都是来自英国的移民,但政治信仰对立,各自建立了一个国家。
这两个国家,曾经长期处于敌对状态。金斯顿是加拿大防御美国入侵的重镇。皇家军事学院校园内有一座以亨利国王为名的军营,坐落在安大略湖边,炮口对着南方,是当时防御湖上来犯之敌的军事要塞,美军的军舰曾在此处被击退。金斯顿向北通往渥太华的瑞多运河(Rideau Canal)是专门为增强金斯顿的防御能力而修建的水路补给线。
两国之间的关系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才完全改变。罗斯福总统在女王学院,女王大学的前身,接受荣誉学位时的演讲是双方关系的里程碑,他说:“加拿大是大英帝国的一部分。我向你们保证,如果加拿大领土受到任何其它帝国的威胁,美国人民不会袖手旁观“。从此,加拿大不再受到来自南方的威胁。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加拿大和美国并肩作战,形成了亲密的关系。亨利军营变成了游客们眺望安大略湖的观光处,湖上驶来的是白色的游艇。瑞多运河则成为休闲游艇专用的水道,是来自大湖对岸的游客们的最佳航线。
二,渥太华
访问金斯顿之后,我们驶入瑞多运河,前往渥太华。沿途需要经过四十多座水闸,一路上升。作为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认可的世界文化遗产,该运河的水闸都保持了原状,木制的闸门,由人工摇动把手,带动齿轮和铁链,打开和关闭。水闸内能够容纳四艘游艇,分别靠在两边。工作人员大多是暑期工作的大学生,有男有女,穿着类似军服的制服。游艇到达时他们在岸上挥手致意,接住缆绳,帮助靠边。关闭闸门后,等待水位上升时,他们站在岸边给船上的游客介绍前方的情况,回答问题,英法双语,彬彬有礼。游艇离开时,他们挥手告别。每次过闸都是一次愉快的经历。
到达渥太华,我们在市中心的河边停靠。上岸沿着台阶走到地面,就进入了大商场,里面饭馆超市各种商店一应俱全。晚上回到河中的船上睡觉又很安静。能够找到如此理想的停船之处,全靠在前站得到的信息。
花了一天时间在市内步行,渥太华大学,中国城,小意大利,自然博物馆,大街小街,走马观花。在饭馆里,服务员听说我们从美国来,笑着问:你们来逃避特朗普了?没等我们回答,她马上又说:我们喜爱美国人。她的玩笑并非没有根据。特朗普当选后,到加拿大使馆网站上查询如何移民的人数大增。而在历史上,安大略省曾是大批新英格兰人避难的地方。
渥太华是加拿大首都,国会大厦是加拿大的政治中心。高耸的钟楼,其外观与伦敦的英国国会大厦不无相似之处。主楼是议会所在地,两边辅楼曾是首相及行政部门的办公室。大厦前广场上每隔不久举行卫队换岗仪式。军鼓咚咚,军号嘹亮,卫兵们穿着红黑两色的制服和高耸的礼帽,跟伦敦白金汉宫卫队一样。大厦的一侧竖立着伊丽莎白女王的雕像。她头戴王冠,身披斗篷,骑着骏马,形象尊严。加拿大是英联邦成员,其国家元首是英国女王。
国会大厦里面,两边分别是上院和下院的会议厅。厅内的座位都面向中间,跟英国议会厅的安排相同。大厦中间部分的楼厅里悬挂着从维多利亚女王以来的所有英国君主的大幅画像,他们也是加拿大历任国家元首。楼厅向后通往国会图书馆,穹顶之下是白色的维多利亚女王的全身雕像。加拿大立国时维多利亚女王在位,她在加拿大历史上占有特殊的地位。
参观了国会大厦,才知道加拿大如此不列颠化(British)。带领我们参观的导游是渥太华大学的学生,讲解非常出色。我向他道谢。他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波士顿,并告诉他这次访问使我了解到加拿大跟美国历史传统的不同。他说,是的,我们改良(We reform.)。
离开后,我一路在想年轻导游的那句话,“我们改良”。不错,美国选择了革命,加拿大选择了改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美国通过八年战争,取得了独立。加拿大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与英国签署协议,取得了修改宪法的主权,那时离建国已经一百多年。虽然过程不同,时至今日,两国的基本政治制度没什么不同。革命和改良,似乎殊途同归。但从另一方面考虑,美国现有三亿多人口,经济和军事力量世界第一;加拿大只有三千多万人口,经济总量在世界上排名十几,军事力量远在美国之后。人均GDP,美国也高于加拿大。如此比较,似乎革命还是胜过改良。
回到船上,打开电脑,上网再读一些有关两国的资料。联合国的世界幸福报告(World Happiness Report)中,加拿大的幸福指数(Happiness Index)远远超过美国。幸福指数不仅包括人均GDP,也包括健康水平和平均寿命,还包括社会支持,自由,信任和慷慨,以及对腐败的感觉(perception of corruption)。除了人均GDP,加拿大的所有其它各项指标都优于美国。革命和改良,究竟那条道路更成功?是否可以说,论国家强大,革命占先;论人民幸福,改良优越。
瑞多运河在离国会大厦不远处,通过连续的八道水闸与渥太华河相连,落差几十米,成为渥太华一景。我们从最高一层驶入闸门,在两边游客的观望下,连降八级,进入渥太华河。翘首回望,国会大厦坐落在山上,环绕在绿树丛中,俯视着宽阔的河面,与华盛顿特区的国会山庄相比,没那么雄伟,却多了一份自然景色。调转头去,沿着渥太华河向东,我们驶向蒙特利尔。
三,蒙特利尔
到达蒙特利尔之前,要转入圣劳伦斯河。该河是安大略湖及其它几个大湖与大西洋之间的水路货运通道。在圣劳伦斯河上,我们经过了两座水闸,它们规模巨大,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可通行万吨货轮。两次进入闸门之前都等待很久,因为有相向而来的货轮过闸。当闸门打开,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眼前,锈迹斑斑,像一堵浮动的峭壁,在面前缓缓移过,与一路的自然景色成截然对比。随着闸门上的红灯变成绿灯,几小时中积聚的几十条游艇鱼贯而入,按坝顶高处指挥者的手势和哨音在闸内排成一行又一行。船主们前后左右忙着调整缓冲垫和缆绳,唯恐他们漂亮的游艇相互擦碰。经历过这种工业化的批量处理,才知道前工业化时代的瑞多运河是多么自然放松,富有人情,值得留恋。
到蒙特利尔一入港停靠,就感觉到异国风情。不是因为城市的风格,而是因为周围人们的语言。蒙特利尔所在的魁北克省是法语区,这里曾经是法国的殖民地,称为新法兰西。十八世纪中叶,英法之间七年战争,在停战协议中,新法兰西被割让给英国。居住在魁北克的法国移民后代,两百多年来,先受到英国人的统治,后来又成为加拿大的少数民族,但一直保持了自己的语言和文化。
蒙特利尔是加拿大第二大城市,仅次于多伦多。城市人口,包括郊区,有数百万。我们停靠的港口在老城区,河边有游乐场,售货帐篷,河滨大道上的历史建筑中有饭店和商店,街上河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路上的人都讲法语,港口停泊的游艇,大部分标着魁北克地名。这是一个本地人或本省人游乐休闲的地方。
离开河边,以著名的麦吉大学(McGill University)为目标,步行从南向北穿过城市。路上街心花园中的塑像,有维多利亚女王,有法国移民先驱,还有以维护多元文化为己任的省长。市容很漂亮。越往前走,城市越现代化。但高楼之中,保留了不少历史建筑和遗迹。在一处商业街的人行道上,立着一长排大镜框,里面不是商业广告,而是一百多年前这条街上的商店橱窗的历史照片和说明,当年橱窗内展出的女装是与巴黎的时尚同步的。在另外一处不大的广场内,陈列着一圈照片,展示了这个广场和城市的历史。二十世纪初,蒙特利尔已经有人口六十万,64%法裔,24%英裔和爱尔兰裔,8%来自俄国的犹太人,2%意大利移民。如今,法裔只占蒙特利尔人口的百分之二十几,英裔比例也大大下降,而非白种人,包括非洲黑人,南美西班牙人,亚裔等,达到三分之一。
麦吉大学被称为加拿大的麻省理工学院,出了许多诺贝尔奖获得者。正对校门的麦吉学院大道,由北向南,穿过蒙特利尔市中心,一直延申到圣劳伦斯河边。校园背靠劳艾尔山(Mount Royal),与那些位于城市但被城市包围的学校相比,有其得天独厚之处。学生们生活在校园内,一出校门便可踏入繁华的都市,举步登山则可遁入林中。我走进校门,穿过校园,登上半山,举目望去,林立的高楼一览无余,一直延申到河边的老城。蒙特利尔既现代化,又富有历史,与波士顿颇有相似之处。
蒙特利尔的繁荣令人瞩目。历史上,这里的法裔和英裔之间矛盾很深。魁北克在1980年和1995年,两次举行独立公投,都以微弱少数没有通过。现在,法语文化在加拿大不仅受到保护而且受到重视。法语家庭的儿童接受法语教育。法语和英语并列为加拿大议会和法庭的官方语言。国家政府职位的申请者必须具备英法双语的能力。加拿大总督,其职责是代表身在英国的国家元首行使各种礼仪,必须在法语加拿大人和英语加拿大人之间轮换。现任总督朱莉.佩耶特(Julie Payette)的母语是法语,当然她也能讲英语。在魁北克工作和生活的人可以得到免费的法语培训。蒙特利尔是世界上第二大法语城市,仅次于巴黎。蒙特利尔现有人口中,虽然法裔只有四分之一,但是,以法语为家庭语言的人口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二。那些说法语的当地人,大部分不是法裔。魁北克独立运动似乎不再听到。
离开蒙特利尔,我们从圣劳伦斯河转入瑞雪如河(Richelieu River),往南驶向美国。傍晚停靠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伴着色彩缤纷的云彩和徐徐清风,我和朋友坐在船尾,为即将结束的加拿大之行举杯。“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他问。“我们改良”,我说。
2018夏
作者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