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国先生
2020年的4月27日,是蒋经国先生诞辰110周年。
我长期生活在大陆,和经国先生无缘谋面,待两岸可以交流了,经国先生又驾鹤西行。但是,我在心里,总是不觉得经国先生是个陌生人。
我在中央文献研究室工作时,写过一些关于邓小平的东西,所以知道,蒋经国虽然比邓小平小六岁,但是两人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有同窗之谊。
正是因为这段缘分,小平在世时,曾经试探过和蒋经国来交谈关于两岸统一的问题。可惜天不假年,比邓小平小六岁的蒋经国反而比邓小平早走9年。
我多次寻觅过他的足迹,尤其在最近几年。
去年夏天,因为研究中国共产党在江西建立的第一个苏维埃共和国,我专门到赣州去看了蒋经国在赣南工作时的旧居。那套房子只有168平方米,简朴的难以想象。有人评价说,蒋经国以苏式政治工程师的热情加严谨,提出了“建设新赣南”的宏图大略。抗战八年,蒋经国主政赣南六年,一改赣南愚昧落后的民风,为国民党的统治注入了新鲜血液。
这个评价不知道是否准确,但是,尽管每一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评价,历史还是公正的。
在赣南打下的印记,无论是工作、思想、人才队伍还是家庭生活,都一直跟随着蒋经国。
我多次到台北,不经意间就可能和蒋经国的脚印重合。而且我知道,直到现在,台湾一共有七位“总统”,人民对蒋经国的评价依然是最高的,没有之一。
去年十月,我在台北碧海山庄用餐,这里是属于海军的产业,也是蒋经国当年宴请客人的地方,据说,现在的三层还只接待上将一级的贵宾。有意思的是,这里有不少邓小平的照片和卡通,邓小平和蒋经国当年是莫斯科留学的同学,老板是坚决主张两岸统一的,邓小平也是他的偶像。老板告诉我,现在,还有不少人到这里用餐,回望“小蒋总统”,也回望小平的业绩。
接着,我有机会在台北看一个故居,一本书,台湾的两位“总统”被推到我面前。
这个故居,经国先生在这里住了近二十年,也是他最后居住的地方,可惜里面不能照相,但是,印在脑子里的东西也许更深刻。
和江西赣州的蒋经国先生故居相比,这里除了简朴,还可以看到温馨。确实,住所里一般看不出治国方略来,看到的更多是亲情。这里有很多张蒋母毛氏的照片和画像,说明了经国先生的孝道,也有很多和夫人和后代的照片,说明了亲情。我特意问现在的主事人,蒋介石当年会到儿子这里来吗?他回答说,现在没有看到史料记载。
我想,这算是“帝王”之家吧,一定和寻常百姓大不相同,但是,亲情是一样的。
而拿到的马英九回忆录使我对蒋经国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马英九和经国先生最早的交集是他给经国先生当翻译,耳闻目染应当是学得了不少东西。但是,他的八年执政,留下的遗憾颇多,所以他才说:这本回忆录,就是把我的执政纪录摊在阳光下,凡是我曾经犯过的错,发生的缺失,我不文过,更不饰非,诚心检讨,诚恳道歉。
我有这样的感慨,他态度不错,但是,那些缺失却很难挽回了。所以,我想到一个道理,以一个人为榜样,学外表容易,比如说,简朴,廉洁,亲民,但是,学到精髓,特别是在具备了上面说的出色的外在表现的同时,还有大格局和大智慧,就是太难的事情了。
但是,“总统”的翻译也当了“总统”,很难说,马英九身上没有蒋经国的影子。
看一个人,我们常常会看他周围的人。
今年一月,我们全家到台北看大选,有机会见到了李焕的女儿李庆安,并且有一餐饭的畅谈。
李焕是蒋经国团队的骨干,跟随蒋经国44年,是他非常信任的人。李庆安送给我们一册书,是他父亲的回忆录,书名就是《追随半世纪》。
我夫人喻杉的外祖父叫孙锡勋,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从武汉赴南京中央警官学校就读,在那儿他与同乡及同学李焕结为好友,毕业后李焕跟随从苏联回国的蒋经国,开始从事国民党的青年及宣传工作,孙锡勋留校作教官,抗战撤退大后方时,单身的李焕小弟,他以前的名字叫“锡俊”,从名字看,两人似乎还是兄弟,李焕经常在已经结婚而且拖家带口的锡勋大哥家串门,混饭。
1949年国民党从南京撤退,已决意携家眷返乡的锡勋和李焕兄弟俩在中央警官学校的澡堂一起洗澡后,互穿上对方的内衣后挥手作别,从此再没见过面。
李焕老先生到台湾后官至国民党秘书长,也当过中华民国行政院长。一直伴随蒋经国左右。从李庆安口里,特别是在李焕的回忆录中,知道了许多关于蒋经国的故事。
蒋经国是非常重视年轻人的,之所以他身边聚集了许多青年才俊,这是重要原因。
他在主持军校工作时,郑重地告诉教官们,学生难免有错,但是要以教育的方式来对待,打骂只会激起青年的抗议心态,对人格发生负面的影响。他甚至语气很严厉的说:你们处理学生问题时,如有体罚的意念,就要想到,你对面站着的就是蒋经国,你要打,就是打蒋经国,要骂,就是骂蒋经国。这样一种提示,下属能不记在心里吗!
其实,这是因为蒋经国年轻时也犯过错误。
蒋经国在赣南时,曾经在婚外和章亚若生育了两个孩子,就是章孝严和章孝慈。后来孝严和孝慈到了台湾,成长的不错,孝严成年后,进入了台湾驻美大使馆担任工作。蒋经国当了总统以后,有一次李焕向他汇报工作时,提到了章孝严在外交部工作得很不错,大家对他的评价都很好。蒋经国听了这话以后没有搭腔,过了好一会儿,蒋经国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一个人,年轻时候的言行要谨慎,否则就会背负一生的十字架。
我想,他说这个话的时候一定想到了章亚若,想到了在赣南的日子。
蒋经国和李焕
李焕跟随蒋经国44年,从“蒋太子”时期到“蒋总统”时期,常常有人对他说,伴君如伴虎。李焕却毫无这种感觉,他说:我平时跟过很多人做事,觉得跟随经国先生最容易,因为只要有原则,不管其他的任何事情,你可以放手去。蒋经国主持一个机关时,通常他只管政策,不管琐碎,而且能够尊重各个部门负责人的意见,他关心部下,赏罚分明,又绝不做是会来当滥好人。
蒋经国也有高处不胜寒的心境。有一次他对李焕发怨言说,“总统”(指蒋中正)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对,我都会跟他讲,他不一定会接受,但是我还是要讲。可是,我有什么不对,你们都不跟我说。李焕解释说,我不是不讲,有些事情,我觉得你决定的对,我就没有讲,有些意见,我对你讲了,你也接受了。然而,蒋经国还是觉得没有听到充分的意见。
蒋经国喜欢朴实平淡的生活,我曾经看过他身边侍卫的回忆录,说蒋经国就是几件夹克衫,穿的领口袖口都磨坏了,还是舍不得扔。蒋经国喜欢和寻常百姓在一起,每当这个时候,他最自在。但是这些对他而言,却是一种奢侈。有一次他到地方巡视,在一家小面馆里吃面,他看到侍卫人员严守在四周,就很生气地说,你们这样,人家生意都不用做了,只卖我这一碗面好了!
有了这次经验,下回蒋经国又在外头吃面的时候,侍卫不敢公开露面,就乔装成跑堂的,帮他送面。
为了怕小店的筷子不卫生,还事先准备了很多种筷子,小饭馆用哪一种筷子,就拿出哪一种来。结果还是露馅了,蒋经国抬头一看跑堂的,心想这人怎么这么面熟?回去一问,原来果真是自己人,他非常不高兴。
蒋经国患有严重的糖尿病,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程,因为糖尿病引起的末梢神经炎,腿部非常疼痛,走不如坐,坐不如躺,所以常常是躺在一个小病床上工作,处理国务。李焕记得,在蒋经国最后的岁月里,又把他招到身边担任国民党秘书长,他记得,最后蒋经国跟他讲:我有三个愿望要实现,希望你能担负一部分工作。是哪三个心愿呢?第一国民党要改革。他指出,目前很多民众和党员对国民党有很多不满,执政党假如不求进步,将产生很大的危机。第二,政治要民主,台湾戒严已经40多年了,逐渐造成了人民的反感,因此民主这条道路一定要走。第三,国家要统一,两岸分割40多年,现在台湾已有条件与力量,促进国家统一。
根据李焕的记载,曾经有一位和蒋经国相熟的人,到大陆去接受了邓小平的宴请,席间说起两岸统一的问题,邓小平说,我们现在实行的主义,已经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了。负有传话任务的这位先生很兴奋地到台湾来造访李焕,李焕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蒋经国。蒋经国听后默不作声。过了两天后,他告诉李焕,现在还不是时候,这还是中共方面的统战作为。
两天的时间考虑,蒋经国一定是思前想后,不是能够马上做,又不是一定不能做,还是要等机会。
1987年7月15日,蒋经国去世前一年,他决定台湾解除戒严令。四个月后,开放了台湾同胞赴大陆探亲。又过了几个月,1988年的元旦,台湾解除了党禁和报禁。在蒋经国去世前一年,如此大动作的改革,说明了蒋经国的决心之大。这些举措,都是蒋经国要实现三大心愿的步骤。可惜,就在1988年的1月13日,他就不幸去世了。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巾”。
蒋经国从政一生,当然做过许多错事,但是,这些错事不能掩盖他身上的光芒,尤其是在建设台湾并使之走上民主化道路上,他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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