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知识——其范围与限度》,(英)罗素著,张金言译,商务印书馆,1983年。
在书上记载购书日期和地点,以及购书时的情形,是我一直坚持的习惯。平时没觉得,写这些文章时才发现,这么做的好处真是太大啦。
时间流逝,记忆日渐模糊。每本书在哪里买的,我可以记得很清楚,可啥时候买的,就完全记不住。尽管我有记日记的习惯,可如果一件事压根就不记得,那么多的日记从何翻起?比如,看到书架上这本灰色的《人类的知识》,在宜昌买书的经过立即浮现我的脑海,独独少了时间的坐标。
翻开扉页,上面记有以下文字:
1987年元月23日,于宜昌市中山大道铁路坝新华书店。特此纪念。
1986年5月,我写的第一本书《杰出物理学家的失误》,由华中师范学院出版社出版。该书出版后,立即受到读者欢迎,当年12月就获得湖北省优秀科普著作一等奖,第二年又获得“1987年全国优秀畅销书奖”。这对我来说很意外,我绝没有想到第一本书就这样“轻而易举”获得一个全国大奖。
1987年元月中旬,我与妹妹一家约好,到宜昌他们家度寒假,顺便参观当时还在建设的葛洲坝工程。就在我准备出发的前一天,我接到华中师范学院出版社编辑陈武秀的电话,说过两天湖北省科协要召开科普著作颁奖大会,嘱咐我务必参加。这下我着急了,那时家里都没电话,如何通知妹妹行程有变?我只好发电报给妹妹,自己延迟两天到宜昌。
颁奖大会如期举行,令我高兴的是我还得到400元奖金。400元在那时可是我几个月的薪水,一下子解决了我到宜昌给妹妹家购买礼品的费用。那时我一家五口人,三个孩子都在读书,夫妇两人收入又少,有时物理系到年底还给我们家发点“困难补助金”,这才能过一个像样一点的春节。
开完会第二天,我就乘火车从武汉到宜昌,好像花了十个小时(具体记不清)。我清楚记得回程坐汽车用了整整十个小时。
晚上十点左右到达宜昌。那时妹妹在葛洲坝一所小学教语文课,听说教得很好,是模范教师。妹夫奉军也姓杨,他与我是武汉15中同年级的同学,但不是一个班,彼此不算熟悉,但是因为都喜欢玩体操,也偶尔交谈几句。上大学后,他到东北师范大学念心理学系,我到西北的兰州大学念物理系。后来为了一家团圆,他舍弃东北的工作,来到位于湖北咸宁的陆水工地中学教书,我妹妹在那儿教小学。后来工程结束,他们又来到宜昌市葛洲坝水利工程工作。这期间奉军调到葛洲坝水利学院教书,回到他所学专业心理学,还担任过一阵学院教务长。
到宜昌后的一天,我从他们家骑一辆自行车“远征”市区书店。奉军告诉我市区有一家大书店,但是很远。我不在乎远,那时身体好,在武汉经常骑车一个多小时进城,到弟弟家至少要骑2个多小时。那时公汽很少,不容易挤上车,骑车自由自在,又可以锻炼身体,何乐不为?
我记得那天心情很好,边骑车边欣赏宜昌市容市貌。抗战时期我在宜昌呆过,但已没有任何印象。1948年3月,我与叔叔婶婶乘船到重庆,又一次经过宜昌。那时长江晚上不能行船,必须在宜昌停靠。只记得江对面有一座大山,黑压压地压在江边,而市区似乎小得可怜,而且一下船就得上坡。
这一次来宜昌,发现与以前的模糊印象大不一样。骑车半个多小时,找到这家宜昌最大的书店。书店果然不小,好像还有两层楼,书也不少。但是与武汉书店的书相比,书的层次低许多,没有我喜欢的书。好在我发现了英国哲学家、数理学家伯纳德•罗素的这本《人类的知识》,灰色封面,书还蛮厚的。
翻开目录,我觉得很适合我的研究和爱好,如“天文学的宇宙”、“物理学世界”、“物理学与经验”、“因果律”、“概率与归纳法”,还有“经验主义的限度”……啊,这都是我研究物理学历史必不可少的资料,对于开始研究近代物理学史的我来说,这些经典之作不能不买!书后还附有对我来说极其珍贵的索引!对于没有索引的书,我常常有一种厌恶感,似乎编辑有意与读者作对:“我就是不让你方便寻到你想要找的资料!”后来我多次在报刊上呼吁,没有索引的学术著作等于自残。但是没有效果。对有索引的书,我天生就有好感。
在这家书店呆了好久,只买到这一本书。回到妹妹家,他们看我骑车来去花了两小时才买到一本书,觉得好笑。
我说:“一书值千金啦!罗素的书哇!没有看见?还有索引呢!”
奉军能够理会我的意思,妹妹和小外甥不太能懂。买到这本《人类的知识》是我到宜昌的一大收获。
还有一件“趣事”。这本书的29页有一段话:
以两位创始人的名字得名的鲁特福特-波尔原子有一种简单的美,可惜这种简单的美已经不存在了。
我弄糊涂了,波尔应该是玻尔,这不难猜到,但这个“鲁特福特”是何方神仙,我想了好久都无法猜出。后来我根据“鲁特福特”前后讲的物理学内容,猜测“鲁特福特”应该是大名鼎鼎的英国原子之父“卢瑟福”(Rutherford)。幸好有索引,一查,果然是卢瑟福。译者居然把几乎人人皆知的卢瑟福翻译成鲁特福特,也太离谱了吧?我立即写信给商务印书馆,批评译者太不小心。但是没有回音。后来我在商务印书馆出过三本书,编辑是余节弘先生,我把这件往事告诉他,他表示理解,也为此道歉。
在妹妹家住了十几天,大外甥杨镰回来。杨镰从我们学校计算机系毕业,正在河南郑州一所由国外华侨资助的大学——黄河大学读研究生。这所大学由孙中山先生的孙女孙穗英女士为主的华侨出资兴办,任教的老师都是外国人。这本来是改革中国教育很好而且最有效的方法,由于可以想到的种种原因,黄河大学没有、也不可能继续办下去。一次最佳的高等教育改革实验,就此无果而终。可惜,可叹!
杨镰与我很谈得来。谈到黄河大学种种规定,例如学生不准与外籍老师私下来往,我们都觉得这规定莫名其妙,愚蠢之极,中国哪能还像大清王朝一样,如此闭关自守!好在杨镰后来被美国波特兰大学录取为研究生,他终于可以受到富于创造性的研究生教育。研究生毕业不久,他就进入微软总部工作。他最近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附有他写的一篇关于C++语言的文章。我看不懂,尤其是计算机里的一些常用词汇,让我莫名其妙。后来我把这篇文章给我们大学的一位博士后看,他说:“杨镰对编程语言的理解和把握很透彻,有点庖丁解牛的味道,这种技术类的文章蛮好,确实比较有新意!”
过了几天,我与妹妹一家告别。只是再也不像以前在农村时那样,每次亲人之间的离别都栖栖遑遑,忍不住“泪别”,现在是“笑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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