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手里的沙漏
每到整点,聚集在布拉格老城广场上的游客纷纷拿出手机,对准了市政厅墙上的声名显赫的天文鈡拍照。市政厅的四周已经搭起脚手架,正在全面维修。据说,这台天文钟即将被全部拆下来大修,在几个月内不会再和游客相见,吊足了游客们的胃口。
图1 布拉格市政厅的天文钟
巨大的天文钟,古色古香,装饰堂皇,上方有四尊塑像,其中有一具骷髅代表着死神。
首先,死神摇响了手中的铃铛,同时将另一只手中的沙漏颠倒过来。昭示观众,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时间正在消失。
然后,天文钟上方的小窗户打开,圣保罗带领着耶稣的十二个门徒一一亮相,敲响报时鈡声。
最终,在最上方的金鸡振动翅膀,在鸡鸣声中结束表演。
天文钟的表演天天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唯独不同的是,时间就在每一次报时中从我们的指缝中流过,年年岁岁鈡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如今,人人都知道,地球绕着太阳转,可是,这台天文钟的计时原理以地球为中心,太阳和月亮绕着地球转。有没有必要把这台天文钟改成以太阳为中心呢?毫无必要。在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出现过许多类似的谬误,人们就是在不断的摸索中认识了世界。无论是以地球为中心还是以太阳为中心,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这个结论都是一样的。如今,有许多更为精确的计时仪表设备,可是,知名度远远不及这台老祖宗辈的天文钟。为了尊重历史,布拉格市政厅的天文鈡还是保持原貌,丝毫不减退它吸引游客的魅力。在几百年前,捷克人就能制造这样的天文钟,确实很了不起。
1584年,鲁道夫二世皇帝定都布拉格。在随后的300年里,人们陆续修建了这台天文鈡和布拉格主城区。那个时候,中国人在忙些什么?大饥荒导致明末农民大起义,随后是满清八旗进关,血雨腥风,战乱连年。在1868年修建布拉格歌剧院的时候,太平天国捣毁了南半个中国的孔庙,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就在中国大规模毁灭文物的同时,一批又一批雄伟精致的建筑物在西方各国陆续落成。维也纳、布拉格、布达佩斯等城市的主要建筑都是在19世纪完成的。在那些岁月中,对于欧洲的建筑来说,死神手中的沙漏在流淌,可是,中国的时钟却停摆了。中国人忙于内乱打仗,啥都没干。人家搞了那么多的精美的建筑,而中国依然故我,原地踏步,在这几百年间只有破坏和毁灭。除了颐和园和山西的几个大院之外,说不出哪些历史性建筑落成于19世纪。恰如拿破仑说的,中国这头雄狮睡着了。
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进入21世纪之后,捷克、奥地利、匈牙利等国的时钟似乎停摆了。站在布拉格城堡和布达佩斯皇宫高处俯瞰全城,看不到几架建筑用的老吊。和19世纪的照片相比,市容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即使在市郊也很少见到新修的高层建筑。而中国人在这段时间里埋头苦干,加速建设,高层建筑如同雨后春笋,拔地而起,许多城市根本改变了面貌。
记得在上个世纪50年代,在北京的苏联展览馆分别举办了捷克、匈牙利、波兰、罗马尼亚展览。那个时候,东欧各国的发达程度让国人感到羡慕、吃惊。政府提出的口号是,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当然,捷克、匈牙利等国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在1979年改革开放的时候,中国和东欧各国之间的差距比50年代更大了。在国人心目中,赶上东欧各国,似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
捷克、奥地利、波兰和匈牙利的基础建设在上个世纪就已经基本完成,平心而论,以当年的标准来看,确实很先进。可是,时过境迁,到了21世纪,他们的公路交通系统明显落后了。只有几条连接主要城市的高速公路,而高速铁路还压根没有提上日程。我们的旅游大巴在山区公路上转来转去,时速不到80公里。倘若在中国,早就该修条高速公路,打几条隧道,裁弯取直,时速完全可以提高到100公里以上。布拉格、布达佩斯的火车站和50年前一个模样。布拉格机场还赶不上我们二线城市的水平。
为什么东欧各国在近年来基础建设进展缓慢?原因很简单,没钱。关键问题在于他们一直没有在世界经济中找到自己的正确位置。
中国人在1979年开始改革开放。在维持原有的计划经济体制不变的前提下,开放市场经济,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邓小平说,发展是硬道理。黑猫白猫,抓住老鼠是好猫。我们一穷二白,除了廉价的劳动力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刚好,港商、台商进入大陆,他们把劳动力密集型产业转移过来,同时带来了先进的工业组织和市场营销观念。中国人在干中学,看中学,很快地通过规模效益大大降低了生产成本,在劳动力密集型产品市场上取得了垄断性的比较优势。在2000年,全球新增就业1600万人,其中1200万个就业机会在中国。相比之下,印度新增就业只有50万人。连印度人常穿的塑料拖鞋都从中国进口。不是他们不知道如何生产塑料拖鞋,而是他们没有办法把生产成本降低到中国的水平。1980年中国出口商品总额180亿美元,到了2015年中国出口产品总额22790亿美元。改革开放以来增加了126倍。中国人就是在大规模出口的基础上,积累了第一桶金,同时形成了一支2亿多人的世界上最大的产业大军。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世界市场的总体规模在稳步地逐年增加。一个很残酷的事实,中国人占有了越来越大的市场份额,其他国家的份额就很难增加。且不说东欧和俄罗斯采取休克疗法打乱了经济系统内在的联系,导致混乱失序,在发展战略上,东欧各国处于一个高不成低不就,非常尴尬的境地。在劳动力密集型产品上,他们竞争不过中国,在高科技产品上,他们在和北美、西欧竞争中处于下风。多年来,东欧各国在国际市场竞争中一直很被动,他们占有的市场份额相对萎缩。在经济发展中,无论如何不能忽略市场的重要性。没有市场,说什么都是废话。
出国游客的数量可以作为该国经济景气的一个指标。上个世纪70年代,日本经济起飞,随之,日本旅游团如过江之鲫,走向世界各地的名胜古迹。后来,韩国、台湾的旅游团跟踪而至。如今,几乎在世界各地的景点都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中国旅游团。许多奢侈品商店的门口挂着“中文导购”的招牌。连捷克街头卖冰激凌的小摊上都用中文写着“正宗意大利口味”。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在中国成批地迎来捷克、波兰和匈牙利的旅游团?
为东欧各国着想,怎么才能扭转当前在国际竞争中不利的态势?一带一路给中国和东欧各国带来了一个新的机遇。从中国方面来说,由于受到了欧美各国的贸易限制,已经很难继续扩张劳动力密集型产品的市场份额。例如,中国纺织品的生产能力很强,可是,国内市场已经相对饱和,欧美市场实施配额制限制了中国产品出口。温州生产的打火机价廉质优,无人匹敌,可是欧盟愣说安全达不到要求,限制进口。如果在东欧各国设立中国工业园区,让中国的民营企业到东欧来办一些合资企业,给东欧的工人创造一些就业机会,生产出来的产品不仅可以满足本地市场需求,还可以直接进入欧美市场。在当年北约东扩的时候,欧盟曾经许愿给予东欧各种援助,可是,在2008年遭遇欧债危机之后,欧盟自顾不暇,没钱来兑现诺言。东欧各国政府早已怨气冲天,如果欧盟再抵制东欧生产的商品,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只要把一带一路的发展重点落实在东欧,很快就可以出现双赢的格局。
有人说,从经济增长来看,19世纪是欧洲的,20世纪是美国的,21世纪是中国的。但愿如此,但是话不能说得太早。只要中国维持稳定,继续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完全有可能把21世纪谱写成中国的世纪。如果遭遇金融危机或者发生内讧,把能量消耗在内斗上,恐怕中国的时钟又会停摆。
绝对不要悔之晚矣
离开布拉格向东北方向行驶4个小时,越过波兰边境,来到奥斯维辛集中营。
图2 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死亡之门
在1945年,败退的德军为了毁灭罪证,一把火把奥斯维辛集中营烧掉了。如今只保留了大门和在原野上一排排红砖砌成的烟囱。每一个烟囱就意味着一座可以关押1000人的牢房。按照当年留下来的照片,人们复原了几间牢房。在200平米的面积中居然要挤下1000多人,三层铺。粗略算一算,如果有100座牢房,大约可以关押10万人。根据统计,在1942年到1945年期间,纳粹在这里屠杀了150万人,其中绝大部分是犹太人。最高记录,在一天之内屠杀并且焚化了1万人。天呐!就是杀一万头猪,一万只羊,有那么容易吗?在这里的希特勒的军队只有几百人,怎么能够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关键在于两点,第一,欺骗。告诉新来的囚徒,他们是德意志帝国非常宝贵的劳动力,为了保健,请他们先洗个澡。骗人们自己走进毒气室。第二,利用一部分囚犯搬运尸体,操作焚化炉。这些囚徒为虎作伥,最长可以多活三个月,然后杀掉,被下一批囚徒送进焚化炉。
图3 被炸毁的焚尸炉
无独有偶,早在1938年,在南京上演过这样的大屠杀。30万人殉难。1965年,在印尼也出现过种族灭绝式大屠杀。区别在于,在奥斯维辛集中营中被屠杀的犹太人,而在南京、印尼被屠杀的是华人。
犹太人最让人敬佩的一点是,他们牢牢地记住了历史。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奥斯维辛集中营告诉犹太人,绝对不要保留幻想。于是,在1944年华沙起义中,犹太人拿起武器,战斗到最后。虽然,面对着强大的法西斯军队,他们完全没有取胜的希望,但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维护了死的尊严,严重削弱了德国法西斯的力量。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犹太人严格遵循了两个原则:第一,绝不宽恕。犹太人的缉凶的精神让全世界的人民敬重佩服。哪怕法西斯凶手流亡天涯海角,也务必捉拿归案。有些拉美国家的政府不合作,在公布罪行之后犹太人不惜派杀手去把他干掉。第二,绝不姑息。犹太人在战后建立了以色列,巴掌大的地方,面对着人数多过几十倍的敌国,傲然挺立。只要对方敢杀一个以色列士兵,立即报复。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有了这样强悍的后代,奥斯维辛集中营中的冤魂可以安息了。
相比之下,中国人惩治日本军国主义战争罪犯只不过走了一个过场。许多战犯逃脱了惩罚。原因之一就是中国太弱,弱国无外交。另外一个原因是中国人不团结。在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马上就打内战,没有功夫去争取自己理应得到的权益。第三,领导人决策失误,无缘无故地放弃了理当索取的赔偿。自以为以德报怨,哪里知道人家压根不买账。历史的教训应当记取。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许多中国人的人生哲学有问题。总在讲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难怪在抗日战争中出现了大量汉奸。伪军总数居然超过了日本占领军的总数。在抗战胜利之后,大部分伪军或者投降国军,或者投降八路军,摇身一变,换套军装,依然混日子。被追究、惩罚的汉奸极少。我们缺乏犹太人表现出来的复仇精神,如果这一点不好好改一改,我敢说,如果中国有难,还会出现许多汉奸。
凭吊奥斯维辛,绝不是来这里看看热闹。150万亡灵在呼喊,人们啊,要警惕,绝对不要相信敌人的许诺。一旦落入敌人手中,反正是个死,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要死得有尊严。哪怕咬他一口,撞他一个跟斗,也绝对不要自己走进毒气室。
城堡林立与中央集权
图4 绝顶上的萨尔兹堡
从维也纳出发,行驶300公里,远远看见在一座陡峭的山顶有一座城堡,好似童话故事一般。这就是著名的萨尔兹堡。
图5 米拉贝尔花园,远处可以看见萨尔兹堡
让萨尔兹堡举世闻名的恐怕是那部电影“音乐之声”。许多镜头都是在米拉贝尔花园拍摄的。
图6 莫扎特故居前的年轻人
萨尔兹堡的商业小街很有特色。一群学生聚集在莫扎特的故居前,兴奋地高声叫喊。
图7 颇具特色的萨尔兹堡小街
如同所有的旅游景点一样,小街已经彻底商业化了。不知道是政府的规定还是商界的自律,商店招牌只有半平米大小,但是设计很艺术,各具特色,绝无雷同。上个世纪90年代,香港和台北满街是霓虹灯招牌,抢占空间,花花绿绿,争奇斗艳,弄得什么都看不清。还是萨尔兹堡更有文化底蕴。
站在大主教宫前,仰望巍峨耸立在悬崖峭壁之上的萨尔兹堡。在时而飘落的细雨之中,有些游客正沿着曲折的盘山道向上攀登。我担心体力消耗太大,影响后续行程,正在犹豫是否登顶,忽然看见沿着极陡的山坡有一架缆车正在爬坡。好极了,马上奔过去,每人8欧元,毫不含糊,买了2张票,和太太登上缆车。
登上山顶,发现城堡面积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起码可以容纳3000人驻守、居住。有教堂、司令部、会议室、监狱等等,当然,在悬崖旁风景绝佳处还有酒店和茶座。
沿萨尔兹城堡转了一圈,精心设计,令人赞佩。在许多地方,垂直上下几十米,根本无法攀登,每一个进口都设置了严密的防御措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据历史记载,在冷兵器年代中萨尔兹堡从来没有被攻破过。
图8 巍峨的城堡
欧洲人修城堡,中国人修长城。无论长城还是城堡都是防御工事,但是两者有着明显的区别。长城是中央政府修的。欧洲的城堡是地方政府或贵族修的。长城防御的是整个国家,而城堡只负责保护躲在城堡中的少数几个家庭。在广东乡村也有类似堡垒一样的“围屋”。 不过,规模没有欧洲城堡这样大,也没有建立在地势陡峭的绝顶天险之上。
长城是历史上农耕经济和游牧经济的分界线。从春秋战国开始,中原民众就对北方游牧民族非常头痛。在风调雨顺、牧草肥美的时候,牧民们悠然自得地在草原上放牧,双方相安无事。可是,牧民缺乏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一旦遇到天灾,或者在冬春交替时节,草原上的牲畜没有足够的草料,无以为生。被饥饿逼得无路可走的牧民,往往越过边界来抢掠粮食。由于农耕经济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要强于游牧经济。显然,要取得边界安宁,最好的办法就是互通有无,开关贸易。在汉朝王昭君和亲之后的60年内,北部边境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事。可是,如果中原王朝缺乏自信,闭关自守,那么,对付零星的小股饥饿的牧民,修筑长城确实能够起到防范作用。可是,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旦组成比较强大的军队,例如,匈奴、突厥、鲜卑等,金戈铁马,呼啸而来,长城几乎没用。
明朝是历朝历代修长城最卖力的,可是,明初的鞑靼和明末的满清都没有把长城看成不可逾越的防线。他们避开山海关这样坚固的防御工事,另外找一个薄弱环节,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长城,长驱直入,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长城这样的防御工事能防蟊贼,而不能对付强敌。康熙皇帝说,只要朝廷有人心和军队,未必需要长城。满清入关之后再也没有修过长城。
去过北京近郊司马台长城的人都会产生一个疑问,长城修筑在悬崖之上,地势非常险要,对方根本爬不上来,仔细想一想,在悬崖上何必再修长城?显然,是个摆设,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法国的马其渃防线差不多,修好之后从来没有发挥过作用。从实战来看,理应在需要修长城的地方就修,没有必要的地方,完全可以利用天然地形,即使长城出现间断,又有什么要紧?在明朝修长城的时候,盛行官僚主义和文本主义。不考虑实际作用,只要上面来个指示,下面就照办。管他花费多少经费,更不管能够起什么作用。
抚摸着萨尔兹堡坚固的城墙,无限感慨。这样的城堡确实起到了防御作用,在强敌入侵的时候退守城堡,在冷兵器时代,对手除了长期围困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办法。只要城堡里储备足够的粮食和饮用水就可以和对方拼消耗。如果对方知道围困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都攻不下来,自然知难而退。
在中国完全可以找到地形险要的地方来修筑城堡。为什么欧洲修城堡,中国不修?
道理很简单,在大一统的封建王朝之下,在河南、山东等地修筑城堡想干什么?莫不是要和中央政权分庭抗礼,搞封建割据?从秦始皇荡平战国七雄之后,严格推行中央集权。允许各个府、县修筑城墙,至今在西安、兴城、平遥、荆州等地还保留着比较完好的城墙。这些城墙在平时确实可以起到稳定社会秩序,保护老百姓的作用,却不能对抗强敌,更不能和中央政府对抗。
中国大一统的传统不允许修筑城堡。而欧洲长期以来割据分立的地方王公贵族各自为政,他们无视中央政权,在险要的山顶上建立自己的城堡。关系好的时候,听命于中央政府,关系不好的时候,关起寨门来,分庭抗礼,谁怕谁?唐朝安禄山造反,几乎所有的城墙都没有能挡住叛军。如果像欧洲一样在山顶、峭壁上修上几座城堡,颜正卿抗击叛军,完全可以坚守几个月甚至几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允许修筑城堡,敢于造反的就不止安禄山了。
图9 漫步奥地利小镇
萨尔兹堡很好玩,我顺手在旅游信息中心拿了一张导游图,方才知道在周边还有两个城堡:Werfen和Mauterdorf。可惜没有时间去一一探访。除此之外,斯洛伐克首都有布拉迪斯拉发城堡。世界文化名城克鲁姆洛夫也有一座修建在悬崖上的城堡。东欧地区城堡多,教堂多,给后人留下来丰富的旅游资源。
2017年7月14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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